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神經病

1

城西南的東北角新開了一家歷史悠久的精神病院。不像其它的精神病醫院喜歡用「第X人民醫院」這種普通的名稱來掩蓋自己獨特的身份,它在門口大大咧咧掛三個大字「驚人院」。

這三個字簡約而不簡單,「驚」表明了醫院的特色,「人」說明了裡面治療的物種,「院」聲明了正規性及功能。把「精神病醫院」這五個字翻譯得信、達、雅。

不怕您笑話,我是個寫東西的人。文化,有一點。能力?不存在的。

畢業後就在這座城市閑逛,天橋下的流浪漢,地鐵上的頂族,火車站的人販子,我都認識一些。父親罵我是個二流子,我告訴他,這是體驗生活。

城西南一片是富人區,別墅和高檔小區的聚集地。在這種地方開精神病院的人,想來自己也正常不到哪兒去。

開始我並不知道驚人院的存在,這個消息是一個收廢品的大哥告訴我的。

我正喝著可樂坐在公園的大榕樹下看大爺下棋。他知道我遊手好閒,喜歡體驗生活,在路邊看到我,把三蹦子停下,朝我招手。我走到他跟前,他側著臉掏出手機點開相冊——

驚人院開業床位體驗

你覺得自己很正常?從沒懷疑過自己的智商?我們每天忙碌,沒有時間認識自己。驚人院開業,預留體驗床位,最權威的測評,最真實的體驗。不去試一試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神經病呢?給自己一個機會。

地址:城西南東北角瑙蟾街75號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這種體驗大多包吃包住,時間不短。更重要的是這可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進神經病醫院住院的機會。我謝過大哥,把手裡還剩下四分之一可樂的易拉罐放到他車裡。

大哥在後面喊著:「我把圖片發你手機了,你按地址找。。」

我坐公交來到城西南,踏著人字拖晃晃悠悠來到東北角。這個富人區的神經病院果然很不一般,玻璃門大理石地板水晶燈吊頂美女坐前台。

我徑直走到扎著馬尾的小姐姐面前:「您好,我是來申請床位的。」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床位體驗的?」

我盯著她豐滿的胸脯揉了揉鼻子:「還有別的體驗?」

她甩出兩張紙,指著角落簽名地地方說:「這兒,簽完字就進去。」

我簽好字,指著床位號問:「床位號怎麼寫?」

她低下頭看了看:「你喜歡哪個數字就寫哪個。」

我隨手寫下一個數字「233」。

入院儀式很簡單,簽完兩名字,寫完一個數字,我就成了驚人院的體驗患者。包吃包住,水電全免,有空調有WiFi,換洗衣服有人清洗,睡到自然醒沒人打擾。這不是精神病醫院,這是天堂。

2

整個醫院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里,它像一個整體,又不像一個整體。它有三棟獨立的樓,三棟樓除了樓上的大字不一樣,其它完全一樣。三棟樓上寫的字分別是「驚」、「人」、「院」。中間有一個三角空間種滿了花草,還有沙地,上面是一種高透明度,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玻璃。

我們都住在「人」字樓,平時地模擬檢查活動在「院」字樓,「驚」字樓大門緊閉,從沒開過。

在享受與安逸中我度過了第一個星期,偶爾出去和其他體驗者交流。我像一個文化人那樣問他們:「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們地回答如出一轍:「讓生活就這樣下去吧,太舒服了。」

除了一個人,住在我隔壁234的一個方臉憨仔,他透亮的鏡片和整潔的西裝告訴我,他可能會給出不一樣地回答。更重要的是,其他來得早的體驗者告訴我,234號不是體驗者,是患者。

我走進他房間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出去。」

我討了個沒趣,假裝無所謂把手插進口袋,盡量優雅地退出門外。非體驗者果然不一樣,有病的人還是難溝通的。

3

意外發生在一個濕漉漉的清晨,三角區的花草和數木都大汗淋漓,頂上玻璃卻不正常的乾淨透亮。

「人」字樓底傳來嘈雜的吵鬧聲。這讓我很反感,大家都是正常人,不至於鬧成這樣。我穿上衣服往樓下走,看到一個穿著黑T恤牛仔褲的小年輕抓著一張合同大吼:「我們再也出不去了,我們被耍了……」

站在外圍的大胖子是我另一邊隔壁的室友232號的體驗戶。我把用手眼角的眼屎搓乾淨,拍拍他的肩膀:「這是怎麼回事?」

胖子一頭汗和種在三角區的多肉似的:「早上這個人要出去,被攔住了。他和工作人員理論,結果工作人員拿出我們簽的協議,上面第21條院規寫明了。」

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寫了啥?」

胖子說出這條規定地時候,我崩潰了——「院規第21條規定,只有證明自己精神正常才可以離開驚人院。院內各位皆為精神病患者,所以自證與互證都無效。」

很快,消息傳遍了整個驚人院。體驗者中不乏高級知識分子與各路藝術家,孤身行萬里的流浪漢也不在少數,但是毫無例外,所有人都陷入了被拘禁的恐懼。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我們和原先一樣被關在屋子裡,我們的處境環境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我們很多人甚至不是很想出去,但是當我們失去了一個無形的,不知道以什麼狀態存在的概念「出去」的時候,我們都崩潰了。

我們被抽走了一個虛無的東西,卻如同斷了一根手臂。

那個一直不開的「驚」字大樓開了一個窗口,黑漆漆的,沒有人能看清裡面是否有人。負責審核每個人提交的證明自己是正常人的報告。

畫家申請了畫筆,幾天幾夜不睡覺,憑藉記憶畫了一幅世界名畫《星空》。我眼巴巴看著他臉上的顏料都沒擦乾淨把畫作遞進黑漆漆的窗口,十幾秒鐘後,畫從窗口退出,上面畫了一個血淋淋的大紅X。

畫家勞累過度,又受到嚴重刺激,當場昏死過去。

教授寫了一篇論證自己思想正常且邏輯嚴謹的論文,同樣被駁回。

流浪漢在黑洞洞的窗口前講了一晚上的詩與遠方,直到失聲,窗口毫無反應。

直播網紅在窗口前喊麥,第二天被拖入重症患者區。

文字編輯在窗口前拿著合同,對其中的語法錯誤以及標點使用不當提出嚴肅批評,當場和網紅做了室友。

一個和我一樣有點文化的十八線小作者,廢寢忘食寫了一篇小說,塞進窗口。第二天小說吐出來了,小作者第二天不見了。散落在窗口前的小說最後一頁用紅字寫著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挖坑不填者,死!」嚇得我連夜把草稿撕了衝進下水道。

4

在所有人焦躁不安的時候,我隔壁的234卻毫無動靜。他不關心窗口申請人得到的結果,斯斯文文地推著眼鏡,低頭看書,時不時喝口茶。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又或者作為患者,這本身就與他無關。

經過幾位勇士前仆後繼的嘗試,我們得出結論,靠自己是不行的,我們都被認定為神經病,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證明都是無效的。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所有人聚集在三角區,一個短髮中年男子站在中間,眼球布滿血絲,聲音有些沙啞:「自證沒用,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起做一些有意義且正常的事。」

有人提出疑問:「什麼才是正常有意義的事?」

一個對社會行為頗有研究地教授提出:「我覺得是有組織有紀律的集體行為。」

於是我們開始了一系列集體活動,早上大家準時起床,沒有一個人賴床,除了那個非體驗者234。

起床後我們統一跑步,做運動。按時間吃早餐,禮貌對待護理人員。

每天6:00和18:00站好隊喊口號:「我們不是神經病,我們都是正常人!」連續喊三遍後解散。

我們練習方陣隊,在一分半鐘之內排出「我們是正常人」的字樣。

我們每周召開自我行為反思大會,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不符合「正常」標準的行為,耽誤了全體人員。

堅持執行了兩個月後,除了234以外的全體人員簽名遞進窗口,依然是血紅的大X。沒有人說話,當大家看到那個刀疤一樣的紅X時,所有人地心都死了。有些人開始變得狂躁,有人搬起三角區樹底下的石頭往窗口裡砸,有人舉著手臂大叫,有人對著牆拳打腳踢甚至直接用頭撞牆。

白衣服戴面具的壯漢衝進來,狂躁的人都被按住打了鎮定劑拖走。

我躺在床上絕望地看著天花板,234慢悠悠從窗口經過,手裡捧著自己種的盆栽。我腦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不管有沒有用,還是要試試。

晚上,我把所有人召集到三角區,當然234沒有來,他肯定在房間休息,或者悠閑地在哪個角落散步。我清了清嗓子:「」我們現在嘗試互證,兩兩配對。」

底下一個看起來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年人輕蔑地說:「合同上都寫了,我們被認定為神經病,自證和互證都沒有用。」

旁邊的人都附和:「就是,你這辦法肯定沒用,回去休息吧。」

我把手掌往下壓,示意大家安靜:「雖然合同上說互證無效,但是我們還是要試試。說不定我們中間有醫院的內部卧底,與他互證就有效。還有可能我們中間有人簽的協議沒有這一條,只要找出這一個互證有效的人後,我們所有人都能出去。」

一個退伍軍人組織各位列隊:「報數。」

「1、2、3……48。」

我點點頭:「包括我一共49人,一共有1225種可能,現在開始測試。」

整整一天一夜,我們試完了所有的組合,窗口給出的結果都是「X」。

這一群人像被抽幹了靈魂的硅膠人偶,僵硬地走進房間,一言不發。

這天之後,需要打鎮定劑的人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就會有人衝到我面前大喊:「我真的沒病,我是個正常人,哈哈,我是個正常人。」

5

我也逐漸陷入了絕望,不再做任何嘗試,安慰自己慢慢習慣這裡的生活,像隔壁的234一樣。

我突然想起很久沒有見到234了,我走到隔壁敲門,裡面沒有回應。我去窗口詢問,飄出的紙上寫著:「他出去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在三角區的石頭上坐了一天。中間的池子映著天上的雲,哪個是天哪個又是地?

我突然想起我和234僅有的一句對話,我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出去。」

而讓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能出去,我們這麼努力地證明都沒有辦法,而他,什麼都沒做,莫名其妙就出去了,憑什麼?我想不通。

最後,想留下的人都留下了,想走的一個也走了。總歸這是一個好的結局,畢竟所有人的夢想都實現了。

我也明白了他為什麼能出去,因為他什麼都沒做。

人沒有必要刻意去證明顯而易見的東西。

END


我是專三千

一個粗糙的人

你是否曾刻意證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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