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一場有關前世今生的追憶

04-25

　　許久沒有見到過，電影散場，觀眾卻久久不願離去，站起身來，盯著銀幕上的片尾彩蛋，暗自驚嘆。

　　這是一部值得二刷的影片！抑制不住的驚喜，內心的某個地方，像是突然照進了一束亮光，抖落了世俗、浮躁的塵埃，瞥見最真實的自己。不忘初心，且共從容，無問西東，在世界之外，時間之中，就奮身做個英雄，不枉那青春勇。

　　故事的開篇，有一段引人深思的話「如果提前了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說真的，如果提前對這部電影不了解，不把整個片子看完，那麼突兀的一問，肯定能把一眾觀眾給整蒙圈。醫院看護室，早產兒，奶粉安全，夾雜著來醫院住院的四胞胎媽媽，公司老總，內心嘀咕著：這片子莫不是要講正義職員智斗黑心毒奶粉老闆的故事？然而，你錯了，導演的這盤棋，下得遠比你想像的還要深，還要宏遠。

　　由近到遠的時代，講述的是4段不同時期的年輕人，他們身上所經歷的事情。正如每個人的青春期面臨抉擇，感到迷茫一樣，他們每個人對自己、對生活、對未來也有過迷茫。2012年的張果果，是一名公關公司經理，被工作中各種利益糾纏著，被上司當作權力鬥爭的工具，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60年代的陳鵬、王敏佳、李想，對愛情，對事業的選擇。40年代的富家子沈光耀，對家國的抉擇。更遠處，20年代，文科優等生吳嶺瀾站在清華園裡，從思索人生意義的羞恥感中解放出來，開始聽從內心的自由。

　　4個時代，每個人都在不同的環境下展開對人生的探討。立命於世，有親情愛情的糾纏、有辜負與不辜負的拉鋸，也有放棄還是堅持的撕扯。導演運用蒙太奇手法，很巧妙地將4個時代同時展示在觀眾面前，卻並沒有顯得錯亂。那些青春里流淌的勇敢和熱血，無不令觀眾動容，正如《無問西東》的英文名一樣——《Forever Young》，縱使時局動蕩，歲月變遷，遵從內心的真實，初心不改，完成一代代善的傳承，這便是青春最美好的芳華，也是這個社會不斷前進的不竭動力。

　　整個影片都散發著膠片特有的質感，古典而靜謐，厚重而哀婉。大西南黃土地上給孩子們撐起一片陰涼，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大香樟樹；北平城裡陽光透過朱紅的門窗，一襲青灰色的長衫，靠在窗邊安靜看書的吳嶺瀾；雪地里身著長袍挺立身子拉小提琴的學生們；清華園中，銀杏葉落了一地，踩著滿地金黃，拎著行李留給觀眾一個煢煢孑立背影的陳鵬；抑或是露天的西南聯大泥濘路上，戴著墨鏡，裙裾飛揚的女大學生，都瀰漫著一種溫情，訴說著對歷史的感動。

　　簡單梳理一下4個故事之間的聯繫，主人公都是從清華大學走出去的學生。1923年在清華念書的吳嶺瀾，在老師梅貽琦的感染下，走出了自我的困頓，最後留在學校成為了一名老師。1941年入學的沈光耀是吳嶺瀾的學生，正值戰火紛飛，清華被迫遷往昆明，本是富家子的沈光耀毅然投筆從戎，當了一名空軍。60年代的陳鵬，是靠著「晃晃」叔叔沈光耀灑下的物資活下來的孩子，而他的高中同學李想，因為自己當年的懦弱和自私，心懷愧疚，在陳鵬一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規勸後，幡然悔悟，最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救下了成長在2012年的商界精英張果果的父母。

　　前後跨越近100年的時間維度，卻依然不失這部影片的大氣和從容。能夠做到舉重若輕，這一點是十分可貴的。

　　在吳嶺瀾的那個時代，吳嶺瀾的扮演者陳楚生著實讓人驚艷了一把。長可及膝的長衫，沉默少言，卻自有一番溫文儒雅的韻味。當文學巨匠泰戈爾訪問清華，台下的他靜靜地看著台上站在泰戈爾身邊，優雅自信的老師時，他感動了，鏡頭掃過，眼裡依稀有了淚光。

　　最濃墨重彩的篇章，當屬西南聯大那一段了。學校遷移新址，校舍必須重建，由於教育經費短缺，一切都因陋就簡。校園不見高樓大廈，學生住茅屋草舍，教室是土坯房。加上抗戰期間，物質生活資料匱乏，人們的衣食都極艱難困苦。但即使是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聯大師生竭力維護教學秩序，堅持教學與科學研究的正常發展。

　　大雨傾盆，水流如注，簡陋的教室里水漏個不停，暴雨打在鐵皮的屋頂上，淹沒了老教授的講課聲，學生聽不清。後背被雨澆透的老教授，轉過身去，在黑板上寫下「靜坐聽雨」四個字，那一瞬，無比的感動。窗外，雨中訓練的學生，撒網捕魚的農夫，在雨幕的映襯下，全都凝聚成一股無聲的力量，詩意翩然，超然物外。

　　敵機襲來，師生們躲向山坳，即使敵機在頭頂盤旋，炮彈在不遠處炸響，隨便找一個山洞，教授們便可以深情並茂的講授，學生們津津有味的聆聽，山谷之中，傳授授業之聲不絕於耳。即使遷徙，學生們也要帶著書本、恐龍化石一起轉移。中華文明所以源源不絕者，正是因為有那麼一群人，他們正值火熱青春，清楚的知道什麼是真實，卻依然奮不顧身，只問敢勇，無問西東。奔赴一場劫難，像是去奔赴一場盛宴。

　　沈光耀，便是那群奮不顧身當中的人之一。一邊是母親千里迢迢趕來看望自己，含著眼淚勸自己不要參軍的祖風家訓；一邊是山河破碎，日寇緊逼的國家大義。他沒有過一絲的猶豫，報名參加了空軍。訓練之時，他總是偷偷多拿幾份物資，不為別的，只為了讓那些飽受戰難之苦，失去家人成為孤兒的孩子們，能夠有一丁點的食物，可以續命果腹。

　　於那群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而言，「晃晃」叔叔，就是他們的太陽，能夠給他們帶來光明、溫暖和希望；於沈光耀來說，他這麼做，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信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遵從自己內心的真實。以至於後來某一次，沈光耀去參加了戰鬥，而沒能來得及給孩子們帶來食物，一雙雙眼睛充滿渴望的眺望著遠方的天空，是期盼，亦是祈禱。草棚外，雨下個不停，失去了雙腿的外國人，教孩子們哼唱著《奇異恩典》、《天賜恩寵》的鄉村福音歌曲來抵抗飢餓，看到這裡，潸然淚下。即使生活充滿了艱辛，但人性至善，總有一種溫暖，可以照亮我們前行的路。

　　引人動容的還有，受過「晃晃」叔叔救助，長大後考入清華核物理專業的優等生陳鵬。在以身許國，與愛人訣別，投身荒漠研製原子彈成功並歸來之後，坐在搖晃的火車上，周圍的人都在談論著「國家強大了，我們不受欺負了」、「中國保證不對無核國家使用核武器」，他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小男孩，似乎受到小男孩天真笑容的感染，他也摘下帽子，回之一笑。鏡頭掃到了帽子里脫落的頭髮，頭頂已漸漸斑駁，後背的衣領上，稀稀拉拉的掉落著幾根毛髮。

　　回歸到電影本身，裡面的台詞也頗有深意。「所見是否為真，所聽是否為實，真實是否就是真相，世界很美好，世道很艱難，無問西東」以及在沈母聲淚俱下勸沈光耀不要去當兵時，說的那句：「我怕你還沒想好怎麼過這一生,就連命都沒了。」引人深思的地方太多太多，有人看到了善、有人窺見了真、有人望見了人心、有人洞悉了人性。而我收到了一份來自導演發自內心的真誠。

　　電影7年前開始籌備，5年前拍攝完成，時至2018年才正式上映。演員的陣容不可謂不強大，每一段故事，單獨拎出來都能打動人心。章子怡飾演的王敏佳，漂亮大方，有些許的虛榮心，在被打倒前，嘴角揚起地乾淨笑容，毀容之後，露面的次數不是太多，但是有一雙如水的眼睛在那裡，只一個眼神，所有的情感亦都明了。黃曉明飾演的陳鵬，骨子裡帶著農家小子的那股憨勁兒，不與人爭，只願她好。他拉著章子怡的手，奔跑在清華的校園時，你會發現，即使時代不一樣，但一樣的是，年少時的青春，都是那麼的美好。還有陳楚生飾演的吳嶺瀾、祖峰飾演的梅貽琦，王力宏飾演的沈光耀，讓你恍若置身在那個時代，跟著他們，一路奔跑，一起浮沉。

　　最後想說的一點就是，2012年張震飾演的張果果的這一段，與前面的三段，銜接上略顯牽強。張震救助4胞胎的事例，與前面3代人的家國大義比起來，也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再者，在王敏佳被眾人攻擊批鬥打倒時，身在研究院的陳鵬是如何感知到她的境遇，奮不顧身跑來救王敏佳，電影沒能給出合理的鋪陳；而在若干年之後，心懷愧疚的李想在王敏佳的墳塋前懺悔，遇見前來的陳鵬，一番交談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交代。直到快結束的時候，張果果陪著爸媽清明節去祭拜救命恩人時，導演才輕描淡寫地交代了李想是為了救張果果父母而犧牲。這中間李想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才幡然醒悟，重拾了真我？片中也只是空白。

　　當然，我們無法去苛責，每一部電影都能夠做到十全十美，但至少，《無問西東》讓我看到了一部文藝片該有的水準。

　　電影的最後，導演其實已經對開始提出的那個問題做出了解答。如果提前了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毛不易《無問》的歌詞里說：如果光已忘了要將前方照亮，你會握著我的手嗎？如果路會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你會跟我一起走嗎？一生太短，一瞬好長，我們哭著醒來，又哭著遺忘。幸好啊，你的手曾落在我肩膀。

　　視線又重新拉回了當下，張果果不再躊躇，悠然自樂的給四胞胎布置著房間，一段內心的獨白緩緩響起：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