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接受網癮治療是什麼樣的體驗
本文首發於機核網,作者取經號JTW
本文原載於Polygon,作者Blake Hester
從90年代開始,Hilarie Cash醫生就意識到一個日漸嚴重的問題。當時她是一名西雅圖地區的執業醫師,她陸續接觸到了一些之前從未見過的病人:網路、計算機、以及電子遊戲成癮者。
Cash醫生告訴我們,她有一名病人是25歲的男性,對於多種網路產品成癮,但主要是對遊戲。還有一名是一個搞網戀婚外情的太太。「一直有同類病人來看診,」她說,「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對某種網路產品成癮。」
Cash醫生把這種新型問題叫做「信息成癮」。家人們不知道把這些病人送去哪裡,當時社會上也沒有地方收治他們。因此,她開始親自接手這樣的病人。
Cash是可持續技術重建中心(reSTART)的三名創始人之一。中心位於美國華盛頓州的Fall市,主要關注、治療多種網路和遊戲成癮的年輕人。
Polygon最近跟Cash和一名她的病人聊了聊reSTART,包括網癮和遊戲成癮是如何形成的,重建中心如何處理這些問題,以及在癮症治癒後患者生活會發生怎麼樣的改變。
大廈崩塌
reSTART的病人大多是18到28歲之間的男性,由他們的家人送來治療。Cash經常叫他們「這些小夥子」或者「我們的小夥子們」。
她指出了成癮的幾個起因。首要的是「不幸福」:患者很可能家庭生活不幸,或者是在學校不合群。當一個孩子經歷不幸的時候,就會尋找轉移注意力的出口,或者讓他們忘記當前痛苦的途徑。這種出口一般是網路或是電子遊戲,他們在想玩的時候就能玩到,很容易獲得,而且成本比較低。
她同時還指出那些日常生活中電子設備的普及也是導致網癮的原因之一。Cash認為,這些年家長們經常將電子設備塞給給孩子玩,因此,如果孩子從小玩平板或是電腦長大,而且家長也成天離不開電子設備,那抱著電子設備度日對這些孩子來說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生活了。
這也是為什麼這樣的孩子比成長過程中沒有接觸到電子設備的孩子更容易成癮的原因。
reSTART向所有認為網路正在干擾他們生活的人們提供諮詢服務。但是Cash告訴我們,許多癥狀十分嚴重的病人來到重建中心的原因是他們的習慣對生活和工作造成了嚴重的阻礙。
「最典型的情形就是一個熱愛遊戲的陽光男孩,在高中階段由於父母和學校的管控,生活還算正常,但是在進入大學階段後就失控了。」Cash說。
比如在社交和學業壓力的折磨下,這些孩子轉向使用電子設備來緩解壓力。對許多reSTART的病人來說,這甚至會阻礙他們的學業發展。
「他們的生活變得七零八落,自己也被困於網路之中,」她補充道,「一開始可能只是輕度成癮,但是成年人的成癮癥狀往往會越來越嚴重。 」
來到reSTART的病人甚至會存在營養不良、體重嚴重超標或者過輕等問題。這些病人飽受抑鬱和健康問題的折磨,有自殺傾向,也因社會溝通焦慮而自封自閉。
一些病人平均每天遊戲時間在17到20小時之間。Cash把這些癥狀與日本心理學家齋藤環所描繪的繭居族(引き籠もり)做比較,這種心理問題特指完全將自己與社會隔離的青少年或成年人。
Charles Bracke就是這樣的一個病人。他說自己十分感謝reSTART。
如鴆如蜜
Bracke今年28歲。是印第安納州人,從出生到現在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玩遊戲。他跟我們回憶在學齡前跟表哥們一起玩《洛克人》和其他NES遊戲的時光,還提到了1994年發售的《魔獸爭霸:獸人與人類》,那是第一款讓他沉迷的遊戲。
「那年我大概只有5、6歲,在這款遊戲里越陷越深,」他說,「我還記得我一吃完飯就沖向電腦,因為實在是等不及想看看遊戲里還有些什麼值得探索的。我要看到遊戲里所有有趣的東西。」
他喜歡開放世界,MMO,以及高自由度的遊戲。「我可以在那個世界裡為所欲為,獲得完全不同的體驗。」
在觸碰網癮的傷疤時,他提到了《DayZ》、《GTA》、《上古捲軸》等遊戲。但是,他說,最讓他癲狂上癮的遊戲是《Ultima Online》。
在四年級的時候,他每天放學都會至少玩5小時,周末基本在10到14小時之間。他說,這樣的習慣貫穿了他的整個中學生涯。
「講真,我現在想起《Ultima》的時候,真的覺得它對我來說簡直是完美的毒品」,Bracke說,「我的上癮程度用『極度沉迷』四個字都根本不足以形容。」
但是, Bracke的網癮不只是出於對遊戲和開放世界的熱愛。他是全家三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他的網癮其實有更多的家庭因素。
Bracke很崇拜他的哥哥,但是崇拜招致的往往是敵意和霸凌。當大他四歲的哥哥跟父母吵架,或者當他情緒失控、口無遮攔的時候,Bracke就想要逃避到另一個世界裡。他想活在那些世界裡,因為現實生活太艱難了。
在他成年後,遊戲在他的個人發展中時常扮演的是「攔路虎「」。他說自己在大學階段兩次輟學,也曾經兩次在家人的告誡下試著去戒掉遊戲,但每次都能找到借口重回遊戲世界。
Bracke第一次重染網癮的原因是他覺得他應該得到獎勵。他家人阻止他玩遊戲主要是因為遊戲嚴重影響了他的工作。此前,在他哥哥的介紹下,他在弗吉尼亞做房地產銷售。
然而有一天在完成一筆大生意之後,他決定玩上一個晚上的電腦來獎勵自己。但第二天一早他就覺得只玩一個晚上根本配不上他在生意上付出的努力。「我應該玩上整整一星期,」他說,「我再也不打算關電腦了。」
第二次重回遊戲的原因是他的哥哥。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在發現Bracke又開始沉迷遊戲後,他的父母開始與他對峙。隨後他又開始戒遊戲。這次持續了三個月。有一天他哥哥和家人出去度假,留他一人看家。他突然意識到他想要他哥哥那樣的生活。他意識到自己一點也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感覺到空虛,不滿足,自己有志難舒。然而,他唯一的處理方式是置之不理,並且像過去一樣躲藏在遊戲的世界裡。
「在第二次反覆之後,我陷入了非常嚴重的抑鬱,」Bracke說,「我已經不再因為不知道要幹什麼而玩遊戲了,我玩遊戲是因為我恨我自己那麼愛玩遊戲。」
抑鬱症使他失去了自控能力,他的意識多次遊走在自殺的邊緣。他甚至制定了一個非常周詳的無痛自殺計劃,並且已經購置好了相關用品。
「我已經計劃好了,打算約房東在家裡見面。我打算讓他當第一個發現我屍體的人。」Bracke說,「我準備在門口掛一個牌子,告訴他我死在了房間里,然後讓他報警。」
「我打算在卧室的廁所里自我了斷,並且在廁所門上貼一張紙條,告訴發現屍體的人打電話給我住在附近的哥哥,讓他過來領走我的狗並且照顧好她;紙條上還會寫有發現屍體後的處理方式,包括把我埋在哪兒之類的後事。」
Bracke說,要不是因為一次巧合,一次旅行意外,他肯定早已經死了。
Brake的生日、他侄子的生日和他父母的結婚紀念日都在八月。因此,他的父母計劃在八月跟他和他的哥哥去弗吉尼亞度假。但是旅行計划出了點小問題,度假推遲到了九月。
Bracke也陷入了更加嚴重的抑鬱中。「我到現在仍然堅信,如果當時旅行計劃沒有變動,我的自殺計劃也肯定早就完美收官了。他們不會意識到我在實行自己的計劃,也不知道我跟他們漸行漸遠。」
在旅行被推遲的這一個月里,Bracke依然在計劃自殺;這反過來導致他的抑鬱症更加嚴重了。他開始放任他自己和住處的衛生狀況。
當他的父母九月份來到弗吉尼亞的時候,Bracke的狀況再也藏不住了。他的父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於是開始尋找可以收治兒子的診所。
於是,Bracke被送到了華盛頓州的Fall市,並且於2015年10月21日開始了在reSTART三個療程計劃。
真實幻痛
Cash告訴我們,當像reSTART的某些病人過去那樣超長時間玩遊戲時,人腦會分泌過量的多巴胺、麻醉劑、以及其他的神經遞質。
在過量的刺激下,人腦會自動調整,從而盡量保持正常運轉。但是當過量刺激消失時,一些患者就會受到心理戒斷的摧殘。但心理戒斷是reSTART康復計劃的第一步:在Heavensfield園區進行8到12個月的排毒。
在這個階段,病人們通常都無法集中注意力,戒斷也使他們的意識在黑暗中徘徊。當大腦重新開始在正常水平運作時,病人們會出現注意力不集中、抑鬱、易怒等癥狀。
Cash告訴我們,有些病人會告訴我們他們時常失眠,做大量關於遊戲的夢,以及出現種種類似的情況。
Bracke在談到他自己的戒斷期時提到了三個顯著癥狀:他第一次發現他自己會做非常刺激而鮮活的夢,但夢的內容非常荒誕離奇。有一陣子,他想在日記中記下這些夢,但是很快就感覺力不從心:因為他一晚上要驚醒好多次。
第二,Bracke發現自己會因為雞毛蒜皮而無端暴躁,比如遷怒於那些比他起得早的人和比他先用火爐的人。最後,他長期頭痛,不管吃什麼葯都沒有用。總的來說,這些癥狀持續了大約三周。19到20天後,癥狀開始慢慢消退。
reSTART的第一階段重點關注各個病人小組。病人們六人一組,共同生活在reSTART的Heavensfield園區度過整個戒斷時期。
他們一起生活,娛樂,做家務,每天睡9小時。Cash補充道:「不管是患者的戒斷癥狀是重度的還是輕度的,他們的生活節奏都是一樣的。」
對於Bracke來說,第一階段中他的最首要任務就是學會如何敞開心扉。他告訴我們,在一開始他學著處理壓抑的情緒,學習如何在他人面前示弱,並且試著活得坦誠一些。
他在反思自己對雞毛蒜皮的小事撒謊的時候說道:「我覺得我們善於對身邊的人說謊也是一種病,它會慢慢變成一種內在的生活習慣。」
Bracke告訴我們,他的許多問題都來自於缺乏自我肯定。他都覺得自己不配在reSTART接受治療。他還記得當時他不斷的質疑,自己到底算什麼,需要父母承擔那麼重的經濟壓力,導致他們必須拿房子做抵押來貸款。
但是reSTART幫助他認識到他的網癮不是什麼無關緊要問題,而是十分值得解決的問題。
改變他想法的是這樣一個設問:如果他得的是癌症,那他還會反覆糾結,覺得父母不值得抵押房產來幫他治病嗎?「嗯,當然不會。」
Bracke的想法發生了重大變化,他開始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他認識到網癮只是一種病,一種心理上的病。這跟身體上的疾病能有多少不同呢?
「人人都可能會出現成癮癥狀,」Bracke說,「它才不管你窮還是富,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都無所謂。它真的有可能降臨到任何人頭上。」
Bracke來到reSTART接受幫助,雖然知道自己需要得到幫助,但卻懷疑自己是否配得上它們。在第一階段,他學會了自我認可,也接受了他想要的幫助。現在該離開Heavensfield園區,進入療程的第二階段了。
尋求平衡
2016年的時候,Cash意識到,在這個電子產品無處不在的世界裡,人是不可能完全脫離電子產品的,但是使用者是完全有能力把控使用的度的。
「小夥子們會自己制定計劃,」Cash說,「我們稱它為『平衡生活計劃』。我們會要求他們在其中審慎地考慮這些問題——在重回正常生活後,如何健康地處理自己與電子設備和網路的關係,又該怎樣實施計劃,同時確保計劃的良好執行。」
Cash說,有些病人認為為了自己的健康需要完全擺脫遊戲,因為遊戲對他們來說太危險了。以此為起點,他們才能規劃什麼事可以在網上完成,什麼事不行,或者能不能使用智能手機。
在第二階段,病人可以自願搬入「reSTART小屋」里。「reSTART小屋」是病人們自我管理的公寓群,在小屋中有一項既定準則:違反了「平衡生活計劃」的人會被踢出小屋,流離失所。Cash告訴我們,大約有一半以上的病人從第一階段畢業後自願進入「重建小屋」。
此後,這些病人們開始找工作,同時也計劃著返回校園。reSTART會提供後續諮詢服務,幫助病人們學著如何有責任的獨立生活。
「他們通常希望在現實生活中通過工作中重拾自信,因為在工作環境里他們必須處理某些情況,比如說同事們都在討論遊戲,自己該怎麼辦。」
Bracke已經完全把遊戲從生活中剝離出來了。「稍微一碰遊戲,我就會完全失去理智。」他說。但是他也慢慢重新使用電子產品,比如智能手機。但他給自己立下了規矩,比如不裝Netflix,同時還在手機上安裝了一個名為CovenantEyes的APP。
他允許自己使用電腦,但是只能是公共圖書館的電腦,而且一天最多兩小時。這樣的限制也有助於實施另一項康復計劃:「十二步計劃」——一個由Alcoholics Anonymous* 設計的幫助成癮恢復的項目。
*Alcoholics Anonymous是一個於1935年設立於美國的國際戒酒互助組織。
Bracke告訴我們雖然網路和遊戲成癮者的群體規模目前並不龐大,但他依然採用了嚴格的「十二步計劃」,並且在性癮症匿名組 (Love and Sex Addicts Anonymous*) 里找到了支持者。因為他覺得這樣自己能慢慢變好。
按照「十二步計劃」來看,他最近應當開始寫書記錄自己的生活了。他要在書中詳細記錄從出生到現在的能回憶起的所有細節。他同樣也在試著處理生活中的怨氣,解決自己在過去留下的爛攤子。
* Love and Sex Addicts Anonymous是同匿名戒酒會類似的、匿名幫助戒除性癮的互助組織。
reSTART的第二階段治療的核心是制定目標,不管是短期目標也好還是長期目標也罷。第二階段的治療也著眼於將第一階段中學到的所有東西應用到生活中,從而順利地從康復期過度到現實生活。
對於Bracke來說,是時候邁出這重要的一步了。
重回生活
當Polygon採訪Bracke的時候,他正搬出reSTART。他跟幾個病友要搬進他們自己租住的公寓。他們正和生活攜手並進。
Bracke現在在Costco商場*上班。他準備攢錢重回校園,拿到本科學歷,考一張飛行員執照,實現自己的飛天夢。
現在的他正努力重建他和家人的關係,還想要跟自己的哥哥和侄子更加親近。如果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他也想順便成家。
*Costco:美國大型批發超市。
他正處於reSTART康復計劃的第三階段。Bracke說,第三階段的外界規劃和限制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取決於自己的內心渴望和個人規劃。
他和室友們決定住在華盛頓州的Redmond,那裡離reSTART近,方便幫助他人進行戒斷治療。他告訴我們,reSTART是他重拾美好生活的大恩人。
「我感覺自己小有成就了,」Bracke補充說,「我不再把自己埋沒起來,而是變得有點用處了。我不僅僅是一個受助者,也不再是父母、家庭和社會的啃老族。我也能給世界出點力了。」
在發文期間 (2016年9月),Polygon收到了一些玩家反饋。有些玩家質疑使用「成癮」一詞來描述在遊戲上花費過量時間是否合理。
雖然重建中心的創辦者們和其他相關人士也使用這個詞,但是美國精神醫學學會 (the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已經指出,我們需要更多深入的研究才能決定是否應該像描述其他病理性失調一樣將「遊戲成癮」定格成一個醫學名詞。
娛樂軟體協會 (Entertainment Software Association) 的媒體關係負責人Dan Hewitt稱:「遊戲成癮是一個口語化的用詞,而非實際的科學或者醫學定義,同時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記得對遊戲的熱愛往往被社會誤會為「成癮」。
正因為如此,娛樂軟體協會反對任何除了美國精神醫學學會之外的團體或者企業用「成癮」來定義這一行為,我們支持學會提出需要更多計算機和電子遊戲研究的號召。」
Hewitt建議,如果家長們想要限制孩子的遊戲時間,可以使用主機附帶的家長控制功能。
原文標題:
《How a Washington-based clinic treats video game addiction》
原文:譯介 | 在美國接受網癮治療是什麼體驗
From: 機核丨聊聊產業
歡迎關注知乎專欄:機核丨電子遊戲救世界 機核丨不止是遊戲
更多內容請訪問www.g-cores.com,玩遊戲的,都是朋友
推薦閱讀:
※男人為什麼喜歡打遊戲?
※《波克城市鬥地主》遊戲特色?
※天天鬥地主的遊戲規則有哪些?
※你了解你的兄弟《超級瑪麗》中的馬里奧嗎?
※激戰2的水下戰鬥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