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就算是那隻豬吧(五)

我不是在寫小說。

回到家給自己找了一個不上班的理由：年假還沒有休。

在家休了五天，期間警察打過幾個電話，讓我去做筆錄，做法醫鑒定什麼的，都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在家的五天，又到專業的論壇看病歷，也去專業的群討論病例，但狀態還是不比從前，還是要去上班才行。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讓我去做法醫鑒定，並且通知我，對方法醫鑒定已經做完，具體結果還不能告訴我。對方結果一出來，警察就催我過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的鑒定結果對我非常不利，二是對方追警察很緊，想儘快把我送到監獄裡，更有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呵呵,好吧，我明天就去，我和警察說。在院里偶然碰到了院領導，「誰讓你上班了，不行啊，你不能上班，黃光沒上班，你也不能上班，」開始我還想，沒有必要和院領導一下子撕破臉，我說，科里挺忙，我們病區大夫還挺少，我的病人交給人家管，人家也管不過來。「不行，我和你們##說，給你找人替班，你別上班了」，##是代理主任，就這麼巧，代理主任路過這裡，「##，給高金立找人替班兒，不讓他上了」。我想,只要我現在退縮半步，只要工作讓別人給替半天了，等我想上班時就不是和院領導理論了，是和替我工作的大夫打官司了，我用半秒鐘就想明白了這件事，就馬上大聲和院領導說：院長，你知道我是非上班不可的，工作就是我的命，你要是因為我好好工作就處分我，那我活該！說完我就走了，回到病區剛剛一會兒，病區主任找我：你剛才碰到院領導了？我明白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我說，是不是##來找過你？病區主任說，不光是##來過，人事處也打過電話給我。我說，班我不能不上，他們願意安排誰來，就安排誰來，要是誰敢來動我的電腦，動我的辦公桌，試試。病區主任說，我和他們說了，咱們這挺忙的，你不上班也不行，你別急啊，你就先工作吧。當天工作到下午5點沒有人再來惹我。

回到家，按部就班的吃飯，看病歷，但在躺下的那一刻，身心俱疲，閉上眼睛，感覺頭腦混混沌沌的，隱約有一張大網，正在不快不慢的向自己收緊，不知道躺下多長時間睡過去的，早上醒來時天還沒有亮，知道自己再睡不著就起來了，坐在沙發上看著黑黢黢的四周，我想起了一個故事。一位神父給礦工傳教，神父作為上帝的使者，為了表示上帝與礦工同在，他和礦工一起下礦井。在坐升降機緩緩下降時，神父聽到升降機的鐵鏈子，「嘎啦嘎啦」的響，看著四周越來越黑，心中充滿了恐懼，他想，這大概就是通往地獄的路吧！這時，他看身邊的礦工，全都神情肅然又一言不發。等一天的工作結束，神父升井後就問這些礦工：你們每天都這樣的到礦井裡去，對這種恐懼都習慣了吧？礦工說，不，我們永遠都充滿恐懼，我們永遠也不會習慣，只是我們學會了剋制！一般人看完這個故事，都對礦工表示欽佩，可是我覺得神父更應該得到敬重！礦工下井是為了討生活，不得不為，而神父是為了自己的信念，為了向世人傳播上帝的福音，而甘願和別人一起承受這種恐懼。我是不能接受患者受誤診傷害，到了現在這步田地，但我現在離地獄還遠著呢，我平時不也是用「但得躑躅覓故紙，豈肯蹉跎負此頭」來勉勵自己嗎？現在工作還在，還有那麼多的文獻，那麼多的「故紙」，都沒去看，就算是將來真的有了事，也不是用頭去換，現在自怨自憐，唧唧歪歪的給誰看？不管今天見到警察有什麼結果，不是還有班上嗎？不是還有最後一博的希望么！是的，剋制是一個人必須要經歷的，尤其是我給自己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那就要承受它帶來的所有的一切，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不會花一分錢，不會找一個人，不會退縮一步來「平事」，也不會告訴爹媽和愛人，也不會像受了多大委屈，逮誰跟誰訴苦，我就是自己扛著。我知道，對方也會扛著，醫院也會扛著，那好，那就一起扛。不過，我會讓你明白，你抗一道，我一定讓你付出一道的代價。好了，已經沒有必要再胡思亂想，天已經蒙蒙亮，調整好聲音，準備好表情，叫愛人起床。

到了醫院，沒有人再提不讓我上班的事，下午按時去找警察，警察還是沒有告訴我對方的鑒定結果，就是當場做了筆錄，又讓我準備一下，下午做醫療鑒定。警察問我，你後來什麼病啊？我簡單講了一下，警察說，那你只能把病歷拿來給法醫看看，你後來的事兒，不是你們當天發生的，不能再給你開傷情鑒定的介紹信！聽到這句話，我當時的反應是有點懵，但是發生這些事情，已經讓我學會了冷靜。哦，不能開，那就不開吧！做法醫鑒定，我只能把病曆本複印了給交上去，沒有醫院的診斷證明，病曆本應該沒什麼用吧，這樣也好，也許更好！

晚上回家，心情平復了一些，也能冷靜下來想想接下來策略。所有做這些的目的不是為了和別人鬥智斗勇，而是讓自己能有一個好的環境來學習，還能和同事討論，能給病人治療，現在科里的一個病例，在外院的診斷有不能解釋之處，還做了手術，術後癥狀只是更加重，這次到我們科住院，我已經想到了可能的診斷，但是要想和同事討論，還要查文獻，而且要把外院遺留的問題，同事的疑問分別查出來，有了令人信服的診斷依據。文獻多是英文的，有的同事看英文文獻吃力，還得把重要的部分，挑出來翻譯一下，然後再打字出來，很多時候我懶得打字，就寫下來，拍個照片發到科室的微信群里！現在科室的疑難病例討論恢復了，但是只恢復了2/3，只有神內一區二區的醫生參加疑難病例討論，神內三區的醫生就不必親自出席了！有的同事和我說，你查那麼多文獻也一起來參加吧，我說，新主任還是代理，黃主任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代理主任把神內三也拉進來，一起參加病例討論，黃主任知道了，代理主任不是得罪領導么，算了吧，還是別給別人找麻煩！不過這個病人的診斷和科里同事達成了一致，用藥後，居然三天就能活動，一周就能站立，善莫大焉！通過這個病例，我想起了一個能讓科室進步的方法，我們醫院不是大醫院，但是有一些來北京看病病人，可以先在我們醫院住，同時到大醫院去看病，這樣既不耽誤患者治療，我還能看到患者在大醫院門診診療過程，以及大醫院醫生診斷思路，也解決了病人在大醫院不能儘快住院問題，同時解決家屬住宿問題，為家屬節省很多費用。此外，患者在大醫院約檢查很慢，我們醫院的檢查能被大醫院相信的，例如影像之類檢查，可以在我們醫院做。所以我就把科室病人發到專業網站，既能和大家一起討論，學習，又能讓大家知道，北京還有一個醫院可以作為就診備選。

科里還有一個女病人，才28歲，在外面的醫院診治效果不好，短時間內複發，我們醫院治療效果也不明顯。我在網上查了文獻，發現了一個值得關注的地方，但只能用微信和同事交流，可惜這種交流是單向的，因為我不能參加全科的疑難病例討論，不能和同事面對面的討論，同事看到了我查的文獻和我簡單的翻譯，看看也就算了，沒人回復我。

紀檢書記找過我談話，主要就是和我說，去給黃主任賠禮道歉，態度要誠懇，爭取他的諒解，這樣醫院也能對你寬大處理。每次我問。一年半之前，砍掉病區，我就和醫院說過，我們科室廢除了疑難病例討論和業務學習，疑難病例討論制度是全院十八項核心制度之一，我們科自己給廢除了，但是卻有一個疑難病例討論記錄本，裡面滿滿登登地記著很多疑難的病例。半年前，我和院里說說，黃主任卡著我文章不讓發，黃主任就是這樣違反醫療制度，和咱們醫院，科教興院的決策，醫院要怎麼處理呢！紀檢書記說，這個事是一定要處理的，但是要等警察那邊，先處理，有了結果再說！我說，這事一年多沒處理，您就是告訴我，一定會處理，院里提拔黃主任做主任，黃主任反手就反對院里的規定和院領導的決議，這是「啪啪啪」打咱們領導的臉呢，咱們醫院領導的臉擱哪！我就是這麼直截了當的說，院領導就是一臉默然，他還真的能聽下去。

好吧，就這樣吧，我現在能上班，能夠和科里的大夫一起討論病例，科里也有了疑難病例討論，雖然我不能參加，但是也還不錯。我在網上的舉報信，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一天點贊的人一下就1300多，而且，很多留言都問我舉報有效么？因為事情還沒有結果，我都是私信給留言的朋友，後來幾天又有上百人點贊和留言，我就在網上更新了內容統一回復大家：他現在已經不是主任，我現在能有工作，別無奢求！

大概三個月之後的一天，突然有人給我打電話，

「老高，老高，黃主任又上班了」，

「你怎麼知道，你在科里看到他了？」

「不光看到，他還在科里查房了！」

他又上班了，還自動在當主任，這件事，恐怕院裡面還不知道吧。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找了院里，接待我的還是紀檢書記！

「黃主任又上班了，您知道么？」，

「啊，是啊，不能就讓你上班，不讓他上班啊！」

「還讓他做主任，領導我們科。」

「啊，是啊，他就是你們主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