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舊從鄉來
我堂哥家做喬遷酒,酒店就在小區的對面。去的路上很堵車,在堵車的時候,和爸媽聊天。說及老家有哪些人來吃酒,感嘆他們為了吃這一次酒真是走了好遠的路。貴陽到我老家,開車的話要四五個小時,坐車的話就要五六個小時了。送禮的錢還抵不住路費。可他們還是千里迢迢地來了。
我到酒店時已算晚了,停好車上來,迎面就遇到了兩個初中同學,都是老家的人,一直以來都玩得很好,去年回鄉過年還一起玩過。現在他們都帶著妻子,有一個還帶著他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們見到我,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我也淡淡地回應了一下。再閑話了幾句什麼時候到的,我便找借口走開了,因為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去了包房,見到一群從老家來的人,或者是也在貴陽安家,卻始終沒有見過一次的人。一種親切又陌生的感覺就從心頭涌了上來。
我兩個堂弟看上去要活潑一些,和他們說了一會話後,就站在一邊看他們打麻將。也並不是愛看,因為總要裝作有事情乾的樣子,這樣才可以不用去交際了。
可是他們麻將並沒有打多久,就散了,讓我打,也沒什麼心情打。就在旁邊坐著,看那些人閑閑地聊著。大家都很小心翼翼的樣子,很拘謹,讓人看得很難過。我注意到其中的一個人,是大我幾歲的一個叔叔,他一直在玩手機,和誰都沒說話,看上去落落寡歡的樣子,他家早就搬來貴陽了,我們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了。這次是在貴陽初見。我一直在猶疑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終究猶疑了許久,才趁他在抬頭的時候喊了他。問他是不是剛從花溪來。他說是,還問我什麼時候到的,我說也是剛到。便再也無話了,他繼續低頭玩手機,我則轉過臉去,裝作看別的樣子。
真是奇怪,關於這個叔叔的狀況,其實是一直知道的,在哪裡工作,住在哪裡,近況如何,都知道,但是就是沒有理由見面,就任由這樣疏遠下去。不單是和他,似乎所有人都這樣,任由疏遠下去了。
再坐了一會兒,我堂哥便來叫我,讓我去陪我們同學,我和我堂哥小學初中都是一班的,所以朋友和同學都有很多交集。我本不想去的,但也無法,只好去了。去了那間包房一看,就我一進酒店見的那兩個同學在,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我走進去,和他們打了招呼坐下來,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們都在和自己的妻子小聲說著話,我則也低頭和媛媛說話。估計他們都覺得氣氛太過於沉默,於是讓我介紹媛媛,我說完後他們還開了玩笑,氣氛這才松活了一點。可是這玩笑像是煙花,爆開之後,反而更加冷寂了。他們的妻子叫什麼名字,我也是不知道的,想到小時候玩得那麼好,竟然這個也不知道,真是讓人感慨。或許他們曾經給我介紹過,只是我沒記住罷了。
終於過了一會兒,別的包房坐不下的人陸續來到了這裡,我媽媽也來了,坐在我旁邊吃飯,這時我才稍微自由了一點。邊吃飯邊和我媽媽說話。現場的氣氛真是沉默極了,大家都只和旁邊熟悉的人說話,沒有一個人的話是蔓延到全桌的。我覺得奇怪,因為見不到這些人的時候,還想方設法地從別人那裡知道他們的消息,可是真坐到一起去了,反而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終於吃完了飯,大家很有默契似地各自說有事逃開了,象徵性地挽留幾句,對方也會委婉地拒絕,急匆匆地走了。走了,就舒坦多了。雖然面對空落落,杯盤狼藉的景象,有些像是做夢,但還是覺得自在好些。
因為堂哥還有事要處理,所以要留在那裡幫他處理一些小事,就只好坐在那裡等著。人紛紛來和我堂哥告別走掉。我見到那些從故鄉來的人,像是沙子一樣從指間溜掉,直到一個不剩。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的人,又回到故鄉去了。而我則依然在那裡沉默地坐著。
從故鄉來的一個大叔喝醉酒了,面色潮紅,和我們坐在一起坐著等著,凈說些胡話。他這次不回故鄉,而是要到更遠的浙江去。他反覆讓我給他查去浙江的機票,我查了一次後他想了一下沒說什麼,隔一會兒又讓我幫他查。我知道他是嫌機票太貴了。我告訴他,再等幾天,機票會便宜不少,但是他拒絕了,他並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他必須要走,但是又覺得離開的成本太高了,可是留下來花的錢不是更多麼?所以他在反覆地糾結。最終我告訴他說,等你清醒後我們再買票吧。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我就心想,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這麼遠地來呢?或許是我太過於冷漠,所以不知道維繫這種感情的理由是什麼。可是我又冥冥然知道,這種感情雖然有些不可理喻,但卻是我和故鄉唯一的聯繫了,也是我堂哥和故鄉唯一的聯繫了。
對於我們這些從故鄉出來,卻再也回不去故鄉的人來說,這種感情難以理解,但是卻很有必要。這種感情告訴我們,我們依舊是故鄉的人,只是我擔心有一天,也許是我們四五十歲的時候,我們和故鄉的這唯一聯繫一下子就斷掉了,那時我們就再也不能成為故鄉的人。那時我們擺上滿桌盛宴,坐在席間的,卻都不再是故鄉的人了。
直到終於處理好事情,從酒店出來,就我們幾人,風已經有些冷了,裹了裹衣服,相互問要去哪裡。可誰也沒說出該去哪裡,那就還是散了吧。
於是我們就散掉了。
2018/3/25於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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