口嗨的人生到底是一種什麼體驗？

04-26

唐中宗，景龍二年，公元708年。

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病榻之上。

奄奄一息。

好友宋之問，武平一前來探望。

有「沈宋」之稱的宋之問，是當時初唐著名的詩人，近體詩定型的代表人物。那句著名的「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就是出自宋之問之手。

武平一，博學，精通《春秋》，也是一個大學問家。

兩位博古通今的大家相約一起前來看望這個在彌留之際的好友，換做任何其他人，那一定是感激涕零，值得宣揚的驕傲事。

兩位大學者看著病床上的好友，一時難受，不禁暗自嘆氣。

但，躺在床上的這位，卻仰天不看二人一眼。

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這一生啊，都是被奸佞小人所迫害，我也沒啥可以說的了。但是，我活著呢，你們幾個人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好了，現在我要死了，你們應該開心才對啊，真是遺憾找不到接替我衣缽的人啊。」

說完閉上眼睛，不再答話了。

這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就是當年號稱「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杜家後人，杜審言。

64年前，公元645年，這一年鞏縣縣令杜依藝迎來了自己的大兒子，杜家雖自西晉杜預之後再也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但倒也一直在朝為官，小官也是懂官場人情世故，知道官場的規矩是謹言慎行，言多必失，所以希望自己這個兒子，將來能夠慎言，故取名杜審言。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這個叫「審言」的孩子，此後的64年人生，除了滿腹經綸，一手好文章的能力之外，最大的特點就是「口無遮攔」。

「口嗨」充斥了杜審言的一生。

670年，咸亨元年，杜審言高中進士。當然，這個也沒什麼，在唐朝26歲也不年輕了，再加上杜審言小時候就「善五言詩，工書翰」。小天才，小神童早就聲名鵲起了。

26歲中了進士，分配去一個小縣城做一個縣尉，自然也不是什麼可以得瑟的事情。

就這樣差不多過了十年，金子一定會發光，當縣尉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詩寫得好啊，終於，在那個文豪輩出，文化大發展的朝代，被宮裡看中了。

來，進宮伺候皇帝吧。

在唐朝，皇帝特別喜歡有學問，會寫詩的人。要不然張九齡這種低情商的傢伙怎麼能做到宰相呢？唐中宗把杜審言與宋之問、沈佺期（後代合稱「沈宋」）、閻朝隱几個人就叫到身邊，陪著自己喝酒遊玩，有時候叫來寫寫詩，逗逗樂。李白後來也干過這事。

當然，跟著皇帝身邊寫詩寫文章的可不是誰都可以的，自然是有名額限制的。

中宗時代能夠享受這個榮譽的學士只有二十四個人，杜審言就是其中之一。稱為宮廷詩人，文學侍從。所以你們看宋之問寫的文章和詩，大多是歌頌，讚美之類的。

當時的杜審言，真的可謂春風得志啊。

杜審言去了吏部，任校考使。唐朝，有很嚴格的考核制度，這個我們之前文章里也講過，不管是中央還是地方的官員，每年都要寫一份述職報告。這是武則天時期的傳統。主要就是講講這一年的功過是非，誇耀一下自己的政績。吏部呢，要組織人去審閱並做一些評判，作為以後官員考核和升遷的依據。

杜審言這個校考使乾的就是寫評語的活。文章寫的好，總是有用的。

杜審言的文才，這點小活得算屈才他了。

有一次，他行雲流水寫完了評語，把筆一放，開口就感嘆了：「蘇味道要死了啊。」

蘇味道是誰？當時的天官侍郎，吏部第二把交椅，相當於現在中組部常務副部長。「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就是蘇味道寫的，也是個大才子，後來還做到了宰相。

杜審言這句話一說，邊上的同事都傻了，嚇了一大跳，急忙問：「出什麼事了？什麼情況？」

杜審言呵呵一笑說：「蘇味道看到我寫的這個評語，他一定覺得不如我啊，他不得慚愧羞愧而死啊。」

當時，人們把杜審言、蘇味道、崔融、李嶠並稱為「文章四友」，其實，人家杜審言對此是有看法的，他特別看不上蘇味道，這四個人，他都不待見，最多就是對崔融還算客氣。

這樣得罪上司，蔑視朋友，怎麼還能有好結果呢。

杜審言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很多年，也沒能升上去，最後，得罪人太多了，還是被發配去了一個偏遠的縣城做一個縣丞。

一般來說，受到打擊和挫折，你要收斂了吧，吸取教訓了吧。

杜審言非不，口嗨，哪能一時改的掉啊。

他在縣衙里對別人講：「吾文章當得屈、宋作衙官，吾筆當得王羲之北面。」

意思就是，我寫文章，屈原、宋玉只配給我打下手，我鑰匙寫書法，王羲之見了都要面南稱臣。就是，屈原、宋玉寫文章都不如我，王羲之的書法最多做我的徒弟。

衙官屈宋啊。

在京城，你這樣口嗨被貶官。在地方，你還口嗨，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杜審言這個狂妄自大的臭毛病，終於招來了殺身之禍。

地方上一些官吏沒文化，沒品位，他都忍了。但是那些朋比為奸，貪贓枉法，他忍不了啊，看到那些個同事，就出言譏諷，沒多久，同僚們就恨他入骨啊。

有一個叫郭若訥的司戶，對杜審言恨之入骨，便跑到司馬周季童面前栽贓陷害他，周季童也早瞧杜審言不順眼，於是這些人沆瀣一氣，竟然將他逮捕下獄，然後羅織罪名，想殺之而後快。面對這飛來橫禍，杜審言萬念俱灰，想不到自己堂堂才子，卻死在這些小人手中。

就在他悲觀失望之時，有一個人卻開始了營救他的驚天計劃，這個人就是他的次子杜並。

有一天，周季童在府內大擺宴席，請了很多客人，府中人來人往，杜並趁亂混了進去。酒宴開始，周季童坐在首席，眾人推杯換盞，喧囂迭起。杜並瞧準時機，悄然靠近正在舉杯暢飲的周季童，乘其不備，從袖中猛然抽出匕首，向他連刺數刀。席間立刻大亂，府中護衛的官兵聞訊沖了進來，向杜並亂刀齊砍，杜並毫不膽怯，仍不鬆手，最終倒在血泊之中。

周季童被抬進後房，躺在床上呻吟，因傷勢過重，已是奄奄一息。當他聽說刺殺他的竟是杜審言13歲的兒子，不禁嘆息道：「想不到審言竟有如此孝順的兒子，郭若訥害得我好苦呀！」說罷便因流血過多而死去。

唐朝最講究孝治天下，這個杜並的殺仇救父血案傳到了京城，武則天聽到了，就詔見了杜審言，表示了慰問，並願意重用他。武則天問杜審言：「你開心嗎？」

用自己兒子的命換來的今天，你能有多開心？

杜審言不說話，就是跪下拜謝皇恩。

口嗨，害了自己，還搭上了兒子的命。這可能是歷史上口嗨黨里付出代價慘重的一個了。

杜審言的詩詞到底有多大才華，可以夠格讓他在初唐這個文學盛世里口嗨成這樣呢？

《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

獨有宦遊人，

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

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

晴光轉綠蘋。

忽聞歌古調，

歸思欲沾襟。

明朝文學批評家胡應麟說：「唐初五律，必推杜審言為作者。」這首《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更是被盛讚為「初唐五律第一」。

清代學者王夫之對杜審言的貢獻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說：「初唐詩至必簡整矣，暢矣！」意思說初唐到了杜審言時，詩變得工整、精密、流暢了。

公元712年，也就是杜審言死後的第四年，杜審言的長子，後來任兗州司馬的杜閑，生了個兒子，取名杜甫，字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