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asy girl」 ——話語權的角斗場

近幾年來在中文互聯網逐漸興起一個概念「easy girl」,意指一些在性伴侶選擇傾向上對外國人尤其是歐美白人大加青睞的女性。不僅這一概念及其背後的文化現象被傳統兩性話題的參與各方拿來作為新的話術材料,圍繞這一概念本身及其外延的定義、定性也成為新一輪話語權爭奪的戰場。本期Herstoria邀請了幾位嘉賓就此話題來發表自己的看法。

作者:herstoria編輯部及讀者

編輯: @諱言

1父權對於女性客體化在此類話語中體現,以及族群規則和男權的共謀

@小黑:easy girl與對她們的批評都體現了女性的資源化。

父權制下,女性被當成一種資源而非意志的主體,她們的獨立人格不被承認。在資本主義全球體系里,對這一「資源」的分配也全球化了,因而也自然受到已有的國際秩序等級制影響。

父權制下對性資源的佔有隱喻權力的高位(例如侵略戰爭時強姦敵國婦女其實是宣示對方處於權力關係中的低位),因此有民族主義傾向的男人看見本國婦女與外國男性結合,便同時感到性資源流失的焦慮和民族地位的跌墮。然而他們往往既不選擇致力於推翻不合理的帝國主義國際秩序從而建立各國平等的新秩序,也不選擇攻擊父權制從而讓女性不再是一種資源。而是一方面希望本民族能夠在帝國主義國際秩序中佔據更高的地位,一方面和外國男性一起用easy girl攻擊嘲笑本國女性,由此重演了父權制的運作過程,進一步鞏固了女性作為一種資源的前提。

所以他們的行為本質上無法實現他們的目標,等待他們的是兩種未來:在第一種未來中,他們的民族未能攀爬到帝國主義國際秩序的頂端,這時他們或許只能傾向於自我封閉和對本國女性加以嚴厲控制來緩解性資源的流失感。在第二種未來中,他們的民族或國家成功登頂,他們的榮譽感和焦慮或許真的可以得到緩解,但這一切都將建立在世界其他民族的痛苦以及作為他們同胞的女性的獨立人格的貶損上,也就是說,他們會成為自己曾經敵視的「不知廉恥的洋鬼子」。

@陳觴:easy girl背後是星辰大海的空洞能指。

我覺得easy girl 跟民族主義息息相關。民族挨打的慘痛歷史,形成了人們對外國的反感。面對列強入侵,華夏文化形成了向心力極強的共同體,民族解放和個人自由有同質性,這時所有人,包括女性皆是屬於民族(fatherland)的,所有和國外男性結合的女性,都有可能被視為對祖國的叛逆。這時女性只能「默默奉獻」,從民族解放中尋覓出路。

但是,時移世易,隨著國家經濟發展,中國不再落後挨打,而是當今世界上的重要一極,大眾單純的對外反感情緒變成了渴望強勢征服的「星辰大海」思潮,沙文主義借父權制之屍還魂。

在不容撼動的祖國(fatherland)控制下,作為空洞能指的男性又一次充當了父權制的象徵,國家應允了男性的符號特權,而女性絕不能離開國家權力的場域——國家都那麼強大了,你去勾搭外國男人,豈不是崇洋媚外?是故,寧可男性「操洋馬」,也不能讓女性「挨洋炮」。同時,國家權力的控制也分開了層次:在微觀層面,號召女性們回歸家庭,以家庭來維持統治秩序和對婦女勞動的隱性剝削;在宏觀層面,利用輿論機器來「教導」女性,讓女性安分守己,同時依靠信息轟炸來吸引女性消費,以求給國家機器源源不斷的輸血。此時,女性是國家的包身工。

@荊月:性文化與民族主義生產了關於easy girl的討論。

崇洋媚外,主要是崇拜白人文化,主要是中國近百年來經濟和文化弱勢導致的。國人一方面被白人強勢文化洗腦而對白人心生好感,另一方面出於自身的自卑而迫切想要得到白人的認可。時尚、影視乃至廣告等行業對白人高看一眼的情形比比皆是,性領域也不例外。需要強調的是不單是女性,男性對白人的渴望一點也不小,例如知乎上出現用自己烏克蘭老婆內衣照打廣告的烏克蘭買春皮條公司就很受男性歡迎。然而在男權社會的兩性不平等性文化下,男性在性方面被鼓勵開放而主動,擁有多段性關係是值得炫耀的;而女性就被告誡要保守而謹慎,睡的男人太多會招致蕩婦羞辱。這就導致約炮「市場」上男多女少。

深受歡迎的「烏克蘭老婆」

再者,在民族主義男權社會中,女性被視為低男性一等的性資源,本國的女性睡了別國男人會被視為資源流失而受到譴責,本國的男性睡了別國女性卻是為本國奪取性資源的值得誇耀的事情。

本來約炮市場就男多女少,加上男性比女性對待性更積極,就導致了崇洋媚外的中國女性找外國男人容易,而崇洋媚外的中國男性找外國女人不容易。也因為上述的性文化,外國男人在炫耀自己的性經歷時貶低性伴侶為easy girl,而崇洋媚外的中國男性因為自己求而不得的嫉妒心理會跟著貶低本國女性,即使不崇洋媚外,持有民族主義觀點的中國男性也會因為本國性資源討好外國男性而感到羞惱和憤怒,進而攻擊這些女性,甚至擴大到整體中國女性身上。

2父權社會對於女性性自主的妖魔化和壓制

@宋青:越過easy girl的紛紛擾擾,我們應該走進一個更公平也更自由的世界。

讓我們還原一下「easy girl」出現的語境:我們稱某個女孩為easy girl通常是這個女孩給外界的印象是不挑選伴侶,發生性關係的對象多,或者男生判斷的這個女孩很好「睡」,這裡我們先假定將真實的情況懸置不論,我們可以討論幾個問題:為什麼外界特別將一部分女性挑選出來稱之為「easy girl」?「easy girl」是否需要去污名化?作為一個feminist如何面對「easy girl「這個現象?

首先,在我個人的經驗里遇到被稱為「easy girl」的那類女孩的情況一般是,這類女生大部分是明確知道自己對異性的性吸引力的,並且也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優勢,比如通過服飾和身體姿態上的小技巧能在較短的時間成功的吸引異性的目光。所以很容易在旁觀者看來,這類女生是在把自己的性吸引力作為一種「性資源」來交換其它資源,並且慣用此計。

所以我們再談論「easy girl」這個詞到底是不是個好詞?如果不好的話有沒有必要去污名?我們要釐清的是:用性資源換取其它資源這個現象是不是件壞事?我個人認為這不是件壞事,原因是從功利主義的角度看雙方的福利貌似都有增加,道義論上我也沒有看到這裡面有損害到任何「內在價值」。但這肯定也不是什麼值得鼓勵的事,因為我認為「性資源」這類原始的資源如果公平交易的話,能交換到的大概也同樣原始的資源。所以說,「easy girl」在我看來是個中性詞,並沒必要去污名化。

最後讓我們來看看,「easy girl」這類現象有沒有出現男女不平等的現象,男生那部分雖然沒有「easy boy」這個詞,但好像「花心蘿蔔」「渣男」等詞指稱了類似現象。男性利用性資源換取其它資源的現象,莫泊桑在小說《漂亮朋友》里有過精彩的描繪,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feminist,在面對不平等表象之後,更要深思它產生的根本原因,什麼時候我們才能不再妄想用「動物性」交易「人性」,製造一個更公平也更自由的世界。

3模糊化的指代,實質是一種男權性的話語爭奪

@仙貝:流於姿勢的討論過後,easy girl仍然沒有重建主體。

easy girl經常被人與田園女權相聯繫進而指責女權本身,但實際上女性身體作為繁衍子嗣延續種族的載體,歷來是種族之間爭奪權力控制的焦點,男性本位的話語習慣也歷來將女性抽象為某種商品、性資源,要像保護民族資產一樣地禁止流通。即便在許多關於easy girl的討論中,也鮮有人關心所謂easy girl的訴求以及表達。我們當然可以一昧地嘲諷其拜金拜屌田園女權,但流於姿勢的討論沒有意義。

在成功論決定一個人社會評價幾何的時代,向上流動成為一種本能。田園女權拳打國內屌絲,腳踩底層男性,仰望白種玩家,究其根本是婚配仍舊是女性實現階級晉陞的最主要途徑,性資源仍然是女性實現利益交換的最主要籌碼。是什麼決定了她們不能像男人一樣汲汲於生存,靠工作最大化地實現人生價值?

如果認為女性生育乃天職、家庭為本分,嫁個好人家是終極評判標準,那麼在以此為目標,以向上攀登為本能的背景下,田園女權孜孜不倦的捧高踩低,提高婚戀市場的議價能力,跟男同胞們辛苦搬磚為有朝一日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是同樣勵志的感人奮鬥史。指摘在何處?在普遍強調性壓抑實現自我肯定的社會氛圍里,局部的性解放仍然會被視作客體所評價。

即便easy girl不是為了實現個人奮鬥而是為了激情一夜,雞賊的中間商靠信息不對稱賺差價,也沒有人討論一下,約炮女沒有直接盈利目的,為什麼是賣淫而不是白嫖呢?性資源流失以及「被賣」的痛呼聲已經把主體感受完全淹沒了。

@楊則非:批評可以,但找准靶子很重要。

easy girl更多地應該是放在後殖民框架理解的問題,與女權不能說沒有關係,但肯定不是目前一些所謂「反對田園女權」所理解出的那種關係。

某些人認為女權主義形塑了一種所謂逆向民族主義的語境,事實真的如此嗎?

我們可以考察一下改開以來在華外國人與資本的待遇,就會發現能夠引起民族主義者憤怒的情況除了婚戀議題之外仍然比比皆是。比如國家政治經濟層面的待遇上,雖然國資優於外資(包括港台資本),但外資又優於民資,以至於曾經被激進的民族主義者詬病為「寧與友邦不與家奴」;而在個人層面上,幾小時之內給外國人找到被偷的自行車之類的超國民待遇大家估計耳熟能詳了;至於輿論民意層面上,雖然如今普遍有種「闊起來」的得意洋洋心態,但仍然需要「國際友人讚揚天朝」這個程序的認證,不說各色廣為流傳的中華美食吊打外國餐飲的段子,就是前幾年在知乎一月十五萬粉的蘭蘭小公舉,不就靠著這種自我他者化的心理收割了一波智商稅?

所以實際上,easy girl(如果真有的話)把東方作為西方的他者的心理壓根跟女權其實關係不大,是一整套政治經濟因素博弈後建構的文化現象。畢竟女權主義話語在中國形成現象不過十年左右,外國人進入中國多少年?難道之前外國人的老外光環也是女權主義者洗腦?況且女權主義者又何德何能能夠對這個國家的政策、民意等方方面面形成這麼大的影響?

而話說回來,easy girl和女權主義的關係在於什麼呢,和某些人想像的恰恰相反,女權主義不是支持easy girl而是反對——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反對easy girl背後的文化建構。第三波女權浪潮以來,後殖民主義等理論被引入女權主義理論,女權主義者意識到女權問題不是單純的兩性議題,其與階級、種族、性少數、第三世界等問題交織。具體到easy girl的問題上,正如我在上一段所陳述的,整個東方的自我他者化源於東西方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因素的博弈,easy girl只是這種博弈在部分女性擇偶偏好上的體現而已,而這種後殖民現象也正是許多女權主義者所著力批判的。

有人可能會問,女性選擇跟誰上床不是自己的權利嗎?誠然,在個體層面上女權主義者支持女性擁有性自由,不分國籍、種族地選擇性伴侶正是這種自由的體現,所以女權主義者同樣也會批判某些通過批評easy girl合理化自己干涉他人性自由的行為的人。但問題在於,從結構性的層面來看,easy girl們是「自由」的嗎?「自願」等同於「自由」嗎?

而另一方面,女性是被建構的,easy girl當然也是被建構的。那這種建構是女權主義的鍋,還是後殖民現象的鍋呢?

4雙重標準實質上是用看似冠冕堂皇的話語來對女性消極自由的干涉

@朱朱:與對easy girl的批評捆綁著的,是對女性消極自由的干涉。

現在網上盛行的批判easy girl的潮流,一言以蔽之:冠冕堂皇的道德綁架下,都是算計和貪婪。

首先,我個人並不支持崇洋媚外思想,也不認同用性價值換取資源,但是每個人都有其自由。我們應該做的,是對後殖民主義秩序的結構性批判和分析,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引導大家理性、自信地看待不同國籍的異性,讓每個自由的個體都理智地行使這份自由。如果不批判結構只批判個體或群體,則將淪為單純的輿論暴力,只是發泄睾酮素引起的群體極端情緒而已。所以通過輿論暴力,動輒攻擊女性群體,甚至反對女性獨立和自由的,都可以理解為「居心叵測。 」

因為這樣聲勢浩大的聲討和辱罵某個群體,遠遠超過了一件普通的「不合適的事情」所應該招致的批判。畢竟他人褲襠下的事情,是他人的自由。就算你覺得「此人隨便」,也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進行惡毒的辱罵。更何況,論「隨便」,嫖娼頻發的男性群體自身,是根本沒有資格批判所謂easy girl的。 性資源被侵犯/自己跑掉的危機感,使得部分男性已經顧不得自己是否占理,是否有資格了。實際上暗示了「我們本可以佔有她們」/「她們本屬於我們」。將女性客體化資源化且理直氣壯。男性群體對社會資源對性的渴望不會少一絲一毫,而這些男性,在相同條件下也未必不會出賣自己的性價值,只可惜男權社會下男性很難出賣自己的性價值。所以我認為他們是虛偽的衛道士 。

部分人用性道德來掩蓋自己的真實慾望,實質上是對於本不屬於自己(雖然他們認為天然屬於他們)的利益的扭曲捍衛,是對女性消極自由的侵犯。女性認為自己不是天然屬於他們的,不屬於任何人。而部分男性認為這些女性生來是屬於這個民族的男性的資源。這是矛盾最不可調和的一點。

所以多數女性就算不會出賣自己的性價值,也對easy girl的指責感到不適。因為覺得自己的消極自由被侵犯了。這種的隱約的不適不代表所有女性會用性換取資源,甚至女性基本是不支持的。只是覺得自己被束縛和綁架而已。

一個並不違法的事情,沒必要道德審判,後果自己承擔就好。只要沒到賣淫的程度,誰又能說什麼呢?畢竟嚴格來講很大一部分婚姻也是性交易。國男渴望孝順賢惠年輕的結婚對象,不談愛情的話,本身也是一種購買。噴easy girl的人,如果是和他們進行不算犯法的性交易(功利性婚姻),事實證明他們基本沒意見。所以他們打著反對性交易的幌子,反對的實際上是「不和自己性交易」/「對方要價太高」,而不是真正反對性交易。只要自己是性交易的受益者,有些人嫖得比誰都開心。通過輿論企圖控制他人的性交易對象,有點強買強賣的意思了。

如果真的是反對對白人高看一眼,為何國男娶了洋太太會上新聞普天同慶一番?為何他們口風一轉就變成了「為國爭光」?為何他們不追究國男本身面對白人女性太easy?知乎上和白人妹子戀愛結婚的貼關注量巨大,而且都是正面評價。倒貼白人成功,是男性就普天同慶,是女性就千夫所指。只批判女性,不批判這種社會觀念本身,本身就意味著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不在乎什麼後殖民主義秩序,在意的只有自己褲襠二兩無處安放。通過輿論編造了一種「性道德」,企圖通過羞辱和謾罵控制他人,從中牟利。更有甚者,認為女性有了自主意識是控制她們的阻礙,於是將崇洋媚外的現象與女權主義捆綁攻擊,既通過輿論控制她們,又從根本上剝奪她們自由自主的權利。

@吉吉:同樣的現象,不同的標準。

Easy girl,是當下公共場域傳播很廣的帶有貶義的辭彙,它的出現總是伴隨著「分分鐘就上床的女生」、「不檢點、過度開放、乃至浪蕩的女性」、「崇洋媚外,看到老外就倒貼」之類的負面評論。

我認為,崇洋媚外的現象,在國內是存在的,有一些女性是會以和老外上床為榮,但並不光是國內女性如此,不少國內男性也有如此的情結和嚮往,並且希望和「洋妞」「大洋馬」發生一些親密的關係。

比如我一高富帥朋友,喜歡在酒吧玩,有漂亮的白人姑娘向他示好,他就很果斷的從了,事後,發了朋友圈合影,評論多為:「羨慕」「嫉妒」「流口水」「為國爭光」,他自己和朋友們都認為這是一次證明了他魅力的艷遇;又比如我一白富美朋友,喜歡在酒吧玩,有帥氣的白人小哥向她示好,她也很果斷地從了,事後,發了朋友圈合影,評論多為打趣,但背後聽到不少人都說她「easy」「浪蕩」「跪舔洋大人」,這一樁艷遇,證明了她很隨便,「洋人認為她是easy girl,大家認為她是easy girl。」

其實拋開性別,這是兩件非常相似的事情:中國人和外國人發生一夜情,理應該有相類似的評價,然而,加上了性別的差異,評論也變的天差地別。

我很好奇,被很多外國男性「睡過」的中國女性是「easy girl」,那麼這些被很多中國女性睡過的外國男性為什麼沒有被稱為「easy 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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