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同理心下的進化與救贖
說來慚愧,作為一個入坑不久的高中科幻迷,我第一次聽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這名字, 還是因為其1982年改編的電影《銀翼殺手》。讀完後才發現二者之間有著很大的區別,電影版僅借鑒了原著故事框架,其餘並無太多相似之處。與《銀翼殺手》的賽博朋克風格氣質截然不同,《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是一本圍繞同理心這個較為抽象的概念構築起來的小說。
故事發生於核戰爭後的世界。人類為了逃避致命的輻射塵紛紛逃亡外星,地球上幾乎所有動物都已死光,只剩下一些不願離開故土,以及老弱病殘等不能通過體檢的人混吃等死。為了協助人類更好殖民外星球,一種仿生僕人應運而生,負責重體力勞動與探索未知區域等高強度高風險活動。然而總有不甘於被人類奴役的仿生人想方設法逃回地球,過正常人類的生活。
男主角里克?德卡德是一名專門負責解決逃回地球仿生人的賞金獵人。當他的同事戴夫被一種新型樞紐6型仿生人打成重傷住進醫院後,德卡德為了6000塊錢的賞金決定追蹤並幹掉剩餘六個新型仿生人。
小說劇情總的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披著科幻外衣的偵探小說。然而在這稀鬆平常的故事下,作者對於何為人類、何為機器這個科幻經典命題展開了深層次的討論,給出了自己極其獨到的見解。
在《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中,由於仿生人被造得與人類過於相像(仔細想想其實並沒有任何道理),早已無法通過一般手段判斷其真正身份,唯一可行的只有沃伊特·坎普夫量表——一種通過測量被測者在面對假想道德情景時不可控身體反應的同理心測試。在測試中,被測者被問及一系列通常涉及到動物或人的社會情境,比如「你在讀一本戰前寫的小說。書中人物去參觀舊金山的漁人碼頭。他們餓了,走進一家海鮮餐館,其中一人點了龍蝦。廚師當著他們的面把龍蝦扔進一桶開水中」,並詢問被測者想法及記錄其各項指標。其實對於測試結果,被測者的口頭評價無足輕重,真正判斷被測對象是否人類,則是通過測量人體自身不可控的瞳孔變化以及毛細血管反應而得出結論。如果這些指標度數顯示出了被測者對龍蝦的同情,便能確定他/她是人類,反之亦然。
之所以書中沃伊特·坎普夫測試如此流行,是因為人們相信同理心是人類與仿生人唯一的區別。產生同理心的一個先決條件是群體本能,而仿生人按照德卡德的話只是個「獨居的捕食者」,再者仿生人所擁有的僅是模擬情感,不應產生移情這種體驗。事實果真如此嗎?
雖然小說中絕大部分仿生人都毫無疑問證實了此說法,但是一個名叫蕾切爾的樞紐6型仿生人卻史無前例地表現出了疑似具備同理心的跡象,第一次挑戰了仿生人與人類之間最後一道界限。
當德卡德首次使用同理心測試鑒定蕾切爾時,她對於動物相關的問題反映十分異常,呈現典型仿生人反映,關於人類的問題卻有著相對正常的讀數。事後其製造者說明蕾切爾被植入了假記憶——她並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自認為是一名出生並成長於飛船上的18歲少女。 這很好的解釋了蕾切爾對於動物缺乏同理心的漠然態度。在她看來,動物僅僅存在於飛船錄像與船員口中,她既沒有直接接觸動物的機會,也無法真正理解戰後人們對於動物的珍惜態度。這樣看來,蕾切爾缺乏對動物的同理心並非由於她是仿生人,而是因為她的「經歷」所致。
同樣設想一下,作為生活在現實世界觀中的人類,我們又能否成功通過同理心測試嗎?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在於現實世界的人們並沒有經歷過物種大滅絕的核戰爭,對於動物的態度很明顯是與小說中的人截然不同的,其中許多違法甚至是有悖於道德的情景在我們看來卻只是家常便飯。或許我們會對於被開水燙死的龍蝦感到一絲同情,卻絕不會因為生日禮物收到牛皮錢包而對那頭牛感同身受,更不會因為打死一隻馬蜂心情低落,而這些都是測試中的原題。難道這能說明我們不是人類了嗎?顯然不是的。當被測者的道德觀以及價值觀與主流不一致時,沃伊特·坎普夫測試不一定有效。
雖然蕾切爾一再向德卡德表示自己只是個冷酷無情、毫無同理心的仿生人,然而仔細閱讀之下還是能發現其感情流露的蛛絲馬跡。逃亡樞紐6型頭目羅伊貝蒂說過,一個仿生人會因為一點賞金毫不猶豫去舉報自己的同類,因為仿生人除了自己誰也不在乎。然而蕾切爾卻自願為了幫助仿生人同伴不斷阻撓德卡德的追捕計劃,這難道不是一種對於同類同理心的表現?同樣在故事尾聲,她在德卡德殺死所有樞紐6型同類後將其剛剛用賞金購買、最心愛的綿羊推下了樓頂。無論是出於仇恨還是嫉妒,幾乎可以肯定蕾切爾具備一定程度的同理心與情感。
相比於樞紐6型情感的萌芽,人類卻不得不面對著自身同理心的日益缺失。故事中核大戰後的地球是一個了無希望的世界,生活其中的人們在可自我繁殖的垃圾中過著日復一日絕望的生活。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下,地球上所剩無幾的動物被人類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同理心的象徵。人人都想養一隻動物,希望在這個絕望的世界中重新賦予自己冷漠的心靈一絲溫暖。德卡德在故事開頭因為無力購買真動物,僅擁有一隻仿生羊。他很煩它,認為仿生羊無法真正體會主人對他的愛,同時德卡德也拒絕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買不起一隻真羊的事實。
這是小說中一種極為普遍的現象。不知不覺中,飼養動物已然成為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越珍惜的動物越代表擁有者的地位,而養不起真動物的人只會被瞧不起。就算在戰後,人們對於自己的社會地位仍極度看重,乃至於有時候似乎擁有一隻比鄰居更稀有的動物比真正用心照顧它更為重要。故事中一對夫婦的貓死了,寵物醫院不希望男主人崩潰,便想給他造一隻一模一樣的複製品,將這事兒瞞過去。所有人都知道複製品永遠騙不過原主人,但這位男主人雖聲稱很愛自己的貓,卻很少跟其有親密接觸,更沒有照料過它,並不了解自家貓的一舉一動,故這種狸貓換太子的計劃竟完全可行。此等表現在本貓奴看來簡直不可理喻,連自己的貓平常什麼樣都不了解,怎麼可能稱得上愛它?恐怕男主人飼養寵物的原因只是一種向外界顯示自己富有同理心的表現吧。正所謂越缺什麼就越炫耀什麼,這種本末倒置的行為恰體現出了人類面對自身日益缺失的同理心無能為力卻仍徒勞想將其攥在手中的心態。
小說中另一個頗為重要,涉及到同理心的設定便是神秘的默瑟主義。作為戰後最流行的宗教,默瑟主義提倡意識融合的體驗。人們利用名為共鳴箱的類虛擬現實設備,與其他同樣連接的人共同體驗一位名叫威爾伯·默瑟的老頭永無止境地攀登高山,不斷被石頭擊中並感受苦難的過程。在這種共同的體驗中人們感受與他人相互的愛與關懷,從而獲得心靈的慰藉與生命的意義。
與前文提到飼養動物的社會風氣相似,默瑟主義說到底也是一種人類追求同理心的表現。當現實生活中的同理心愈發匱乏,人們便自然而然地在虛擬現實中尋求這種近乎強制的移情體驗。也許有人想問為何人類對同理心這種情感如此看重?我們向來認為強烈的同理心是人類這個物種作為高等動物所獨有的驕傲與對於自己道德的標榜,是區分「我們」和「它們」至關重要的一種情感。然而當仿生人被製造的越來越先進,無論是智力還是身體都已遠遠超越了自己的創造者時,人類對於自身神的地位首次受到挑戰。在這樣的情況下,同理心成為人類唯一的還能夠引以為豪,將自己與這些機器人區分開的能力。如果最後這塊陣地失守,人類僅有對於仿生人的優越感也將消失殆盡,在這場進化之爭中敗下陣來。這對於千百年來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人類無疑是不可接受的。正因如此,戰後人們發展出的各種社會風氣及行為,都僅為了同理心這三字。
不過除去以上所述,這個問題還存在一個更本質的原因:人類需要同理心。雖然故事中不乏貓主人那樣根本不愛自家貓的冷血動物,卻也有許多像他妻子那樣,真正將愛貓當做自己家人一樣看待,聽到它死去消息悲痛萬分的人。即使默瑟主義在小說結尾被證明是一個騙局,共鳴箱中的場景只是一個龍套演員在攝影棚中錄製的視頻。但不可否認的是,人們真真切切從默瑟主義中獲得了安慰與救贖。甚至連主角德卡德也從故事開頭那個對於仿生生物毫無好感的賞金獵人變為了一隻仿生青蛙的主人。可以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不僅講了一個關於仿生人成人的故事,更寫出了在這個絕望世界中人類希望重拾同理心、尋求救贖的過程,為這個陰暗的故事增添了一抹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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