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的背負與逃亡

幾天前，在公司面試一個女生，考察工作能力之餘，也問詢了她在蘇州的生活情況。姑娘今年28歲，男友去年研究生畢業，與她年紀相仿。當我聽到他們準備在蘇州發展，卻借款二十多萬、湊了四十萬的首付在重慶買房時，還是稍感驚訝。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姑娘連忙解釋會待在蘇州，房子買在重慶是為了「財產保值」，畢竟當下房價漲的太快。我沒有問她對「租售同權」「限購限售」「縮表加息」等大勢的理解，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為何不惜借幾十萬交首付，也要買房投資。姑娘說房價肯定會漲，現在不買以後更難買到；房價是不可能跌的，周圍的人都在咬牙還房貸，得趕緊上車。

隨意聊了些其它內容，便送她離開。我望著她的背影，很感慨利益集團對民眾的成功控制，這一次的榨血也是頗為徹底。

較之於熱點城市，重慶的房價不算太貴，一百多萬是個上車的機會。為了早點達成「有房有車」的白領標配，姑娘與男友向家裡要了十萬，自己有幾萬的積蓄，再加上向朋友、同學借的二十幾萬，成功簽下了購房合同。

她月薪不滿五千，男友去年研究生畢業，兩人每月到手一萬多；還過六千的房貸，剩下的錢不僅要交付房租、衣食等日常開銷，還得時刻湊錢以備朋友要債。而上班族的收入是可預期的，在未來幾年裡，這將是他們生活的模板。

如果不強行上車、不借那麼多的債，她與男友過著愜意的小日子，應該還能省下一些錢。兩個人看看書、養養花，過個五六年就能拿出首付；但對於他們而言，如果沒有「房子」這個階層標籤的加持，這幾年的生活是被時代拋下的恐懼，是一無所有的絕望

對這個姑娘，我在感慨之餘，仍有一些讚賞。感慨是因為，她和男友已近三十歲，還沒有找到人生的價值與方向；需要通過一些財產標籤與階級象徵，去獲得安全感與生活的意義。至於讚賞，大抵是因於她並非在一味地索取，而是懂得與男生一起承擔、奮鬥。

這一點是很難得可貴的，畢竟當下主流的社會意識，是婚嫁的交易化與女性的商品化。有許多女生，在獨立思考能力形成之前，被灌輸了太多人格物化的營銷內容。營銷物化的核心，就是要讓人覺得她必須通過使用、購買什麼東西，才配得上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比如使用iphone才算時尚，有套房子才算白領，身家上億才算成功。

人們渴望通過擁有某些物質，去證明、表達自身的存在，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陷阱。畢竟「時尚」「白領」「成功」是能夠被灌輸、被定義的，對於在迷茫與疲憊中掙扎的人們，這些公式也就成了天經地義。

這類陷阱最大的苦果，就是讓許多焦慮的人，迫切地想要貼上某些遠超能力的標籤。在能力上需要再等幾年，卻要借二十幾萬買房「保值」，但房子只有在一切都自然而然時，才可以成為幸福的巢穴。

在西安回蘇州的火車上，我結識了兩位成家不久的朋友。其中一位是寶雞人，國防生畢業後在舟山駐紮了五年，現在在南京的一所軍校讀研。我初見他時，很訝異他29歲的年齡；他的膚色暗沉，已長出一些很明顯的白髮。

閑聊時我才知道，他在舟山駐紮的五年，經常需要在夜裡值班；輪崗時事務繁忙，又沒有固定的時限，幾年下來每天都偏頭痛。為了結婚，他辭去月薪一萬的駐紮崗位，選擇到南京的一所軍校讀研，這樣就可以正常作息，在每月有七千多收入的同時，還能在放假的幾個月回家陪陪妻兒。

去年結婚時，他首付十幾萬在寶雞買了房，那套房子總價四十多萬，每個月只需還不多的房貸。這套房子，給他的除了背負，更有踏實和溫暖。即使在那麼擠的火車上，他提起妻子、提起他們共同努力搭起的那個家，眼角都流露著幸福的笑意

另一位南陽的朋友與他類似，今年32歲的他在上海工作。去年前結婚時，他在南陽湊了二十多萬買了房；總價六十多萬的房子，每個月需要還五千多的房貸。這位朋友氣色比寶雞那位更差，髮際線更是驚人，明顯的操勞過度。

他在上海月入一萬，在包住宿的情況下，還完房貸再給家裡一些，剩下的錢只夠吃飯和坐車。由於南陽沒有他的專業崗位，他只能到上海工作，在全國各地奔波，一年中唯有國慶、春節這些假期能與妻兒團聚。

即使買房之後這樣勞累，兩位朋友也只是淡淡一笑。與借債買「保值房」的那些人不同的是，買房「保值」的人提起房子，神情都十分焦慮；這兩位朋友提起房子，感嘆中寫著深深的堅強與溫暖。他們知道自己能力有多少、能夠背負什麼；再為了家庭、為了肩上的責任勇敢地背負它。房子本身只是磚頭和水泥，如果兩個人的心裝在那裡，有了它就真的擁有了幸福

我在騎行滇藏途中，住過一個很溫馨的客棧。老闆是從上海辭職的金融白領，和男友在雲南選址、裝修了自己的小店。除了接待天南海北的遊人，女主人還會寫點東西，男主人則是幫別人拍拍照片，經濟上尚有盈餘。兩人平日里，除了澆花遛狗、唱歌觀影之外，就是騎車到深山裡采蘑菇或曬太陽，讓我羨慕了好些時日。

遇見很多幸福的人之後，恍惚間我開始明白，人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源自對生活的接受與熱愛。

婚不是必須結的，這個世界除了大禮堂，還有很多美好的風景。那裡有挪威的峽谷，有羅馬的雕塑和石柱，有阿爾卑斯山經年的冰雪，有布拉格廣場自在的白鴿。你可以讀書，可以寫作，可以彈琴，可以旅行；只要將目光投向內心，古往今來所有美好的詩詞，都會落成在小巷散步時微暖的句子。

如果再過一些年，選擇為心中的姑娘去遮風擋雨，至少這些年坦然面對過、錘鍊過的自己，一定會更有擔當、更加堅強。事實上，除了被炒的太高的熱點城市，對我而言，上車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那只是底線。

這個世界很遼闊、很精彩，除了婚姻、房子，還有很多美好的風景等著我去經歷、讚美。我不相信此生的價值，僅僅是那一百來平的裝飾；但我需要婚姻來提醒我保持努力、學會擔當。

那個更好的我，如果真的值得意中人託付終生，那他一定要有財力和誠懇，為姑娘去做一些頂天立地的事情。

2017年10月14日 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