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蘇原創短篇小說《風來》

「這風好大呀。」

路過的行人緊了緊大衣，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明越坐在岸邊上，海浪搖擺，撥弄著他半空中懸著的光腳丫。

風帶著寒意，一邊又一遍吹刮著岸邊這僅有單薄襯衣的青年。

或許真有些涼了，明越站起身來，裹上一件墨色的西裝。

明越以前開著跑車的時候，總喜歡來岸邊坐坐，享受風浪的洗滌。如今一無所有，也還是保留這樣的習慣。或許觸景生情，真是令人感嘆物是人非，平時停車的地方已一片空曠，車輪壓過的痕迹也早被時間磨平。

看著翻滾的浪花，海浪起伏不定，沒有把明越映照出來。一波接一波的交替，把水裡映照的倒影給撕的粉碎。

心是空的，背是寒的，連思維都變得凝滯。明越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遊盪在城市的街角。

最終明越在一棟大樓前停下了腳步。

抬頭望去，幾百米的高樓在眼中是那麼的莊嚴宏偉，周邊的建築物完全不能與之比肩。

明越自嘲的笑了一聲，以前就是在這棟大廈里，談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生意——用經濟手段和負責人勾結，將一家幾十億資產的龍頭企業弄的破產並且低價收購。

還記得那天瘦高個的負責人，那種諂媚的笑臉。還記得那天的天氣，比今天還要溫暖。明越閉上眼睛，在意識中回想那段值得炫耀的收購。企業的員工代表中途還衝進了會議室，為幾千員工請命，言明如果公司因此破產，幾百人將會流落街頭。得了好處的瘦高個怎麼可能會答應，當著自己的面掌摑了那個代表，把他眼鏡都給打飛了。後來瘦高個把代表趕出了會議室，破產收購順利的進行簽約。

美好的回憶戛然而止，把明越送回了寒冷的現實。風愈吹愈寒，如今身份的自己更不可能進入大廈避寒，只得進入街對面的公園，希望密集的樹林能讓自己少受些寒風的吹刮。

只是幾陣寒風，滂沱的大雨便傾盆而至。公園裡的行人紛紛支起雨傘，沒有雨傘的自然尋找亭子暫避。待明越頂著暴雨趕到亭邊的時候，亭里早已擠滿了人。

亭子旁有個賣雨傘雨衣的攤子，明越趕忙跑過去，準備先買一把傘撐著。

「老闆，我要買把雨傘。」

老闆聞言指著桌子上擺放的雨傘「八元一把。」

「嗯。」明越點點頭，先撐起一把黑色的雨傘擋住暴雨，右手伸進西服的口袋裡掏錢。

但當他手觸碰到口袋裡單薄的錢幣時，表情頓時僵住了。口袋裡僅有三十二元，是用來買饅頭熬過這些天的錢，如果買了雨傘，自己就會提前兩三天要忍受飢餓的痛苦。

曾經衣食無憂的自己，此刻支付八元都顯得是那麼困難。明越苦笑一聲，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在避雨和生存之間，還是只能選擇後者。

明越把傘收了起來，無奈的對雨傘攤主搖搖頭，然後把傘放了回去。

或許是以為白領打扮的明越是沒有帶錢，熱心的雨傘攤主招呼明越「來來來，小夥子，來這兒避雨吧。」

賣雨傘的攤子並不大，一張擺放雨傘的桌子和雨傘攤主坐的椅子就幾乎佔據了小帳篷里的全部。雨傘攤主朝旁邊挪了挪，招呼明越坐在椅子的邊上。這樣一來，本來就小的帳篷就更加擁擠，不過好在能不被暴雨淋濕，這讓明越稍微安心了些。

「今天真是謝謝老闆了，實在是感激不盡。」

「哈哈，說的那裡話，這方面我也是過來人。」攤主笑的聲音並不高，但顯得很豪邁「你這個年紀正是事業的奮鬥期，要是不小心得個病請假什麼的，年薪獎金可多要受到影響哦。」

沒有雨水的澆打，明越得以近距離看清雨傘攤主的長相。

這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年男人，皺紋很深，但顯得很和藹。帶著一副有細微破碎鏡片的眼鏡，肥胖的臉型卻有著瘦削的身材，想必跟自己一樣，是經歷過上層社會而又跌了出來，經過艱苦的條件才落的如今的模樣。

「那老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呀？」

明越本來就覺得雨傘攤主眼熟，如今仔細觀察，發現攤主竟是以前收購破產公司，被瘦高個掌摑趕出會議室的員工。明越頓感面紅耳赤，十分的尷尬的將臉別向一邊。

雨傘攤主似乎少有跟人交流，如今有人問起，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說自己以前是某某企業的高層，企業如何如何，手下管理著幾千人，可惜後來公司破產倒閉，就在公園裡賣起了雨傘。

明越不敢讓老闆認出自己，望向暴雨「既然老闆你以前地位那麼高，為什麼破產之後不去其他公司當高管，做同樣的職位。」

「哎，哪兒能啊。」一聲嘆息，讓雨傘攤主唏噓不已「同行業都是以前的同事和後輩，沒法在他們手

下打工呀。」

「那怎麼不回家？」明越有些疑惑「在公園賣雨傘也掙不了幾個錢吧，為啥不回家安享晚年。」

「我也想啊。」說到傷心處，雨傘攤主取下眼鏡放在桌上，用手指按住眼眶，好不讓眼淚流出來。

「剛開始兒子會每月給我一部分錢，因為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後來他越給越少，也越來越不尊重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雨傘攤主雖然用雙手按住眼眶，但淚水仍然止不住的流淌。

「如果...如果公司不破產的話，我還可以給兒子介紹更好的工作呀！」

雨傘攤主已經哭成了淚人，但明越卻如遭雷擊，他側著身，濕潤的淚水止不住的湧出。

片刻，明越從西裝口袋裡摸出十塊錢遞給攤主，把剛才放回的黑色雨傘撐開。

「老闆，我趕時間先走了。你也不容易，十塊錢不用找了。」

說完明越撐著傘，在暴雨中跑了起來。

「你是好人呀，小夥子。」雨傘攤主擦去淚水，戴上有著破碎鏡片的眼鏡，對著雨中越跑越遠的明越喊道「好人有好報啊。」

而明越早已哽咽不已，那裡說的出一句話來。

臉上早已布滿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渾濁液體。

一樹，一人，一把傘。

風吹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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