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還是故事?(一)

少年少女初見之時,是在元宵節的燈會上。他是隨著父親到集市上販賣花燈的鄉下少年,她是帶著丫鬟僕人來逛燈會的官家小姐。

「小哥,這個花燈多少銀子?」一陣悅耳的聲音在少年的頭上響起。

少年抬頭,看到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在定定地看著自己,少年楞了神。

「小哥,我想買這個花燈。」少女指了指少年身前的一盞貼著朱雀紅紙的花燈說道。

「哦哦,十文錢。」少年忙不迭地答道。

少女掏出荷包,拿出一片銀葉子,說道:「諾,給你錢小哥。」

少年小心翼翼地拿起朱雀花燈,遞給少女,「謝謝小姐,給,您拿好。」

少女拿起花燈,點燃燭火,帶著僕從笑著走開了。

「欸,小姐,還沒找您錢吶。」少年起身沖著背影喊道。

「不用了,新年快樂。」少女回頭嫣然一笑。

那年正是帝國最後的輝煌時代,那一年的坊間花燈煙火絢爛,是鄉下少年從沒見過的繁華場面。只不過,多年以後,少年回想當初那個元宵節的夜晚,不記得那是父親和自己賺的銀子最多的一天,不記得父親買了從沒吃過的桂花糕,自己一連吃了五塊,不記得那天皇帝陛下親臨西坊,人潮湧動,車水馬龍。卻只記得有一個明眸少女,在絢爛煙花的畫面里,笑靨如花。

後來,少年憑著印象中少女僕從挑的燈籠上的字,打聽到她是曾府的小姐,父親是當朝御史大夫。不久後,曾府對街的拐角處多了一個攤位,有一位少年專門賣一些女孩們用的髮帶,頭繩之類的小玩意。偶爾少女坐轎子或是騎馬路過此處,也會買些回去。慢慢地,二人漸漸相熟。每當能見到少女一面,就是那時候的少年最開心的一天。

曾府快搬走的時候,少女來買了一次髮帶。那是帝國將傾之際,文武百官在慌亂中準備要撤離京城,西去避亂。

少年從自己背的包裹里挑出了一打紅繩,遞給少女說道:「此番西行不易,估計再難相見,這紅繩只當是送給小姐的,只盼小姐今後多多保重。」

少女接過紅繩,對著少年粲然一笑,解下馬頸上的馬鞭,遞給少年,說道:「那就祝小哥日後功成名就,青雲平步。」

留守京城的帝國守軍堅持了不到半年就敗退撤離了。少年跟著軍隊、百姓一路南下出逃,半路上投了軍。外寇勢大,帝國軍只得與其慢慢周旋。少年跟隨帝國軍隊,一路輾轉,從燕山到黃河,從太行到雄關。行軍打仗的日子裡,有那麼幾個軍情並不緊急的日子裡,少年也會找個無人的地方呆坐一小會兒,靜靜地回想自己在京城生活的日子,不知為何,在腦海中已經模糊了的京城街道,小巷裡,總是有一道倩影的存在。

仰望天河,夜空中忽地有流星划過,少年下意識地喃喃自語了一句,緊接著瞪大了雙眼,似乎被自己嚇了一跳,四下里看看,還好沒人聽到。亂世之中,人人都難以自保,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少年在黃河邊許下了什麼願望。

國家戰亂局勢漸穩,軍隊換防,少年得以到蜀中新都休整。此時距離少年離京已有三年之久,卻沒想到這次在蜀中能再見到少女。

少年少女再見面時,還是在曾府的門口。只不過此時的曾家已不再有京城時候的氣象。曾御史因言獲罪,打入天牢。彼時的賣貨的少年,官家的小姐,現在變成了帝國的士兵,罪臣的家屬。回來複命的少年站在街口,眼睜睜地看著刑部的人把曾御史的家人帶走。

一番打聽,少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在外領兵抗敵的二皇子欲擁兵自立,在處置二皇子的問題上,以前做過皇子幕僚的曾御史勸諫了幾句,被皇帝連帶著二皇子親信等一干人等一併下獄。天子下旨,罪臣家屬被充軍發配。

少年在獄中見到少女,表明身份。故人相見,感慨萬千。少年遞給少女一根紅繩髮帶,說道:「別擔心,我會幫你。」少年用盡了人情,花光了積蓄,穩住了軍營里的管事,沒讓少女明珠蒙塵。

後來曾御史在獄中用盡關係,卻只救得女兒剃髮入靜安寺待罪為尼得以保全。只不過身為奴籍,不可離開寺廟半步,註定要一輩子與青燈佛影為伴。不過,這對於本要充為營妓的少女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於是,蜀中西城的的靜安寺里就多了一位手帶紅繩的尼姑。再後來,靜安寺里又多了一位常常前來上香還願的士兵。在沉靜的寺廟裡,有個熟悉的人陪著說話,逗趣,少女陰鬱的臉上也漸漸地多了笑容。

半年後,又是前線換防,臨行前,少女把自己從小戴的長命鎖給了少年,「你帶著吧,平安回來。」

少年這次回到前線打仗跟不要命似的,有危險的任務都是他出,衝鋒陷陣都是打頭陣。隨著身上的傷疤越來越多,少年從士兵慢慢地變為伍長,什長,百夫長,職位越來越高。

兩年後,少年再回蜀中,這次是回朝中受封。七品的果毅都尉,這對於平頭百姓出身的少年來說已經是鯉躍龍門了。

兩年沒見,少年變得黝黑滄桑,少女越發清瘦。兩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少年說道:「別擔心,我好好打仗,努力陞官,一定找關係幫你脫去奴籍。」少女看著少年額頭上的傷疤,泫然欲泣。自己是罪臣之女,父親往日的同僚舊友,沒有一個人想著去幫自己脫身,反倒是這個傻小子一門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少女伸手摸了摸少年頭上的傷疤。

「疼嗎?」

「嘿嘿,不疼不疼。」

少年再次回到前線。局勢開始逐漸好轉了,前線也得以和蜀中通信。每當信使來到軍營以後,少年手下的士兵總是會看到自家長官坐在營地的角落裡,對著一封書信傻笑。

帝國軍在戰場上打的順風順水。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趁著回來催糧的機會,少年以先鋒營統領的身份跑回來,在朝中上下跑動,想為少女脫去罪奴戶籍,可惜二皇子的事是皇上的逆鱗,還是沒人肯碰這件觸碰這個霉頭。

少年見到少女,不知如何開口,少女淡然一笑,說道:「沒關係啊,其實我這樣也挺好的。」

少年沉默不語,半晌道:「沒事,我再想辦法。」

少年這次沒久留,雁門關外還有最後的一場決戰,他是先鋒營的統領,不得不速速回到前線。臨走時還護送著皇帝身邊的貼身宦官李公公去前線任監軍督戰。

這場決戰,帝國軍大獲全勝。此戰中各路軍隊表現勇猛,尤其是先鋒營,奇兵突進,一路奮勇向前,直入中軍,斬殺大將數員,死死抵住了敵人的數路大軍回防救援,死命不退,讓敵人陣腳大亂。先鋒營在這場決勝戰役中立了首功。後來大家才知道全賴身在先鋒營中的監軍李公公,指揮得當,手執尚方寶劍,身先士卒,如天子親臨,激勵軍心,方才立此奇功。

有功將士凱旋迴朝,在封賞眾將士的名單里卻少了少年的名字。少女託人打聽從前回來的將士,卻沒人知道少年的下落。又過了些日子,一道旨意下來。皇命曰:「朕念天下初定,百姓亟待休養生息。蜀中新都附近寺廟頗多,香火繁盛,不利民生。責令有司十取六七,拆除寺廟,其土地充沒府中,變作耕作之用,寺中僧尼一律還俗,遣返原籍。」再看拆除名單,靜安寺恰好也在其中。

少女一身緇衣,從寺廟裡出來的時候,卻看到少年一身百姓打扮,牽著馬,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

少年攤攤手道:「哎,本來打算這次救不了你出來就只好在你寺廟旁邊搭個小屋住下了。結果一不小心在戰場上救了李公公,順便把功勞也推給他了。我幾次回來,看蜀中寺廟太多,想著要是大家都信佛,就沒人種地了。本將軍心懷天下蒼生,就把這事向李公公說了一說,沒想到這老宦官還真當回事兒給辦了。」

「我看是你故意用計把人家李公公陷入險境的吧?」

「欸,本將軍遵紀守法,公私分明,豈能做出這等事來?」

「你都不是將軍了。」

「是啊,解甲歸田了。老李還算仗義,在漢中給了我點地,我準備當地主去了。」

「哦,那你還不快走?」

「嗯,這個,還不能走,還缺個地主婆。」

「你找地主婆跑尼姑庵這找來了?」

「哈哈,我是來做買賣來了。聽說小師父要還俗了,買根髮帶預備著綁頭髮?」少年說著亮出了手中的紅繩。

「我可身無分文。」小尼姑笑道。

「哦,那就跟我回去,洗衣,做飯,慢慢還吧。」

「呵呵,你還想讓我做什麼?」小尼姑嗔怒道。

「想讓你幫我管管田地,賬房,僕人。」少年嬉笑著說道。

「還有呢?「

「嗯,還想讓你再幫我還個願。」少年突然變得一本正經。

「什麼願?」小尼姑偏著頭問道。

少年站直了身姿,看著少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娶你。」

······

「討厭。」少女紅了眼眶,伸手捶向少年胸口,少年一把抓住少女的手,順勢一帶,把少女托上馬背。

「走嘍,帶媳婦回家嘍。」

「傻樣吧。」

「欸,你還別說,對著流星許願還真靈。」

「什麼時候?許的啥願?」

「就是五年前,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兵,有一晚行軍紮營在黃河附近,我在黃河邊上,看到一顆流星,有這麼大,然後······」

少年牽著白馬,白馬馱著少女,一步步地走回中原,那背影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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