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學六合彩

「曾道人不可信，唯有白小姐才能傳達神明的旨意。」這是我一位年過半百的鄰居，專研好幾期六合彩得出的結論。她所研究的材料，來自街頭販賣一塊錢一的份碼報。

「曾道人」和「白小姐」是由香港《東方日報》虛構的人物，經地下莊家宣傳，流入內地，久而久之被廣大賭徒給神化。

在我所見過的六合彩小冊子，「白小姐」大多是穿著三點式，或者一絲不掛。也是多有得罪，賭徒眼裡發家致富的秘籍，竟是我性啟蒙的讀本。

六合彩闖入我的生活，大概是在二零零二年。如同一場瘟疫，一夜之間整個小鎮都被感染了，走在街上，大人小孩都對其議論紛紛。

我唯一一次參與，是我姐讓我把所有的零花錢給她，拿去下注。自從那次輸光零花錢之後，我再沒有想過要為這玩意投入一分錢。哪怕我的家人、鄰居、身邊的夥伴都為之瘋狂，我也不願意參與其中。

倒不是厭惡賭博。當時在我看來，要賭博，還不如去街機廳玩老虎機，按一個按鈕，便決定輸贏，緊張刺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對於沉迷六合彩的賭徒，我也理解，見過太多了。

最為興盛時期，一條街有好幾家下注站點，人人都是賭民，人人都是莊家。我爸也賭，每回開獎的晚上，他都會讓隔壁大排檔的老闆留張桌子，與他的賭友聚餐，商討戰果。我顧著吃，完全不管那麼多。有時候，他們還沒來大排檔，我自己一人先跑過去，叫老闆上菜，吃飽喝足就走了。

我爸越賭越大，一次會在好幾個站點下注。玩具店老闆，欠了我爸的賭資好長一段時間沒給。他爸跟我說，只管去玩具店買東西，不用給錢。那會，我已經對小孩玩具毫無興趣，也害臊，如此行為終究做不出來。

家裡不開超市後，從鎮上搬回村裡住，沒想到村裡的老鄰居們對六合彩更為熱衷。

也不知哪個王八蛋說看「天線寶寶」能洞察六合彩玄機，我爸我媽成天霸佔著電視，害得我不能看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白天「天線寶寶」播完了，晚上還有「外來媳婦本地郎」，傳言，這些劇中人物的一舉一動，都跟下一期開獎有關係。

我曾認為懸樑刺股、鑿壁偷光這些古人勤苦學習的典故，缺乏真實性。有一回，我半夜起來喝水，見到我爸還在客廳里看碼報，神情十分投入，嘴上念念有詞。若不是我喊他，他還不知道我就在他旁邊。後來我爸關心我的學業，囑咐我好好學習，給我講述各種知識改變命運的例子。我腦海始終會浮現他半夜挑燈看碼報那個場景，整個人感到一陣恍惚。

時至今日，在我印象里，最為勤奮好學的群體，不是備考的學子，而是像我爸一樣的六合彩賭徒。

六合彩這股風，颳得很猛。不僅有賭博的性質，還衍生出獨特的文化。在賭徒的眼裡，它跟吃飯睡覺一樣重要。已經超越了賭博的範疇，徹底融入生活，是生命的需求。它屬於一種信仰，不得褻瀆之。

村裡有一位老太太，是我見過最瘋狂的六合彩賭徒。也許對她來說，用虔誠來形容更為貼切。

自從六合彩傳入當地，她以前苦心經營的菜園，便成了一塊空地，雜草叢生。倒也不是指望菜園營生，她三個兒子收入還不錯，每個月都給她一筆錢。

一開始，村裡老一輩的人都說她這般行為，是忘了一個農民的本份。當地除了工業對農業的衝擊，六合彩所帶來的影響也不小。大概過了一兩年，便沒聽到有人再提起農民的本份。似乎賭六合彩才是正事。

老太太有一件事挺玄乎的。

有天早上她走在路上，碰到一頭脫韁的老黃牛在晃悠，牛看著她，她看著牛，一會的功夫她的右眼皮在猛跳。她相信這是個好徵兆，逢人便說，今晚六合彩十二生肖，買牛。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結果還真開了牛。從此，她所有言論，都值得眾多賭徒參考。

至於她是否真的擁有洞悉六合彩真相的能力，村裡眾多賭徒，一開始是相信的。後來大家跟著她買，連續輸了好多期，便不再相信她了。她本人倒堅信自己是受神明庇護的幸運兒，用她的說法：神仙也有打盹的時候。

常年下來，她是輸多贏少，可見神仙是很在乎睡眠質量。

她下注不是很大，從未超過一百。但是她每一期都賭，無論颳風下雨，還是兒子娶媳婦、媳婦生孩子，不管多忙她都沒有忘記下注。

她是愈加沉迷，六合彩已經成為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十幾年了，她已經七十多歲，還在賭。

她手腳還利索那幾年，有養著一群雞。六合彩開獎的早上，她會去看雞群都下了多少個蛋，然後晚上就買這個數字。除此之外，她還會搬一張凳子坐家門口，從天亮數到天黑，看看有多少外人經過她家門口。吃飯，也是端著碗，在門口吃。上廁所，就讓孫子來幫她數。還好她家不是在馬路邊，不然可真夠為難她的。

用玄學或者其他奇怪的方式來猜測六合彩，這十幾年下來，我見過不少。最為常見的，就是看電視，除了上述提到「天線寶寶」，在廣東地區還可以看「外來媳婦本地郎」、「七十二家房客」、「乘龍怪婿」。也有人用天氣預報來預測六合彩，氣溫還好說，我始終搞不懂陰天、晴天、下雨、下雪、颱風等天氣都代表著什麼。

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是收數的，六合彩開獎的晚上，找他下注的人不少。他偶爾會吃一部分賭注，不報給上家。這種情況很常見。

六合彩一共有49個數字，莊家給外邊賭徒的賠率是買1賠45左右。他是內部人員，買1賠49。

前兩年，他搞出一套玩法，49個數字買48個，中獎率高達97.9%。

他連著十幾期，每次都贏一百塊。可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縫。有一期，偏偏開了第49個數字。他不信邪，第二期，還是按照原來48個數字下注。結果又跟上期一般開同樣的數字。連接兩次打擊，不得不讓他停止了這個玩法。

至於六合彩是概率學或更古怪的學問，毋庸置疑，它是概率問題，沒那麼玄乎。可我始終不會在村裡那位老奶奶面前強調這個問題，否則我一路過她家門口，就多了一個變數。

山川河流，地上的雞毛與夢，這世間萬物在六合彩賭徒的心裡不過是一道又一道公式；今天的答案是單，也許後天還是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