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惡魔，我為什麼感到反胃與噁心

關於影片主題

每次說到影片主題，「這片子想表達什麼」亦或是「導演想告訴我們什麼」，總有一種做閱讀理解的不適感。如果存在一條軸線的話，把絕大多數電影從最右直白的說教型「to be told what to think」到最左邊「an experience that would lead to your own decision」，我也說不好《霓虹惡魔》屬於哪個區間。

看過一些影評，認為這個片子在諷刺和批判時尚產業的空洞與浮誇。我個人覺得有一部分是，但也許並不是該片的終極命題。Refn 在一次採訪里被問及這電影是否是關於「narcissim of fashion industry」，他的回答是「No, its about beauty」。

影片的開頭，是 Fanning 渾身是血地躺在沙發上，像死去的白雪公主，Refn 對此的描述是「death and beauty」。他隨後解釋兩者的相似性：「the obsession of it, the longevity of it, and the youth of it can only mean that it will die, so what is one willing to do?」。為了美與生，你願意付出什麼？說得矯情一點，這是一個涉及道德的問題。單方面看，有人願意為了美，付出時間和金錢，有人願意放棄真實去整容，有人甚至願意「吃人」，那麼我們每個人的底線在哪裡？顯然，我無法接受用殺戮、變態的方式去獲得，所以當看到奸屍、追殺、吃人等片段時，會感到生理上的不適。然而，追求美以及願為此付出一切的原始動力大概根植在每個人內心裡，不管你想不想承認，每個人都有可能在極端的路上走得更遠，這大概是為什麼當我看到女主 Jesse 房間里出現的山貓時，第一反應是產生深深的恐懼。

「beauty is a complex subject」可能是我覺得對此片最好的總結，如果非要有一個閱讀理解答案的話。而每個人從這個片子里看到了什麼，感受到了什麼，因經歷與觀念的差異而可能不同。有趣的是，我和兩個女生朋友一起看的該片，回想了一下我們捂住眼睛、撇過頭、及怒吼「wtf」的時間點，似乎都有所不同。

關於對白

我不確定 Refn 是否有意把對白寫得如此三流偶像劇，尤其當女主 Jesse 站在三米跳板上與 Ruby 的那段對話，簡直白眼翻到能亮瞎整個宇宙。有影評認為這種有意的簡化與俗化是為了展示與反諷整個行業的浮華無物，我覺得挺有道理。但 Refn 或許有意在向一種純視覺畫面表達的路上挺進，也許是另一個原因。在一個採訪里，記者提出《霓虹惡魔》這部片子似乎用到了更少的對白而表現了更多視覺感官的東西，Refn 笑說他一直威脅 Cliff Martinez （他的電影配樂）要拍一部默片，只是還不到時機。所以，我覺得也有可能他更著迷於畫面傳達而非那種叨逼叨對白的手法。

關於敘事情節與節奏

這個我十秒鐘可以講完的故事 Refn 用了近兩個小時，可見其情節之蒼白與拖沓。導演自己形容這個故事為「an odyssey about celebrating narcissism 」。但凡眼睛沒有瞎的，應該都大體看得齣劇中女主 Jesse 轉變的幾個重要轉折點。無論導演是否想用更視覺的東西來表現故事與主旨，但我還是覺得這個故事顯得膚淺，節奏緩慢（當然有可能受限於我本人並不太跟得上歐洲電影的審美情趣）。

關於畫面與色彩

Refn 是個色弱，所以需要很強烈的對比度及飽和度才能使其達到視覺上的衝擊。但這對於色彩敏感度正常的人來說，似乎有了一種詭異的個性。我不知道《霓虹惡魔》里這種光影色彩的呈現，對西方觀眾來說，有怎樣的直觀感受。但不得不說對一個從小生活在天朝的我來說，這種忽閃忽閃、曖昧不名的紫紅藍跟什麼時尚、高端扯不上半毛錢關係，第一反應只能是街邊那種昏暗骯髒的小髮廊，惡俗而上不了檯面。

關於幾個符號性的元素

第一次看的時候，我留下幾個疑問：（1）三角符號意味著什麼？（2）山貓意味著什麼？（3）血意味著什麼？

在很多影評里，三角符號被解釋為女性的象徵，其背後的宗教含義就不贅述了（可能有一定過分解讀），但說這是三個女性配角的縮影，有一定道理。片子里有 Sarah（那個在試鏡里明明頂著超模光環卻莫名其妙被女主光環秒殺的姑娘）、Ruby（那個幹得了女屍體睡得了女主還側面很像 Kristen Stewart 的化妝師）和 Gigi（把整容當吃飯的女模）這三個女性角色， Refn 認為她們代表了三種美的側面：external beauty, inner beauty (virginity and innocence), and recreate beauty artificially。說實話，除了 Gigi，其他兩個的形象塑造我個人覺得並不是十分清晰明確。Sarah 頂著一張超模的臉和恨不得頭皮以下全是腿的身材，勉強可以說是體現 external beauty 由於新鮮度的問題已經逐漸退去熱度。但 Ruby 為什麼象徵追求純潔的內在美，我實在是無頭緒，她怎麼看都怎麼像一個精蟲上腦的 Les 而已。我不認為迷戀 Jesse 就一定等同於嚮往純潔，起碼片子里沒有交代清楚。

活的山貓出現在第一次約會結束 Dean（Jesse 那個業餘攝影師准男友）送 Jesse 回旅館後，房間里出現了不速之客。李維斯大爺也第一次出場，作為旅店的管理員，責備 Jesse 粗心沒有關門而導致山貓闖入。這裡應該算是一個很明顯的暗示，山貓可以理解為美的誘惑與兇殘的本質、內心對美不折手段的嚮往、和現實世界的危險，而 Jesse 的處境正在懸崖邊緣。後來類似山貓的動物標本還出現在 Ruby 的房子里，有影評提出這象徵著她作為獵食者的本性，也是作為給 Jesse 的危險提示。

至於血，影片開頭就是 Jesse 渾身沾滿紅色液體。第二次出現是 Jesse 在洗手間里和 Sarah 碰到，手被碎玻璃劃破，Sarah 衝上來吸食她手掌上的血。第三次是三個女配合謀殺害了 Jesse，並用她的血來洗澡。第四次，Ruby 躺在窗前（起初我還忍不住想要床前明月光），接著下身流出大量血液（我只能大喊一句「這大姨媽量也太大了吧！」）。第五次，影片結尾，Gigi 吐出 Jesse 的眼珠，並剖腹，Sarah 吞下眼珠（可能有遺漏其他片段）。我理解的血，可能象徵著 Jesse 身上那種原始與自然美，影片通過吞噬血液來展現捕食美麗的含義。

關於幾場戲

我個人比較有印象的幾場戲。

影片 13 分半左右，女主 Jesse 被 Ruby 帶到夜店認識了 Sarah 和 Gigi，又經過了廁所里不見明火的撕逼序曲，繼而四個人同時出現在了表演秀現場。在這個場景里，燈光忽明忽暗，在強烈的對比下，四個姑娘的臉以中特寫的鏡頭來回出現，呈現了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由於這段真的非常難截圖，只能用文字簡單描述一下）首先出現兩兩的人物構圖，Jesse（前景）和 Ruby（後景），此時兩人的關係相對其他人更為親密，而 Jesse 正處於逐步信任 Ruby 的狀態；接上 Sarah（前景）和 Gigi（後景）的同樣構圖，這兩人顯然更同質。在兩組中間，穿插了表演者的畫面（有人指出這個特別像某些品牌大秀的開場），可以理解為她們共同所追求和嚮往的東西。我個人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是人物在鏡頭裡 eye line 的指向與變化：（1）Jesse（畫右前）回頭看向 Ruby（畫左後）；（2）鏡頭切到 Ruby（單獨畫左）看向畫面右側，暗示 Jesse 的方向；（3）鏡頭切到 Jesse（單獨畫右側臉）正視畫右，暗示表演方向，接著她眼神轉向畫左，暗示 S 和 G 的方向；（4）鏡頭切到 Gigi 在左側後景里眼神對視 Jesse 方向，而右側前景里的 Sarah 卻目視表演方向；（5）Jesse 和 Gigi 各自收回目光，此時鏡頭幾輪切換，大家都是目視表演方向，而霓虹燈的顏色也從紅色變成了白色；（6）（畫右前）Sarah 突然看向 Jesse 方向，而同框的 Gigi (畫左後）保持直視；（7）感受到目光的 Jesse 目光向左向 Sarah 方向；（8）Sarah 先收回目光，接著鏡頭切到 Jesse 收回目光，並回頭向 Ruby 看去，重複最開始的鏡頭。我個人覺得，這場戲很好地展現了幾個人的關係，Jesse 最開始對 Ruby 的信任，對 Sarah 和 Gigi 的陌生、防備、和少許敵意；Gigi 則毫不掩飾地最先對 Jesse 展示出十分的敵意與嫉妒，因為她們兩個人的對比和差異（天然 VS 人造）是最表層和直白的；而 Sarah 此時要更複雜一些，她還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敵視 Jesse (她們兩個的分歧衝突在後面模特試鏡的地方達到高潮），所以她才在後來「偷偷」看向 Jesse，並在被發現後先收回目光。

另一場是 22 分半左右，Dean 帶 Jesse 第一次去約會，大概到了一個 LA 的高點，可以俯瞰整個城市，Jesse 以一個遠景的鏡頭站在萬家燈火之上，來回走動。我印象深，只是因為覺得這是 Fanning 全片最美的地方。想提一下比較有意思的地方是 Dean 這個角色，Refn 形容他是平凡但又虛偽的。他的虛偽大概有兩個片段可以看出來：（1）Jesse 在這個場景里第一次告訴他自己只有 16 歲，他第一反應是要離開，說明他知道自己跟未成年交往是不符合常態和道德觀念的，而在回酒店的時候，Dean 仍然想要親她，隨後李維斯大叔演的管理員還曾諷刺他可以去找隔壁更年輕的 13 歲蘿莉；（2）後來在餐館裡，設計師問 Dean 如果不是喜歡 Jesse 的外表，難不成還是內在，並血淋淋得指出「if she wasnt beautiful, you wouldnt have even stopped to look」，Dean 沒有實際反駁，氣憤離場。

第三個鏡頭在 1 小時 48 分 10 秒 左右，此處有長達半分鐘的騎軸鏡頭（不確定是不是影片唯一一次的騎軸），Gigi 對著鏡頭痛苦地乾嘔，而我們都知道，那是什麼。我不是很確定導演在這個地方要表達什麼，但我的第一觀感是非常噁心，似乎 Gigi 的生理反應也是我當下的生理反應。可能是我們對這種變態美的排斥。但下一個鏡頭，Sarah 走進來吃掉了 Gigi 吐出來的眼珠，也許暗示著還有另一些人，他們把底線放得更低，而這種人也許能獲得更大的成功。或許是一種赤裸裸的諷刺。

最後一個吐槽

我真是覺得 Fanning 是這個片子最沒有說服力的地方（跟演技沒關係），比故事本身及台詞更讓人想吐槽。當然，這可能因個人的審美觀有所不同。但作為一個性向仍然成謎的女性觀眾來說，我真的體會不出她的美，尤其那種自帶英雄電影主角光環、遇佛殺佛、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的美。一起看片的兩個小夥伴都忍不住互相問：「片子里的人都瞎了嗎，這女主到底是哪裡美得如此不得安寧？！」總之，看到一群自帶超模氣場恨不能甩女主一百零八條街的女配由於嫉妒女主而無所不用其極時，我真的想要長嘯一聲：「去看個眼科醫生就那麼難嗎？！」

參考資料

Interview: Nicolas Winding Refn on The Neon Demon. (2016). Slant. Retrieved from Interview: Nicolas Winding Refn on The Neon Demon | Feature | Slant Magazine

Interview: Nicolas Winding Refn And Cliff Martinez Talk The Neon Demon. Brith. Movies. Death. Retrieved from Birth. Movies. Interview: Nicolas Winding Refn And Cliff Martinez Talk THE NEON DEMON

《霓虹惡魔》——汝之砒霜，吾之蜜糖。知乎專欄。鏈接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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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為電影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