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傳銷。（6）

作者：John

又來到了熟悉的，充斥著二手煙味和無業游民的網吧。

又來到了物美價廉的麥當勞。

我與馮行對面而坐，開始享用美食。

「所以說，這個企業非法對吧。」我開始問道，「那為什麼沒有人抓他。」馮行開始給我解釋，「是這樣的」，他喜歡用這幾個字做開場白，類似英語中那種It is true that，「海興雖然在工商局沒有起照，屬於非法，但你沒有他犯罪的具體證據，所以警察最多能封他店面，但你也看到了他其實不需要店面來運作。」證據，傳銷還不是罪？我欲言又止，心中才是想起，某種意義上來講，傳銷確實不是罪，畢竟在司法上， 你要如何給他定性呢？印象中傳銷企業如果落入法網，大抵都是無外乎因為非法拘禁他人，限制人身自由，或是洗錢，而傳銷單獨作為一項罪責，該如何定罪呢？

「你說的並沒有錯，」我喝了口可樂，「海興對外聲稱自己是在紐西蘭上市，我去查了那個公司的網站，的確在紐西蘭有註冊，但註冊的項目是Finacial Consultant，所以它並沒有權利進行外匯交易和相關操作。」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馮行頓了頓說道，「在國外瞎弄個皮包公司註冊，我也會。但你現在來了中國，你就是得在工商局起照，這天經地義。他紐西蘭註冊，也就糊弄糊弄不懂的人，還塞普勒斯監管，有屁用，你不明擺著要跑路！」

「塞普勒斯？」我不屑的說道，「南還是北，北塞普勒斯甚至只被土耳其承認，其他國家不承認其主權吧。」

「反正那就是詐騙，變相p2p，易租寶。」馮行的聲音開始變得激昂了，「你就查吧，這種公司一定涉及洗錢。」

不知何時起，與做金融相關工作的人談論范老成了我們茶餘飯後的一項必要的娛樂活動。因為總是能得出一些有趣而幽默的結論，但談笑過後，又未免能夠不感到悲傷與惋惜。

當年春季，范老很不幸在家鄉宣化接觸了海興公司。這家公司對外宣稱經營外匯二元期權業務，在紐西蘭註冊，總部在香港，塞普勒斯金融機構監管。據范老所說，可以實現他的夢想，他想要的一切，海興都可以給他。我國的保險業時遭詬病，經常被稱為是傳銷，但我們深知保險是合法企業，無論在員工培訓時加入了多少成功學價值觀，它都並非真正的傳銷。然而時隔一年多，范老恐怕真的進入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無照經營的傳銷公司。一家二元期權外匯公司，為業務員發展下限提供優厚的報酬激勵，只要線下有一個人開戶，你都會被獎賞，並且鼓勵去發展更多的用戶。自然，范老也便開始這麼做，然而並不是出於傳銷騙人，而是，從他當時的說說來看，他真的確定這會幫到他的朋友，換言之，拉人入伙在他看來真的是「一起發財」。

「談笑中把錢賺。」范老在qq空間與朋友圈裡如是說到，每一次動態的更新，他都會在這兩個社交軟體上同步發布。彷彿海興是個有著非凡魔力的公司，只要你服從，聽「老師」的話，就很容易賺上無數美金。

讓我們把時鐘撥回到我在東京的那個愜意的下午。

群里主要發言的群友，除去范老和開篇提到的減哥外，還有一個老史。老史人在迪拜，從事外貿相關的工作，眼界相對來說開闊很多；減哥，就如開篇所說，迷信古代價值觀，認為如果知識分子不想盡辦法進入體制內部，那是萬萬不行的，經商更是對道德的褻瀆。所以最初范老開始才群里宣傳海興時，這兩位是很警覺，甚至可以說是反感的。但礙於面子，又沒有表達出來，只好是默默看戲。但是老史思路更為清晰一些，便直接上網開始搜索海興相關的信息，其中一條便是指責海興操縱匯率，進行欺詐，坑騙用戶資金。老史順手把截圖發到了群里，一向鎮定自若的范老突然炸了，連發了十多條消息，大致內容從說海興是個好企業，我見過他們的領導，非常親切能幹，到背後有人詆毀海興，或是發帖的用戶不遵守海興帶他交易的「老師」的指令。十多條消息後，老史和我分別回復了范老請他冷靜，但范老並沒有聽進去，又是一番轟炸，在他的敘述中，海興對他似乎是知遇之恩，這裡的員工努力，領導具備完善的專業素質與技能（然而真實情況是，他們不具有任何金融相關的資格證書）。而且這個企業蒸蒸日上，雖然現在不具規模，但日後有希望成為龍頭，外匯業務也是一樣，在中國尚未開放，日後大有可為。

是的，尚未開放。我心中默念到，你這個根本就是非法。

范老的一輪轟炸後，群里已是萬籟俱靜。我們出於不同的原因與理解，早已不知該如何回復。

范老在海興的時期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期的他意氣風發，每天都會在社交軟體上發布公司的信息與自己的戰果。所謂戰果，便是他運用海興自己的二元期權工具進行操作的截圖，圖中從一開始的盈利幾十美元，到後來的幾百美元，范老也是逐漸找回了自己前一陣困頓時期失去的自信心。同時，他的價值觀上，又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另一個體系，也就是成功學所流行的「吸引力法則」，在范老看來，如果一個人行善，樂觀，每天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一定會發財，那麼好的事情與結果就會被吸引過來，自己也會變得越來越健康，他曾經甚至說道，這個理論是由愛因斯坦提出的。

「別說了，他怎麼還不死。」縣長得知後平靜卻憤懣的說道。物理學，尤其是高等物理，對於縣長來說就是最美好的事物。我當時理解他的憤怒，因為范老也曾不止一次的向我指出我所學的經濟學是無用的，只會讓我越學越傻，因為這些知識並不能讓你掙到錢，並不能讓你在交易中盈利。

」在中國不行，因為我們不是市場經濟。「我試圖挽回一點顏面，」但理論本身是沒錯的。「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甚至算不上是在」叫醒一個裝睡的人「，而根本就是在試圖與一個進行過額前葉切除手術的人進行對話。

人生而自由，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中。——盧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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