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之龍丨辛棄疾

昨天又喝多了。

家人埋怨我喝醉酒鬧出了笑話，還說我六十多歲的人了從來不讓他們省心，不是喝大了，就是吃撐了。

關於吃撐了那件事我承認是自己一時逞能，但是喝酒，還不是為了解心煩嘛。允許那幫沒皮沒臉的傢伙們每天在杭州城裡歌舞昇平，尋歡作樂，把杭州當成了汴州，還不許我在鄉下喝點酒嗎？

但當家人給我描述完自己當晚酒醉的情景之後，我覺得以後確實要少喝點。

我只記得那天下午在書房看了本書，上面寫著「任賢勿貳，去邪勿疑。」意思就是，任用賢才不要三心二意，剷除邪惡不要猶豫不決。可是想想自己從山東起義到了南宋，趙官家就對我恢復中原的計劃不置可否，把我調來調去，就是不讓我領兵去收復大宋疆土，我從身強力壯的青年，變成了上樓都費勁兒的老頭。

壯志未酬人已老，覺得這書里的話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越想越生氣，就去找鄰居喝酒。

只記得我們從下午喝到了晚上，至於他們說看見我跟酒杯吵架，還說扶我回家時我推了路邊一棵松樹，並且讓那棵樹滾遠點，這些事情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這幾天胃又疼了，估計是一年前那次暴飲暴食留下的毛病。

這幾年蒙古崛起在金後方，金起了內亂，政權日益衰敗，朝廷讓韓侂胄找我來，用我的聲望做為北伐的旗幟。皇上也很關心我的健康狀況，畢竟六十多歲了，擔心我別說領兵打仗了，就連騎馬都成問題。

於是我學廉頗的樣子，一頓吃了不少，用來證明自己身體健康。我當時把他的進食分量減半，只吃了半斗米，五斤肉，就是這樣也撐得我受不了，穿盔甲時吸了半天肚子才穿進去。馬一顛，我差點把飯吐出來。他們看我老當益壯，覺得很高興，可是當我提出對金作戰方案，並且建議交給有經驗的元老重臣實施時，他們又不高興了，隨後找了借口把我降級，調離鎮江，進而讓我繼續回家養老。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鄰居家最小的孩子往我嘴裡塞了顆他剛剛采來的蓮子。他手裡拿著蓮蓬，笑嘻嘻的讓我給他講故事，我就給他講杭州城裡過上元燈節時的情景。

家家戶戶都掛著花燈，爭奇鬥豔。天空中五彩繽紛的煙火競相綻放，再自空而落，像永不停歇的隕星雨。名貴的汗血寶馬拉著精美的花車，上面滿載盛裝的遊行女子，她們皆佩戴珠翠，霧鬢雲簪，鬧娥、玉梅、雪柳……

小孩子就是喜歡聽這些熱鬧的故事，還有些人喜歡我寫的詞，比如「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其實寫詞只是我的業餘愛好，我的真實身份是 - 戰士。

我的家鄉是被金佔領了的濟南，趙官家帶著後宮佳麗和文武百官逃到了杭州，可苦了我們這些留下來的百姓。

1161年，金國之主完顏亮親帥大軍，攻打南宋。這對於我是個機會。

金國攻擊南宋，後方勢必空虛，我聚集了兩千人，參加了由耿京領導的一支聲勢浩大的起義軍。與此同時我還說服了另一支義軍的首領義端和尚與我一起加入耿京的部隊。沒想到義端這傢伙蛇鼠兩端，趁著一天晚上，偷走了軍印逃走，準備投降金人。

耿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認為是我介紹義端來的，他跑了，要砍我腦袋，我當然不能讓自己腦袋毫無意義的離開自己，便向耿京要求給我三天時間。找到義端，宰了他。

怪就怪義端跑得慢，我沒費多大勁兒就追上這個傢伙。我不知道是他嚇傻了還是為了讓我不殺他，非說要給我算一卦。

他說算出來我不是凡人，我是青兕轉世，青兕就是大上老君的坐騎，專門來世上殺人，求我別殺他。真是笑話，你偷了大印投降，以為給我算命就能免死嗎？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我回去把義端的人頭和軍印交給了耿京，並建議我們要跟南宋方面取得聯繫，這樣裡應外合，就更增加幾分成功的把握，即便起義失敗我們還可以退到杭州與南宋會師。

耿京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於是派我去南宋面見皇上，誰能想到這竟是我跟耿京見得最後一面。

當我從杭州回來，聽說耿京被叛徒給殺了，他部下大將張安國貪圖金朝的重賞，勾結另一個將領邵進，殺掉了耿京到金營獻功。張安國那小子現在被任命為濟州知州。我聽了之後氣得差點把牙都咬碎了。

我準備帶五十人去把張安國抓回來，對方人馬保守估計……五萬。

在別人眼裡這無疑是去送死，可是我辦到了，不但抓張安國到南宋砍了頭，順便還在敵方兵營策反了一萬人。

金人嚇傻了，國人震驚了，宋天子一見三嘆息，激動了。我以為朝廷會趁熱打鐵，北定中原，興復宋室，還於舊都。

可是我等了幾天，幾個月，幾年，幾十年……我發現皇上他們根本就不想回到北方。

我想起了三十四歲時登上建康賞心亭時的情景，楚地千里，天空中瀰漫著秋天的清爽之氣，在這一望無際的秋色之中，江河水激蕩著，奔流著。遠望遙遠的山嶺，有如美人插著玉簪的螺髻，向人們呈獻憂愁和悲恨。

當天我把欄干拍遍，也沒有人領會我登臨樓台的用意，無人理會我壯志未酬的心情。

那一年，我以為還有機會，但現在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永別了，我親手組建的飛虎軍；永別了，我光復河山的夢想。永別了，我南歸以來四十餘年的光陰。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