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江南是質樸
暖煦的春日悄然睜開雙眼,將目光輕輕地落在被寒風肆掠了一整個冬季的杏樹花芽上。比起樹根,它永遠是最先溫暖起來的,因為它知道,接下來,它需要用盛開的杏花去滋潤細雨中青煙裊裊的江南。
花樹吐蕊,南風過境,我站在西北平原向南遠望,這縷縷馨香帶來了無邊遐想。抬頭,光影斑斕,閉眼,時光逆轉。倏然間,我已追隨著楊廣的腳步一路南行,帶著我對江南的思念,一併遊走在千年前熱鬧的大運河上。那運河水波光粼粼,與船舷拍打出的生命之歌時而激昂雄壯,時而點點滴滴,像是在訴說著陳年舊事,也似乎只有這樣的抑揚頓挫才能凸顯往日情節的曲折離奇。堤岸上煙柳的婀娜已伴隨運河走過千秋萬代,每到和風習習的季節,它們嬌嫩的新芽便破出伸展,以守護者堅韌的姿態點綴著兩鬢蒼華的大河,時過境遷仍矢志不渝。我彷彿看到了一千多年前隋煬帝南巡時盛大的場景,那綿延兩百餘里的龍舟旌旗蔽日、冠蓋如雲。如此聲勢浩大,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許是唯一,而大業盛世也許是這繁華與輿論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一位胸懷天下、氣魄強勁的帝王用運河連接南北、一統華夏,而後世的皇家也因為運河,從篳路藍縷到太平風華,從硝煙四起到戰火連年,最終血染山河龍脈斷盡。運河迎來了一個個盛世,又送走一次次破碎,在那樣的時代,它蒼勁有力的流淌著,才不屑世俗的眼光,管你是悲憤還是同情,永遠富有詩意地、自顧自地奔流向前,哪怕是漕運廢棄後的荒涼年代,也仍然帶著春草和春泥的氣息澆灌田野孕育大地。生命如若像這古運河一般,經得起歌吹入雲的狂野,又受得住鉛華落盡的蒼桑,來得純粹,也去得質樸,該有多好。
我的目的地與楊廣不同。揚州這座城曾經太過耀眼,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留下了太多的風雅軼事,流光溢彩如同天邊霞光一樣奪目。若不是做足萬全的功課,我是絕不敢隨便踏上這塊勾人心魄的土地。
那就沿著運河再往南走吧,走到夫差的姑蘇去。那裡精巧的園林讓運河眼花繚亂,不得不分成千百條枝丫的河道來細細觀賞。於是,樹根一般密密麻麻的流水將座座玲瓏的庭院纏繞起來,盤踞在煙波徐徐的水色之上。為了填補缺失的煙火氣,再將這些「根系」深入到千家萬戶的房屋前,用溫和的江淮水滋養著世世代代的江南兒女。那鸕鶿叼出的魚兒,那婦女搗衣的聲響,那炊煙瀰漫的屋脊……一切純粹與質樸早已如母親手臂般嵌入到它的軀體之中。
我站在石橋上,看著亮白的水色從遠處浸滿而來,在沒有蓮葉田田的季節里,我只能寄情於江南煙水為我洗卻北地風塵,還我一個南方姑娘該有的淡淡天然樣。不過與江南女兒相比,我遠不及月色氤氳中的她們清麗溫婉,但是清麗溫婉又不足以形容她們,因為她們的祖先中有個動人的姑娘,名喚西施。為了自己的國家,西施沿襲了主子勾踐的品質,美麗纖弱的外表下藏著勇敢與隱忍,打動了夫差,也感動了天地。夫差肩負的殺父之仇曾一度讓他成為梟雄,勾踐不得不帶著妻子一同淪為奴僕,侍奉吳王三年之久。三年,足以讓人在煎熬中絕地重生,也能讓人在驕慢中催出慘敗的萌芽。同樣的三年,農家漂亮的浣紗姑娘弱柳扶風,她的命運即將與國家的存亡緊密相連。生命如果柔軟得蒼白,那麼剛強若能增添其間光彩,何不一試?這一試便是驚天動地。夫差敗了,敗得徹底,而西施拖著一身的疲憊,隨鴟夷順水而下。生命的盡頭她淡然自若,既然死亡就在前方,何苦掙扎,不如好好享受這江風帶來的清凈,滌去心靈深處的痛苦與創傷。她唏噓世界終於安靜了,那無奈的窮奢極欲也終於成為過往。天地間,山川、浩水、流霞迫不及待地湧向她、淹沒她,傾國的絕世佳人帶著從容的浪漫消逝在湍流之中。還記得兒時的浣紗小曲嗎?就讓它作埋葬的輓歌吧,一圈一圈,貼著水面升騰,直到江水如鏡。這一次,她美得純粹,秀得質樸,與當年臨水照影時一樣素凈。
古時的吳地曾揮灑著勇武雄風,吳戈和吳鉤就是最好的印記,刀光血影之下,男兒本色風采奕奕。所以從闔閭到夫差,兩代吳王一次次北伐,為的是能雄霸天下威震四方。為了這個宏偉構想,夫差完成了父親遺願,挖通了從長江到淮河的邗溝,在蘆荻蕭蕭的江淮大地上,江南運河的北段應運而生,吳軍從此再也不用飄搖在狂風巨浪席捲的南黃海上,邗溝能四平八穩地帶領他們直搗敵營。這時,邗城作為前敵指揮部也是第一次出現在歷史畫卷中。夫差也許沒想到,這個因軍事而築成的城池,最後竟是以玉人吹簫的孤高和春江花月夜般的溫情被世人熟知。它在多次易名後,以「揚州」二字廣納八方賓客。
不過還好,揚州始終記得吳國人對生命最原始的狂野。就如同華夏兒女,永遠不會忘記血脈里注入的野性。
先祖們茹毛飲血,酒足飯飽後用手在嘴上一抹,露出滿足的笑容,那牙上還留有血漬,這毫無疑問是野性,沒有禮儀素養所約束。先秦百姓浪漫到了極點,幾乎任何事都要以歌曲的形式呈現,喜怒哀樂全能手舞足蹈,沒有禮教的捆綁,大巧若拙,這也是野性。漸漸地,「野性」被「質樸」取代,也許畢生的豐富和華美都是以最樸素的形式呈現。西施獨上蘭舟踏上命運的歸途,那一路,沒有翠華搖曳,沒有歌舞昇平,只剩下青山綠水傾心相伴,樸素的農家姑娘以樸素的方式結束了一生。而她的身旁,是與她生命形態相似的運河。在波瀾壯闊的千里畫卷里,運河從純粹一路走向繁華,再從蒼桑回頭遇到岑寂,它用了數千年的神話與傳奇講述著一個亘古不變的定律:生命源於質樸,也將歸於質樸。
而純樸尚武的吳地,歷盡世代滄桑,終是優雅婉約,但依舊清清淺淺、真真切切······
【註:大業元年,隋煬帝下詔書,開通濟運河(由洛陽到淮安)和邗溝運河(淮安到揚州)。至元十九年到至元二十九年,忽必烈開通濟州河、會通河、通惠河,將大運河通過山東與南方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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