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以為我會飛

人最狂妄的年紀大概是三歲，當時我堅信自己會飛，爬上牆頭作鳥獸狀一躍而下，摔成傻逼，還好牆頭不高，沒成墳頭。後來有人託夢給我，傳授百毒不侵的獨門絕技，醒來跑到廚房生吃半根我媽用來泡酒的人蔘，流了一晚上鼻血，最後分不清鼻血是吃人蔘吃的還是被我媽揍的。

可惜當時沒看過《超人》電影，不然你們就能見到我身披紅斗篷腳踏藍內褲的颯爽英姿了。

除自己外，我堅信爸媽也都是超人，摘星撈月控制天氣不在話下，尤其我媽，每次跟她去小賣店，她遞給老闆一張鈔票，老闆都會還給她不止一張，這樣一來我家的錢就會越花越多，不是超能力是什麼？

當時，我還不懂他們為什麼有時會背著我偷偷說話，壓低聲音嘆氣，也不懂為什麼漂亮的鐵膽火車俠模型明明就擺在超市貨架上，他們就是不讓我搬回家。

後來上小學，認識更多朋友，也開始遭遇更多煩惱。班裡總有同學比我學習好，比我帥氣，比我討喜，比我多才多藝。老師的表揚名單里很少出現我的名字，經常上榜的王翠花和李狗蛋已成為老師眼中的頭牌，堪稱中小學生行為準則的標準答案，而我，大概就是答案里的那個「略」。

我倒不太在乎，上學嘛，隨便學學就好，開心最重要。但如此佛系的價值觀爸媽當然不會認可，只要沒學死，就往死里學，以至於政治課老師說中國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後的社會生產間的矛盾，我認為是完全錯誤的，應該改成學生日益成長的休息放鬆需求同家長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的學習要求之間的矛盾。

往死里學的效果顯著，成績直接提升好幾個零，原先是59分，現在是59.00分。班裡有幾個尖子生沉迷小說，當時《誅仙》風靡全國，他們熬夜貫徹學習誅仙指導思想，成績有明顯波動。老師急壞了，趕緊通知家長：快管管你家孩子吧，再這樣下去就只能上清華了！

把我氣得腎虛了好幾年。

明明我也用功了，點燈熬油刷題海，就差沒頭懸樑扎屁股，各類題型也沒少做，但成績就跟學校食堂的飯菜口味一樣穩定，穩定地爛。

當然，大學還是考上了的，只是和我預期的清北岔開了大半個中國。

十年後我才明白，趕不上學霸的究極原因真實而刺耳：

智商差太多。

當時我是不服氣的，這種堅信自己能幹一番大事業的傲骨猶存，整個中學乃至大學階段始終保持著一顆企業家的心，恨自己沒早生十年，否則我出手，馬雲哪還有機會搞淘寶，也就淘淘氣。當時還看了本書，叫喬布斯傳，他親自給蘋果寫的宣傳語，最後幾句印象深刻：「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變世界」，看得我慾火焚身，一拍大腿：這他媽說的就是我啊。

怎麼說呢，當時有一種世界盡在我手中的感覺吧。只是這種感覺小概率是直覺，大概率是錯覺罷了。

畢業找工作是扇向我的第一個巴掌，繁複的筆試面試一個月內足夠磨掉所有耐性。招聘會現場，求職者螻蟻般上下起伏，跟天上人間的錢色交易沒啥區別，「大爺，雇我吧，人美嘴甜身體好，您就往死里用我，包您滿意。」

我撇撇嘴：切，賣相太難看，出賣什麼也不能出賣尊嚴啊。

我把簡歷拍在桌上。

對方問：有實習過嗎？

我：沒有...

對方問：有項目經驗嗎？

我：沒...沒有...

對方問：專業成績突出嗎？

我：一般...

對方問：大學階段有哪些亮眼的經歷？

我：真沒什麼...

用人單位每問一句，我就心虛一寸，變矮几公分，直到身高與其它螻蟻無異，在夾雜汗臭的嘈雜招聘會裡上下起伏：「大爺，雇我吧，人美嘴甜身體好，您就往死里用我，包您滿意。」

好不容易被僱主翻牌，激動地準備在職場大顯身手時，才發現我的日常工作是給跑龍套的跑龍套，什麼活累，雜，沒有技術含量，什麼活就歸我。

沒關係，新手嘛，多干點兒活不吃虧。於是我吃飯干，睡覺干，蹲坑干，干到腰肌勞損，干到自我感動。老闆拍拍我肩膀：「小夥子有前途！」我巨他媽開心，加倍努力。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

第三年，老闆見我如此努力，又拍拍我肩膀：「小夥子有前途！」，工資象徵性地漲了350，還是最基礎的打雜工作，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文山會海，飆升的房價承載不起我留在這座城市的簡單夢想。

去他媽的。辭職。

辭職，求職，燃起希望，加倍努力，原地踏步，希望破滅，辭職—-我像無休止的陀螺，飛速旋轉著，原地踏步著。

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啊。

我奮鬥過，迷失過，無數次在樓宇間駐足，見過凌晨每一個時段的星河。我渴望改變自己，渴望成為光鮮的斜杠青年，成為影視劇中奮力斬殺惡龍救出公主的勇士，於是我一次次熱血沸騰，一次次吹響衝鋒的號角，卻又一次次倒在離出發點不遠的地方。現實的脊樑太過沉重，我開始疑惑這樣日復一日的狀態究竟是人生的低谷，還是命運的常態。

幾年之後，開始慢慢承認，一個人是有極限的，智商和情商在成年後幾乎不再變化，巨大的努力也許只能收穫些微的成長。

開始明白老闆是少數，領導是少數，普通員工是絕大多數，而且很有可能終其一生也只是普通員工。這並不是一件悲哀的事，職場受挫絲毫不意味著人生的失敗。

開始明白販賣焦慮不過是一門生意，光鮮亮麗的人生導師們尤其擅長激起大眾恐慌。

開始將工作視為一項活計，我付出精力，公司回饋等價報酬。對所謂感恩文化、奉獻文化、加班文化保持距離。

開始真正理解「盡人事，聽天命」的含義，前半句很重要，後半句更重要。

開始對雞血和雞湯一笑而過，開始注重家庭，回歸生活，開始培養興趣愛好，尋找可以讓內心平靜寂定的方法。開始認真對待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開始正視自己的普通。

開始認可自己的平凡。

四年前，朴樹的那首歌我沒聽懂。

今天戴上耳機，我聽見了自己的人生。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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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自我的私人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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