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戀 / 佛說,相思應是紅山果

風搖垂枝花似雪,

黃河下游山楂多。

霜染蠟葉紅果熟,

長城內外遍山野。

我時常想,山楂是有感情的。

每年山楂成熟的時候,都很想去看看。紅色的小果子如同一顆顆飽滿剔透的紅色瑪瑙石,成簇成簇地堆擠在綠葉枝頭,紅綠相襯,美得耀眼,像南國寄相思的紅豆。獃獃地盯著看久了,彷彿身邊吹過的風都帶著一股清冽的酸。

小時,對於山楂的執念就是裹著一層薄薄的乳白色糖紙的冰糖葫蘆,一串又一串,整齊地扎在用稻草捆成的草木棒子上,街頭賣糖葫蘆的小販把棒子扛在肩頭,手裡攥一個竹籤罐子甩著,「糖葫蘆,賣糖葫蘆了啊!」看著小販慢悠悠地從門前走過,我心裡像是爬上了毛蟲,雖嘴裡長了蛀齒疼得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但對甜食過度的嗜好讓我極力渴望能從上面摘下一串來。就是這樣的迫切,在被母親拒絕後,我激發出討人厭的熊孩子本能——一屁股坐到地上號啕大哭。

曾經在書上看到童話大王鄭淵潔說,「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未必是一種幸福。」當時的我非常不認同,我覺得我的幸福都在那漂亮的紅色葫蘆串上,然而已經越走越遠。哭了半天也不見母親搭理我,識趣的我乖乖閉上了嘴,當我擤著鼻涕站起來的時候,一串明艷艷的紅遞到我面前。我抬頭,看到是外公滿是褶子堆在一起笑眯眯的臉,見母親走開了,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立刻心領神會,接過糖葫蘆就趕緊跑出門。

左手小心翼翼地捏著糖葫蘆,像把整個世界抓在手上了。一頭的竹籤很鋒利,我手上這根已經被細心地折去了尖端。外頭裹著的透明糖衣很甜,在舌尖慢慢地溶化開,嘴裡都是甜絲絲的,裡面的山楂很酸,吃起來果肉很爛很軟,吃時要把核一顆一顆吐出來,有時候吃快了很容易咬到舌頭。那時,對於山楂的情感一直系在外公給我買的糖葫蘆身上。

外公也給我買過剛摘來的野山楂,紅中帶著青黃,明顯還未熟透,它的圓潤是帶著棱邊的,上面長著黃色的斑斑點點,有一種髒兮兮的視覺效果。我一直以為全世界的山楂都如同糖葫蘆般美味,手疾眼快地抓了一顆就塞進嘴裡,然而,這山楂,不但酸,還……澀,我「呸」一下就吐了出來。「真的很難吃啊!」我向著哈哈大笑的外公抱怨道。外公拍拍我腦袋,把山楂拿進屋,放在砧板上搗爛,倒在碗里用熱水一衝,加了點蜂蜜,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汁就做好了。喝了一口,還不錯,第二口,像是泡熱的糖葫蘆,第三口,我已經深深迷戀上這種味道……

後來我的嗜好就果斷從糖葫蘆轉變成了山楂汁,外公也很寵溺地常常給我泡,他說,山楂對於小兒來說有開胃消食的作用,對於我這種一到飯點就自動厭食的小孩來說應該是有治療作用的,然而我卻不以為然,喝山楂汁就是純粹想喝嘛,需要什麼理由!

上初中的時候,看張藝謀導演的《山楂樹之戀》,當時覺得女主的名字很美,靜秋,如同秋日艷陽下靜止不動的山楂樹,無聲無息地開著暗紅色的果實。一段青澀的愛戀和青蔥的歲月就都涵蓋在這山楂的印象之中,一棵開紅花的樹,蔓延著無邊的別離和死亡的痛苦。老三對靜秋的感情便是沁著紅色血珠的山楂果,喧斥著無果又瘋狂執著的愛情。

這是第一次山楂帶給我與往日不同的衝擊感。看過一本書,名為《檸檬蛋糕的特種憂傷》,裡面的主角從9歲開始便能靠味蕾判斷每種食物製作人的情緒。她說,「每一匙蛋糕、每一塊餅乾、每一樣入口的食物,都有了專屬於我的憂傷。我嘗出了媽媽的落寞、爸爸的疏離和哥哥的孤獨。我咀嚼著甜中帶酸的檸檬蛋糕,看著熟悉的美好世界變得支離破碎。」那一天,我覺得山楂的味道明顯變了許多,不僅僅只是吃到嘴泛涎水的一股子酸味和混成糖水的甜蜜滋味,我覺得手中的紅果實小小的一顆,卻比先前沉重了一些,沒有褶子的表皮看上去仍然很光滑,摸著那細小的斑點卻能感受到一雙手心延伸出蒼老的紋路,像閉著眼看見故去的外公慈愛的臉。我曾經愛的山楂,也漸漸地老了。

寒假回到家裡,外婆又買了山楂,這次的山楂真的熟透了,是肉眼所見很真切的紅。我吃了一顆,還是意料中的酸,酸到牙倒。拿進廚房,學著外公的樣子把籽取出來,再一一搗碎,用水沖泡開來,看著它們一點一點被膨脹成恣意的形狀,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待,和著水的溫度慢慢變涼,變成了童年的光景,所有的事物都很慢,零食很少,卻足夠記住很久很久,就像時光發酵的最初模樣。唯一的不同是,我們不會再坐在地上像討要東西的孩子一樣哇哇大哭,明明有很多無處傾訴的委屈,最後可能都化作食慾,和舌尖味蕾一起,把生活的憤懣、悲歡、冷暖,慢慢咀嚼、下咽,分解為最原始的身體能量,然後,再繼續生活。

外婆也很喜歡吃山楂,我想,多半是因為外公的原因。一段和年代一起老去的愛情,像成熟的山楂果,樸素結實,歷盡風塵卻仍然締結成串。每次吃山楂,外婆也都會很仔細地用小刀把核去掉,動作細緻緩慢,像耐心地對待一個工藝品。後來我也漸漸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去核,搗碎,泡水……重複著外公外婆的動作,也漸漸熟悉每個步驟。也吃過很多和山楂有關的零食,例如山楂片、山楂球、山楂糕、山楂醬、空心山楂等等。除了小時候的摯愛糖葫蘆,最喜歡的就是空心山楂了,去掉核的果子風乾後仍帶著一股自然的味道,酸甜適口,最真實地還原了山楂的本身口感,切成段也能直接做成果茶。

聽說,山楂另一學名被喚作「山裡紅」。書上說,山楂可入葯,其性味微甘,有健胃寬膈、活血化瘀等功效。這才想起外公常常和我說的,「山楂助消化。」是嘛,這句話原本就是對的。在《爾雅》上記載,其實山楂在兩千多年前就被發現可以食用,但卻並未被列入「供祭祀,享賓客」的果品行列。可能正是由於它的酸澀,人們長期把它當成了一種野果,像是被佛赦免轉世的魂,這也讓山楂在生長中帶著一股子不拘的野性,結出的果子自然是帶著鮮明快意的色彩和任性傲然的味道。

這樣想來,每一種食物真真切切都會帶著一種情緒,或者關於人事物的記憶,不管是偏愛還是膈應,吃到口腔里,都是有所體會和察覺。於是乎,味蕾的一切有關於生活,又從生活反作用於味蕾。光陰總是細水長流,所有的東西都在裡面漸漸長成了它的風致和脾性,或冷或烈,或涼或甘,應景應情,嘗之,便是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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