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類人姬1
「看到那狐狸精沒?說得好聽是院長的助理,說得難聽不就是個玩物。據說花了2000多萬買來的,妖里妖氣的,昨天在路上碰到她,大冬天就穿一件無袖裙子,看到我招呼都不打。」
從沈薔進餐廳,張悅就一直盯著她,此時看她打包了兩份午飯面無表情地從她面前經過,張悅再也忍不住向一起吃飯的同事抱怨。
麻醉科的陳芳忍不住笑:「你這倒是白替她操心了,人家那是專門造出來勾引男人的,一年四季不穿衣服都沒問題。聽我們部門的老李說,溫院長被這狐狸精勾得魂都沒了,有一回在辦公室就做起來了,窗帘都來不及拉上,被老李看了個正著。那身材真……是個男人都喜歡。」
「沒聽廣告上說嘛,206塊骨骼,和咱們是一樣的,一塊不多一塊不少,全身再生皮膚,零距離全新觸感體驗,海量知識,真人思維,工作生活好幫手!這種極品,院長那老婆能斗得過才怪。」注射科的林黛也忍不住加入八卦軍團。
張悅嘆息一聲:「也搞不懂院長他老婆怎麼想的,跟小三斗也就算了,現在還要跟智能機器斗,還鬥不過,為了個機器鬧離婚,要笑死人了。」
林黛道:「別小看這機器,可比小三厲害多了,小三能有這腦子?院長之前不就找過小三,被他老婆斗跑了,聽說也叫沈薔,我看這類人機就是院長買來報復他老婆的也不一定。不過,2000萬呢,院長真有錢。」
張悅疑惑:「好像不叫沈薔,叫沈薇吧?這事兒當時鬧得挺大,醫院裡人盡皆知。」
陳芳還在回味2000萬這個數字,嘖嘖道:「我家保姆才買了2萬塊錢,擺在家裡又能幹,又安全,又聽話,買這麼貴這麼聰明的有什麼用!」
張悅驚詫:「我家的才買了1萬2。」
陳芳和林黛連忙問:「你是哪裡買的?這麼便宜?」
「華銘商場買的,去年五一降價大促銷,聽說年底還有促銷,你們到時候去看看。」
一頓飯,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就沒有停過。紀容坐在她們身後一桌,慢慢切著盤中的牛排,想不聽都難。
那個叫沈薔的女人,他見過幾次,並不像她們說的那麼沒有禮貌,如果不是恰好聽到這樣的談話,還真看不出沈薔是類人機。他腦中再次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存款。2000萬,還離得有點遠。但是他不用買這麼漂亮的,聽說男性類人機還可以便宜一點,只要在低溫學領域有專業的知識儲備和技能就可以。他默默吃完飯,回研究室。
在放射科的走廊里意外碰到沈薔,沈薔朝他點了點頭:「紀教授。」
紀容也點了點頭,等到擦身而過,紀容忽然停下來:「沈助理,打擾幾分鐘,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沈薔回身:「紀教授不用客氣,您請講。」
紀容沉思片刻:「我想請教一個關於低溫生物學的問題。如果身體在零下60度的冰層保存了100年,在這個過程中,細胞已經受到冰晶破壞,之後移置到零下196攝氏度的液氮中保存,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做到大腦記憶不遺失?」
沈薔立在那裡,皺眉思索,她的面容美的毫無缺陷,一雙迷人的大眼睛,眸光沉靜如水,就算是皺眉的動作也能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樣的完美的確不是自然人該有的。
她說:「紀教授,不好意思,低溫生物學並不是我的專長,我所擅長的是細胞生物學。不過聽您這麼講,既然細胞已經受冰晶破壞,就需要移植再生器官,紀教授您就是這方面的權威,至於記憶保存,如果從細胞生物學方面來講,細胞的柔韌度和原始膠子數量是決定細胞抗凍能力和進化限度的關鍵因素,如果可以找到人體中傳承了幾千萬年的發育重啟和自我複製構造,也許可以實現記憶保存。不過這一難題目前還未攻克。」
溫院長年輕時,曾致力於研究細胞生物學,自然他的智能助理定製的也是這方面的知識儲備。
紀容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
「不客氣,紀教授。」沈薔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完美的容顏配上恰到極致的笑,簡直可以迷倒任何一個男人,這是人工智慧賦予她的極致魅力。
回到研究室,張悅一如往常大聲朝他打招呼:「紀教授,吃飯沒?」
「吃過了。」他回了一句,去檢查培育皿里地再生組織。
「我都檢查過了,發育的很好,再有兩個禮拜,這些幹細胞就能發育出健康的組織。」張悅語帶興奮,轉而又有些疑惑地看著紀容,「紀教授,根據您最新的研究成果,如果病人腦部病變,可以通過病人本身未完全發育的細胞再生出健康組織,直接體內修補病變,完全不需要移植體外再生組織,您還培育這些有什麼用處呢?」
「如果病人的大腦完全喪失功能呢?」紀容反問。
「那其實就可以判定死亡了,目前還沒有病人願意接受大腦移植,因為移植成功了,病人也沒有記憶,完全是另一個人。」
紀容點點頭:「所以再生學研究,最重要的不是器官再生,而是記憶再生,只要保存記憶,身體的所有部位都可以重構,一旦記憶遺失,原來的自己就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張悅震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此時不知為何,他的面容上籠罩起淡淡地哀傷。他是再生醫學屆的頂尖人物,他研究的體內再生讓病人可以擺脫體外移植的痛苦,可以像渦蟲以及斷尾壁虎一樣,從自身體內生長出全新的組織。他的這項研究舉世矚目,讓他獲得了近十年來生物醫學界的最高獎項。而此刻他又提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案題——記憶再生。如果連記憶都可以再生的話,那麼,人真的就長生不死了。
張悅還是滿臉的難以置信,換做任何一個人提出這樣的設想,她都會嗤之以鼻,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她做他的助理六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男人在研究方面的執著,他對所有人都是淡漠疏離的,唯獨對研究,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
良久,張悅才從震驚中緩過來:「紀教授,您是打算研究這個案題嗎?」
「嗯。」紀容發出一聲鼻音,不再多言,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四點多,紀容終於中工作中抬起頭,對張悅道:「你下班吧,辛苦了。」
張悅露出一個笑容:「紀教授您也早點下班。」
紀容點點頭,看著張悅出了研究室,他將案頭的培育皿放入保藏櫃中,脫了手套,踱步到窗前。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
如此之大,紛紛揚揚地從灰冷的雲層飄落,上下三層的立交橋都覆上了一層白芒,但一轉眼就被道路兩側的自動清潔機給吞嗤。唯有路邊的樹木公園依舊是白皚皚的一片。
在這個下班點,很快就看到醫院裡的工作人員,開著宛如流光的私家車陸續駛上立交橋,速度如此之快,幾乎一眨眼,那怪異的機器就帶著主人飛馳而去。
來這裡十年了,曾經那麼嚮往高科技的他,為什麼還是覺得這裡的一切如此生冷怪異!
與他格格不入。
他收回目光,拿了外套下班。到了車庫,按了指紋,車子迅速被提取出來,那是他開了十年的車,感應到主人的到來,自動打開車門。
紀容正要上車,聽到身後有人道:「紀教授,難得見你下班及時。」
紀容回身,住院醫師元媛按了指紋,笑盈盈看著他,三十多歲的面容看起來還像十八歲的少女。
「今天正好有點事。」
元媛巧笑嫣然:「那真不巧,還想約紀教授一起吃個飯呢。」
「下次吧。」
元媛的目光落到紀容的車上,嬌聲:「您這車還是十幾年前的老款吧?像紀教授您這樣的身份最起碼也該開一輛流光呀。」
流光?這個品牌在前世相當於高檔車的檔次。前世追求的富貴,現在對自己又有什麼意義。
紀容有些疲於應付,扯出一個生硬的表情:「元助教說笑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邁入車內,從反光境內瞥見元媛坐進那輛奢華的紅色車內,修長的玉腿在空氣中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按了啟動鍵,安全帶自動纏住他的身體,車子飛速地沖了出去,匯入立交橋,逐漸加速到80公里無人駕駛。
他直視著前方,一百年前的前世,人類還在做無人駕駛實驗,而如今,無人駕駛已經成為主流,甚至已經落後。就像他這個車的品牌,百年前那樣受人追捧,那是富貴權勢的象徵,如今已日漸衰敗。
跟不上技術的創新,只有被淘汰的命運。
唯有他,還堅持著前世的選擇。
車子駛入小區,在一座精巧的別墅門前停下,車庫大門感應到主人的歸來,無需密碼,急速地打開。
院子里的植物在寒冷的天氣下都枯榮了,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霜。
雪還在紛紛揚揚的落下,無休無止。
紀容下車,膠底的皮鞋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留下一連串的足印。
他深吸了一口凜冽的寒氣,大門在面前自動打開,他跺了跺皮鞋上的雪,邁入室內,立刻被溫暖的氣溫包圍。
「嘿。」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立刻出現在他背後,似乎莽足心思想嚇他一跳。
但紀容只是微頓,隨後面無表情問:「你怎麼又來了。」甚至沒有回頭去看身後失落的少女。
夏蓮面上受傷的神情一閃而逝,隨後露出一個爽朗的笑:「我來幫你做飯,你看桌上,三菜一湯,都是你喜歡吃的。」
「以後不用麻煩了。」紀容看了一眼,換了鞋,將外套丟到沙發上,去洗手間。
夏蓮跟在他身後,洗手間門在她面前砰的一聲關上,她往後仰了一下,隔著門賭氣地大聲喊:「你身上哪裡我沒有看過!」
洗手間的門再次打開,紀容看著她的眼睛:「那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我們早就結束了。」
是的,這是以前的紀容的女友,他們從小相識,青梅竹馬。紀容雖然大她五歲,可夏蓮從小就粘著他。等夏蓮長到十七歲,把第一次給了紀容,一夜春風,次日紀容再也沒有醒來,而他佔據了紀容的身體。
他記得他剛睜開的剎那,看到懷裡近在咫尺的那張稚嫩美麗的面容,慌得不知所措。而那個天真美麗的少女還在夢裡熟睡,似乎夢也是美好的,唇角還有一絲滿足的笑意。
紀容的記憶很快與他融合,他睜眼愣了半天,才接受了現實。等到少女從夢中醒來,他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分手吧。」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豆大的淚珠子恍若一粒粒晶石,從她霧蒙蒙的眼中瞬間滑落,稚嫩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委屈表情。
她忽然嚎啕大哭:「肖玉說的對,男人只要得到了身體,就再也不會當一會兒事……紀容,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她哭得斷斷續續,傷心欲絕,彷彿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來。
他要怎麼跟她解釋,他已經不是原來的紀容。
他不記得她哭了多久,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哭得滿頭大汗,額前少女的胎髮糊了一臉,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腫得像個胡桃,卻還是執拗地望著他:「我不要跟你分手。」
場面很混亂,而他又剛剛魂穿而來,他套了衣褲,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夏蓮就在外面把洗手間的門敲得砰砰響。
直到夜幕籠罩,紀容才從洗手間出來,而那個少女已經累的蜷縮在地上睡著了。
十年了,在他不斷地拒絕和冷言冷語之下,她都沒有移情別戀,那個真正的紀容如果活著,該有多幸福。
而他,寧願永埋在雪山之巔,長眠不醒,至少還可以陪著她!
「吃飯了。」夏蓮拉住他的手,明媚的笑容已經不像十年前那樣稚嫩,把他按到座位上,低聲說,「你要跟我分手,為什麼自己又不找女朋友?沒有人給你做飯,也沒有人給你打掃,誰來照顧你?就算買個保姆也可以,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不放心。要不然我幫你買吧,從網上買好,寄到家。」
「不用,我習慣一個人。」紀容吃了一口菜,這些菜並不是他從前喜歡吃的,而這個天真的女孩還以為自己還是她心中的那個人,給他做最愛吃的菜。這十年來,他吃過無數次,似乎也麻木了,說不清是愛吃還是不愛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小時候最愛熱鬧了,簡直就是人來瘋,我媽媽說,你十幾歲的時候還老搶我的奶瓶喝,你以前多調皮呀。」
「人都是會變的。」
那個聒噪的女孩忽然就寂靜無聲。
他不由投過去一束目光,她安靜地盯著面前的飯碗,手裡捏著筷子,一動不動,面容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憂傷失落。
十年了,夏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支撐下來的。
他從前那麼喜歡自己,小時候搶她的奶瓶,搶她的奶嘴,老是弄得她嚎啕大哭。
等她長大一點,就帶她轉悠,給她買零食,騙的她整天顛顛地跟在他屁股後頭,跟個小侍女似得,他指東,她就往東,他指西,她就往西。
再大一點,他就忽悠她做小女朋友,走到哪裡都帶著她。
終於等到十七歲,他們有了甜蜜的第一次。前一刻她還做著王子與公主的美夢,一覺醒來,他卻說分手。
人都是會變得,而他,瞬息之間,變得如此徹底。
她怔怔望著眼前的白米飯,那樣的白讓她雙眼發霧。
十年了,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幸福,也許她早就放手,可他依然單身一人,讓她放不下也看不懂。
兩人默不作聲吃完飯,紀容將餐具丟進洗碗機里,收拾了桌子。
「外面雪下得很大,你早點回去吧。」收拾好廚房,紀容對坐在沙發上的夏蓮道。
夏蓮默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拿了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出門。
紀容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五點。他轉進地下書房。
書房非常大,四周都是書櫃,足有2米高,可以上下活動,裡面塞滿了各種生物學方面的書籍。
紀容熟練地從其中拿出一本,那是一本關於低溫復活技術的醫學書籍,他很快就沉迷其中,將自己與外界隔絕。
直到深夜兩點,他才從書籍中抬頭,面容有些疲憊,將自己整理的筆記放好,返回樓上,洗了個澡,睡覺。
也許是太過疲憊,也許是希望在夢裡見到她,他入睡很快。
那是一個美好的夢,他回憶過無數遍,一遍一遍描摹她那天的笑靨。此時,那天的場景又重現在夢裡。
入目是長空萬里,藍天白雲。
在百年前,環境嚴重污染,霧霾遮天蔽日,很少能見那樣的晴空。彷彿上天也在為他們高興。
他們結婚了。
那是一個露天婚禮,綠色的草坪,禮台平地而起,兩側浪漫的花柱上插滿了她最愛的紫色鬱金香,她說,那代表無盡的愛。
在親朋好友的注目下,神父說著感人的誓言:「紀容先生,你是否願意娶雲清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他鄭重地回答:「我願意。」
神父轉而面向雲清:「雲清小姐,你是否——」
「我願意!」不待神父說完,一個堅定急促的聲音憑空而出,雲清有些不好意思,對神父小聲解釋,「不好意思,神父,我有些著急。」
場下一陣笑聲。
神父無奈地搖了搖頭:「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作為結婚的信物。」
二人為彼此戴上婚戒。
神父宣布:「新郎,你現在可以親吻新娘了。」
語音剛落,雲清一個箭步掛到了他身上,他一個沒站穩,撲通一聲,二人雙雙倒地。
場面一陣肅靜,直到雲清傻乎乎的笑聲響起,場面又熱鬧起來。
雲清揉了揉他的腦袋:「疼嗎?」
「一點都不疼。」話音剛到,一個柔軟的嘴唇壓下來,完成了整個婚禮最重要的儀式,但好像顛倒了過來。
不光是百年後的紀容有青梅竹馬的女友,他也有。
他和雲清同歲,從幼兒園到大學幾乎從未分離。
而這一天,他們結婚了。
如果永遠活在這樣的夢裡該有多好!
可惜,夢總有醒來的一刻。
外面的天色還是暗沉沉的。
紀容依靠在床頭,這一刻,排山倒海的思念如潮水般湧來,讓他不可承受!他翻身下床,連燈都沒有開,赤足飛快地踩著樓梯跑到地下室,推開那一面活動的牆,那是一個設備齊全的實驗室。在實驗室里還有一個暗門,他按了指紋,門哐當一聲在他面前打開,那裡放著一個一人長的液氮冷凍櫃。
他的腳下有些虛浮,凝視著透明罩下:她還在裡面靜靜地沉睡,寧靜而蒼白,十幾年都未曾變過。
雲清,雲清,我今天又夢到你了。
夢到我們結婚……
你看,你還是結婚時年輕的模樣,而我,已經老了十歲了。
他喃喃對著透明罩下的人說話,悲傷抑制不住地傾瀉而來。
過了那麼多年,回憶起那突如其來的變故,依然覺得心驚。寒冷的雪山之巔,瞬間崩裂,而雲清就如同結婚那日一樣,突然撲到在他身上,緊緊抱住他,一起被深埋雪下。
等他再醒來,已是相隔百年!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時是他護著雲清,也許,現在活著就該是雲清。
他對著冷凍櫃喃喃:
雲清,你再等一等,很快,我就會讓你醒過來。
你一定會很喜歡這個世界。
以前,你總說朝九晚五太累,你看,現在人們已經不用那麼辛苦了。
你說你要住大別墅,我已經買好了,你現在就住在大別墅里,等你醒來,一定會很開心。
雲清,你再等一等,我已經很努力了……
忽如其來的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他雙手撐在冷凍柜上,一時痛苦的難以自已。
這一日,是紀容每個月例行大查房的日子,雖然醫院已經對他的工作不做任何要求,但他還是會每個月抽出一天查房,作為交流日。
張悅一早就將病患的資料放在他桌上,他快速地翻了一遍,十點鐘準時到達病房,主治醫師以及住院醫師都已經等在那裡。看到他出現,紛紛打招呼:「紀教授。」
「走吧。」紀容點點頭,率先進了病房。
病房床躺著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此時看到一群醫師進來,露出一抹笑容:「醫生。」
「今天感覺怎麼樣?」紀容上前詢問。
「頭還有些疼,但比前天好多了。」
主治醫師王奎上前介紹:「患者因頭痛伴嘔吐3天前入院,診斷為病毒性腦炎。該患者以淋巴細胞為主,提示胞內病原體感染,治療上予以退熱、維持水電解質平衡、降顱內壓、抗病毒等 。」
紀容點點,朝患者道:「不用擔心,兩周後就可以出院,這期間注意多休息,出院後多鍛煉,提高抗病毒能力。」
患者喜出望外:「多謝醫生。」
一眾人出了病房,進到第二間。
患者並沒有躺在病床上,而是悠然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三維全息電視,360度的全真影像投立在虛空里,讓推門而入的紀容微怔了一下。而其他人都是習以為常的表情。
雖然在這裡生活了十年,但他幾乎全部的時間都撲在工作上,極少有時間享受這個高科技的時代,乍一看到這樣的畫面,還是讓他有一瞬間難以適從。
患者看到醫生查房,連忙關了電視,站起來笑著說:「紀教授,今天是例行查房嗎?」
他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了,已經經歷過多次查房,醫生也都認得差不多。
紀容點點頭,朝他的手指望去,那本來沒有的小指已經再生出來,還差一小段指尖就要完成整個再生過程。
患者連忙抬起手指,興奮地說:「長得真快,再有幾天就能出院了吧?」
雖然是老病患,但王奎還是盡職地彙報:「患者三年前斷了小指,並未就醫,直到我們院肢體再生術臨床應用,患者2月前就醫,通過去甲基化酶
解碼發育基因,促進該區域細胞再生,目前斷肢再生情況良好,再有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涉及到最前沿的醫療技術,馬上就有醫師抓住機會提問:「肝臟是人體內唯一可以再生的器官,有了這項技術是否意味著人體內所有器官都可以再生?」
紀容的面色還是一貫的疏離,快速而精準地回答提問:「目前臨床應用的只有肢體再生,但器官再生在實驗上已經成功實現,可以初步用於解決腎臟問題、肝功能衰竭,心臟缺陷等病症。而在病患體內再生出完整的器官至少還需要三到四年的時間。」
「紀教授,有個問題想請教您。」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提問者。
元媛從人群中走出來,面上帶著迷人的笑,毫不掩飾的崇拜目光盯著紀容:「紀教授,那麼再生醫學下一步的研究方向該是什麼?」
紀容只掃過去一眼,語氣淡漠,但他的醫學成就幾乎可以讓所有人無視他的疏離,對他趨之若鶩,他淡淡道:「再生的原理在於一旦器官受損,相應部位未完全發育的細胞將自動轉變成完整細胞,直至發育成新器官。而兩棲動物天生具備再生基因,人類體內同樣潛藏著再生基因,只不過不再發揮作用。但人類最終是能夠具備再生能力的。因為人類的細胞先天就已經具備了發育新肢體部位的能力。在胎兒發育過程中,人體內的細胞發展就證實了這一點。另外,細胞內的DNA也具備著新器官成長的指示密碼。因此,再生研究有兩個大的研究方向。一個是,重啟人類再生基因。通過改變精子,卵子,或者胚胎的基因,讓人類終身具備再生能力。另一個研究方向——」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某種有複雜的情緒一閃即逝,隨後吐露,「是記憶再生。」
在場所有人都震驚於他的言辭,但很快都反應過來,各種提問爭先而來。
「紀教授,剛才闡述的兩個方向,您都已經著手研究了嗎?」
「紀教授,我對您剛才說到的兩個研究方向非常贊同,我能加入您的研究團隊嗎?」
「紀教授,關於記憶再生,您能再仔細解釋一下嗎?」
……
紀容擺擺手:「我們繼續查房,學術問題並不是一言兩語能說清楚的,稍後再論討。」說完,向病患點頭致意,率先出了病房。
眾人還有些意猶未盡,紛紛跟上他的步伐,而作為剛才那個問題的提問者元媛,反而被擠到了最後。但她面色帶笑,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那個堅毅冷傲的背影。
查房結束,已將近十二點。吃過午飯,紀容在張悅的陪同下又去一趟科研部門,作為科研部門的名譽教授,紀容實際上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但他仍會每個月抽出一些時間,與科研部門人員做一些學術交流。
出了科研室,元媛迎面走上前:「紀教授,今天晚上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紀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問:「有什麼事情嗎?」
元媛穿著白大褂,卻絲毫掩不住她修長曼妙的身形,她又上前兩步,姿態極盡妖嬈:「沒有事情,就不能請紀教授吃頓飯嗎?」她的眼神魅惑,因為離得近,紀容可以清晰地聞到她身上馨香的氣息。
紀容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裡,淡漠的有些不近人情:「沒有事情,那就不用了,我也沒有時間。」幾乎完全無視面前女子的熱情,側身離去。
「紀教授。」元媛在身後喊住他,「如果一定要有事情才能跟紀教授吃飯,那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學術問題,正好今天紀教授說的東西我還有些不明白。」
紀容只微微停頓了腳步,等她講完,毫無反應地離去了。
只留下元媛無奈地望著他的背影。
而不遠處的醫護室門口,兩個女人遠遠望著這一幕。
陳芳對身後的林黛面帶鄙夷地說:「那個女人又在勾引紀教授了,還好紀教授沒有上鉤。」
林黛擺擺手,漫不經心回到醫護室坐下:「紀教授不會上任何女人的鉤,你沒見這麼多年,紀教授都是清心寡欲的嘛,我都懷疑他根本不喜歡女人。」
陳芳接話:「可也沒見他交男朋友啊,同性婚姻合法那麼多年,紀教授要是喜歡男人也沒必要躲著吧?」陳芳說著,又岔開了話題,「我表弟就是同性戀,去年剛結婚,前兩個月還借卵生子,就在我們院做的,要了個女兒,夫妻兩開心的不得了,天天在育嬰室守著呢。」
林黛搖搖頭,壓低聲音說:「紀教授可能是性無能。」
陳芳忍不住笑出聲:「別開玩笑了,性無能又不是什麼大病,紀教授那水平,還不是藥到病除。」
「說不定是心理問題引起的呢,聽說紀教授家連保姆都沒有,真不知道這麼多年怎麼熬過來的。」林黛壓低聲音。
陳芳說:「紀教授是潔身自好,難道非得像院長弄個狐狸精回來才正常嗎?」
林黛眼睛一亮,想到其他處去:「聽說元媛就搞了個類人機男友,所以三十多歲還單身。」
兩人相視一笑,心思不知歪到了哪裡去。
前世兩點一線的生活,今世仍然適用。下了班,車子開到家門口,外賣機器小姐已經立在那裡,手裡提著他提前訂好的外賣。
紀容放下窗戶,機器小姐露出職業的笑容,聲音極其甜美:「紀先生,您的外賣,請拿好。」
紀容接過來。
機器小姐又道:「如果滿意,請給五星好評,多謝您惠顧。」
紀容點點頭,將車開進院子。
他快速地吃完飯,收拾桌子,將垃圾扔進一旁白色的自動降解垃圾桶,垃圾桶自動閉合,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垃圾桶再次張嘴,裡面已經全新如初。
他又按了牆面上的殺菌除塵按鈕,房間內除塵器自動工作起來,發出呼呼地風聲,一分鐘的功夫,諾大的房子已經被清理了一遍,不留任何死角。
做完這一切,他同以往無數個夜晚一樣,沉浸到書房裡,直到半夜。
這個時代的星辰格外的亮,並不像前世預言的那樣環境污染越來越嚴重,相反,高科技的飛快發展,讓人來越來越重視環境和生活質量。
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透過天窗往外看,那耀眼的星辰彷彿近在咫尺。就這麼站了好一會兒,才回到客廳。
這麼晚,他竟然睡意全無,接了一杯水,打開電視,全息影像立刻投射在面前。他轉換著電視節目,看到類人機的廣告,手中停了下來。
「高智慧類人機,206塊骨骼,和您同樣的身體構造,全身再生皮膚,零距離全新觸感體驗,海量知識,真人思維,生活工作好幫手!」廣告里亢奮的促銷台詞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而畫面卻極其唯美:整潔優美的街區,兩側是現代化的別墅,在這日常的生活場景內,美麗的類人機貫穿在人們的生活中,或開著車搖下車窗笑靨相望,或穿著僕人裝打掃衛生,或一身職業裝為您提供服務……總之,不同的美,各有千秋,美不勝收。
廣告一遍播完,又開始播另一遍。
「您覺得生活空虛嗎?您覺得老無所依嗎?現在撥打66999,購買高智慧類人機,尋找人生好伴侶……」
紀容不由露出一個淡淡地笑容。這讓他想起腦白金的廣告,前世無比厭惡的廣告,現在竟有種恍若隔世的熟悉和親切感。
翌日午休時候,張悅正玩著手機,手指點在虛空的遊戲界面上,玩得不亦樂乎,忽然聽到紀容問:「最近商場有促銷活動嗎?」
張悅愣住,手指一撫,收起手機界面,回答:「有活動啊,都年底了,四處都在搞活動。」
紀容問:「都有哪些商場在搞促銷?」
「聽他們說華銘商場搞得最厲害,全場五折,每年年底都人山人海,就這個周末,紀教授您要是去的話得早點去。」
紀容點點頭:「謝謝。」
張悅笑了笑,立刻手指一撫打開手機界面,編輯:紀教授要去逛商場啦!!剛一發送,八卦的女人們立刻沸騰開了。
「去哪裡逛?」
「和誰去逛?」
「買什麼東西啊?」
「哪天去逛啊?我也去!」
……
當然這一切,紀容是不知道的,他依然沉浸在他的研究里。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研究室里的寧靜。
張悅接了電話,聽了片刻,隨後飛快地對紀容轉述:「紀教授,育嬰室出了緊急狀況,請求您去看一下。」
紀容聞言,放下手中的事,急速地出了研究室。在醫院,沒有萬分緊急的事,是沒有人會打擾他的。
育嬰室被一小格一小格的人造子宮玻璃皿分成了縱向三排,從全透明的玻璃皿可以看到發育不同的嬰兒,有的還是胚胎,有的有拳頭大小還未成形,有的已經完全看出來是一個未出生的嬰兒,被包裹在人造羊水裡。
育嬰室里已經聚集了好幾個醫師,看到紀容進來,紛紛讓出地方。
「怎麼回事?」紀容問。
發現問題的育嬰師回答:「早上機器護士提示,嬰兒在發育過程中由於心臟及大血管的形成障礙而引起的局部解剖結構異常,有先天性心臟病,我們與父母溝通,建議終止孕育,但胎兒父母堅決不同意。所以才想到請您來看一下,在孕育過程中是否有修復可能。」
「胎兒的父母呢?」紀容問。
「被勸走了。」
陳芳忽然站了出來:「紀教授,這是我表弟的女兒,他們是借卵生子,天天在醫院守著這個孩子,早就有了感情,請您儘力幫幫他們,能保住就盡量保住。」
紀容打開機器醫生界面,查看病理,片刻回頭道:「最好還是終止孕育,如果勉強做手術,不排除長大後有更換心臟的風險。」
胎兒父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育嬰室門口,聽到這句話,立刻大聲道:「不行,我們堅決不同意終止孕育。」兩個大男人,雙眼通紅,面容悲戚。
紀容忽然有些動容,沉吟:「那就動手術。」
培育皿自帶的機器人醫生,能夠全自動化診斷、治療,做手術精密度達到億萬分之一的誤差率。
聽到吩咐,育嬰師立刻準備啟動機器醫生。
「用胚胎幹細胞培育心臟修復補丁,把脈管細胞的幹細胞和來自幹細胞的心肌細胞混合一起,使心臟組織補片形成血管網,保持它們活力和獲得營養,再為胎兒植入組織補片,使新的血管網與現有的血管成功連接。」吩咐完這些,紀容停了一下,「手術結束後,密切觀察胎兒狀態,一周沒有問題,以後出問題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語氣和表情有些冷,然而他的話卻讓所有人心中升起希望,胎兒的父母連連感謝:「多謝醫生,謝謝……」
「不客氣。」即使面對家屬的千恩萬謝,他依舊有些疏離,說完了這句,匆匆離開育嬰室。
長廊轉角處的元媛,看著這一幕,忽然面帶笑意地對身邊的同事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可以把白大褂穿得那麼性感。」
同事嗤笑她:「是你腦子裡想的性感吧。」
元媛並不否認:「算是吧,我現在都把我的類人機男友想像成他,才睡得著。」
同伴點了她的腦袋:「你走火入魔了。」
元媛仍然痴痴望著那個白色的身影:「這麼卓越的男人,誰不動心,何況還長得那麼迷人,冷傲的表情,總能挑起我的征服欲。」
快下班時,醫院裡忽然騷動起來,林黛手裡拿著一次性注射器,經過麻醉科時,對陳芳耳語:「院長老婆趁院長這幾天出國,找到醫院來啦。」
陳芳驚詫:「真的?誰看到了?」
「前台小姑娘都看到了,估計這會兒和那個狐狸精不知道在哪裡掐架呢。」
兩人渾然忘我的竊竊私語。
一樓露台上,沈薔面無表情看著對面的女人,問:「找我什麼事?」
林熙如今看到就這張臉,並不覺得有多恨,也許是麻木了,二十多年的婚姻,她想不明白那個男人怎麼有這麼好的精力,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如今更是出息了,連類人機都開始玩弄了。
她並不回答沈薔的問題,只淡淡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薔。」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熙渾身一震。那麼多年過去了,她明明可以淡然面對每一個對她婚姻造成威脅的女人,可是乍一聽到這個名字,那洶湧的恨意還是抑制不住地翻滾而來。她幾乎用盡全力才控制住顫抖的身軀,口中喃喃:「沈薔,沈薇,薔薇,倒是會取名字。」她的面色極其不好,再也無法淡然面對眼前的女子,幾乎是恐嚇:「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迷惑我老公,我絕對讓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沈薔穿著白大褂,褂子敞開著,裡面是一條黑色短裙,露出修長的腿,在寒冷的天氣里,她並不覺得多冷。
她雙手交疊著,笑了笑,回答:「我並沒有迷惑院長,院長不喜歡你,而喜歡和我在一起,這是他本人的選擇。」
林熙氣的幾乎牙齒打顫:「你一個連人都算不上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說我老公喜歡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垃圾回收站!」
沈薔有恃無恐地看了林熙一眼,她的面容美得無可挑剔,就算是擺出輕蔑嘲弄的姿態,也極盡妍麗,她緩緩說:「院長喜歡我當然是有理由的,與你相比,我年輕美麗,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永遠沒有脾氣,溫柔,貼心,善解人意,在工作上,我博學多識,可以幫他很多。你可以做到這些嗎?」她笑了笑,眸光流轉,「而且,我也提醒你,我和你家的保姆不同,不是你想銷毀就可以銷毀的。我是有類人身份證的,生命安全受法律保護,甚至在國外,我是可以和人類合法結婚的。」
紀容經過露台時,正好聽到這一段話,他不由停頓了一下。等他準備邁步離開時,忽然聽到那個女人喊了一聲:「紀教授是準備下班嗎?」
「是的。」他只好回答一句。
「我和你一起走吧。」沈薔說完,看了一眼對面依然怔愣著的林熙,大步走到紀容身邊,「走吧。」
紀容只好和她並行離開。
走了兩步,沈薔忽然道:「讓紀教授見笑了,剛才那位是院長夫人,她來找我,是希望我離開院長。」她笑了笑,與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不同,此刻她的臉上帶了幾分無奈和自嘲,「我怎麼可能離開院長,雖然我們類人機和普通智能機器不同,我們有合法身份證,但到底和人還是有區別的,離開了我的主人,我又能何去何從?恐怕連養活自己都難以做到。」
紀容不知道為何沈薔要和他說這些,他只好勸解:「院長應該會對你很好的。」
她絕美的面容上再次綻放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意,那迷人的雙目似乎能勾魂攝魄:「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會用歧視的眼光看我們,就像院長夫人那樣。」她忽然回頭,看一眼紀容,「紀教授對我們這種人怎麼看?」
紀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實驗室里度過,他對這個世界還有些不適應,但並不妨礙他理性地思考。
他想了一想,說:「在一百多年前,同性相戀也是被歧視的,甚至不受法律保護,但現在同性婚姻已被所有人接受,每年的同性婚姻比例佔到30%。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會越來越尊重愛和生命,不管是自然生命還是智能生命,最終將是平等的。」
沈薔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就算是院長,恐怕他也不會覺得我和他會是平等的。」
紀容沒有講話,已經到了停車庫,他按了指紋,車子很快被急速提取上來,車門自動打開,他扶著車頂,回頭道:「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如果人類學不會愛護他們創造出來的生命,那麼智能生命帶給人類的可能就是終結。」
沈薔的車停在另一側,聽到這句話,她整個人忽然頓住,目光落到紀容臉上,她說:「如果可以選擇,我真希望紀教授……才是那個我依靠的人。」
紀容看了她一眼,隨後收回目光,鑽進車裡,說了一句:「再見。」疾馳而去。
林熙不知道在露台上站了多久,寒風吹得她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仍舊死死抓著欄杆,骨節都泛白。其實她早就不對自己的婚姻抱有希望了,但,是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那個女人,哪怕是她的替身都不可以!
周六,紀容起得很早,匆匆吃了早飯,開車去華銘商場。
紀容沒有想到,在百年之後人口銳減的今天,也會發生堵車。真是不管在任何年代,都不能忽視女人的消費力。
前方的道路,車主根本沒有耐心堵在路上,不少車子平地而起,收起輪子,如同飛碟,飛馳而去。道路瞬間暢通了很多,不消片刻,就到了商場。
他並沒有花時間四處去逛,看了電子導購牌,乘電梯直達頂樓。
一出電梯,就有美麗的智能導購小姐,向他鞠躬:「歡迎光臨。」
銷售人員很快迎了上來:「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
「我想看一看類人機。」
彷彿看到金主,銷售人員立刻露出一個笑容:「先生貴姓?」
「免貴姓紀。」
「紀先生,請隨我來,我幫您簡單做一下介紹。」
大廳呈列著各種不同款的智能機器,有男有女,男的英俊帥氣,女的美麗窈窕。乍一看去,就如同站台的名模。雖然是高度模擬的設計,但走近了就會發現,面目表情還是能看出人工打造的痕迹,這是典型的智能保姆機,更注重實用和性價比。
銷售人員帶著他繞過大廳,進了後面的玻璃門,裡面同樣站著十幾個俊男靚女,和人類的外形已經別無二致,要不是靜默不動,根本看不出來和人類有何區別。
銷售面帶微笑的介紹:「這裡就是我們今年新出的類人機,每一個都是精心打造,各有特色,不知道紀先生喜歡哪一款?對外形有什麼要求?」
紀容掃視了一眼:「外形不重要,但我需要他具備全面的生物學知識,特別是低溫生物學。」
銷售人員明顯一愣,隨即笑著說:「很少碰到顧客有您這樣特定的要求,我們這裡的每一個類人機智商都在110以上,具備全面的生活工作常識,基本的生物學知識都是具備的,激活之後也可以自行對生物學深入學習研究。」
紀容再一次明確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他激活後在生物學方面的知識儲備具備專家水準,我沒有時間給他再去學習。」
銷售人員思考了一下,說:「對於您這樣要求,是需要特別定製的,您可以今天先交定金,半年後我們送貨到您家裡。」
紀容皺了皺眉:「要這麼長時間嗎?」
銷售人員賠笑:「我們CND公司,是全球最大的類人機生產商,目前接到的客戶訂單確實已經排到半年後,非常抱歉。」
「價格呢?」
「您稍等。」銷售人員快速走到電子光柱旁,手指拂過,虛空里映射出界面,他點了一下,電子光柱下方出口吐出一張紙,「紀先生,這是您的報價單,原價2700萬,年底八折,2160萬。」
「不是打對摺嗎?」紀容問。
「是這樣的,紀先生,普通智能機全場對摺,類人機現款七折,定製機八折。」
紀容遲疑:「我沒有這麼多錢,而且我也等不了那麼長時間。」
銷售人員啞然,他還沒見過,沒錢還那麼理直氣壯,要求還那麼多的顧客。他有些不悅,露出一個敷衍的笑:「您稍等,我請示一下經理。」很快去到經理辦公室。
經理聽了銷售人員的訴說,也不由皺了皺眉,但他比銷售人員沉得住氣,很快來到大廳,對紀容笑著說:「紀先生,這的確已經是我們最低價了,如果時間上您覺得太久,我們可以向總公司申請——」說到這裡,突然戛然而止,經理有些目瞪口呆地盯著紀容,斷斷續續說,「您,您是紀教授?」
銷售人員還有些蒙,問:「哪個紀教授?」
經理瞥了他一眼:「還有哪個紀教授,拿了生物學最高獎項的紀容教授。」心裡暗罵一句,沒文化真可怕!
「是我。」紀容淡淡應了一聲。
沒想到經理的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轉變,滿臉崇拜地對紀容道:「紀教授,您坐下稍等,根據您的要求,我再查一下庫存。」說完,示意銷售員倒水,自己則飛快的跑到電子光柱旁,熟練地翻閱庫存。
不過幾分鐘的工夫,經理又飛快地跑回紀容身邊:「紀教授,根據您的要求,的確沒有全新的存貨,不過有一件退訂單,是國外的一位學者定製的,發貨之前突然取消了訂單。他的要求跟您十分相似,您是否要看一下。」
「可以。」
聽到紀容的回答,經理快速地打開光柱電子界面,投射到虛空里,調出那一款類人機。
那是一款女性類人機,長相併不是當下流行的錐子臉,並不顯得妖嬈,反而端莊婉柔。
經理帶了點遺憾說:「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外形稍微差一點,外國人的審美觀跟我們有些不同。」
紀容仿若未聞,只微微掃了一眼圖片,便細緻地去看她的知識儲備,比他想像中要豐富很多,幾乎全面覆蓋了整個生物學。
他很滿意,問:「這位類人機多少錢?」
經理連忙說:「紀教授能夠光臨本店,是我們的榮幸。這一款雖然是極高規格的定製,但是,是退訂單,可以對摺給到您。」說完飛快地拉出紙質報價單遞給紀容。
1830萬。幾乎是他的全部積蓄。
他沒有猶豫,掏出銀行卡遞給經理。
刷完卡,經理親自給紀容續了水,遞給紀容一個電子顯示器:「紀教授,您填寫一下類人機的身份信息,系統會自動生成合法身份證。」
紀容拿著顯示器,看著姓名欄,一時頓住,但很快,他又急速地寫了「雲舒」二字。
填好所有的資料,經理將顯示器交給銷售人員去辦理,自己則在紀容對面坐下,面帶微笑說:「紀教授,根據國家類人機保護法案,對每一位買主我們都有義務向買主重申一遍相關法律法規,需要耽誤您二十分鐘。」
「應該的,你講。」
經理咳了咳嗓子:「根據相關法律規定,類人機在啟動前是商品,一旦售出啟動,她是有身份證的合法類人公民,享受及履行相關權利和義務,買主不得傷害虐待類人機,類人機根據其生理運行機制,壽命一般在50-70歲之間,在此之間,生命安全受法律保護,但是實際壽命長短我們不作保證,他們跟人類一樣,環境,飲食,生活習慣等等,都會影響到他們的壽命,我們這個數據只是理論數據……」
「壽命那麼短?」紀容聽到這裡,打斷他。
「紀教授有所不知,我們大多數消費者的年齡大約在30歲上下,那麼類人機可以陪伴他們到80歲至100歲,這對顧客來說已經足夠了。」
紀容沒有言語。
經理繼續介紹相關法律法規,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多小時。
紀容被他說得有些昏昏欲睡,但面上還是儘力支撐著去聽,混沌之中,忽然有個悅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仿若混沌中的一滴清泉:「紀教授,我是雲舒,以後,請您多多關照。」
紀容回頭,那個原本還在圖片上的端麗女子赫然站在他身後,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你好,雲舒。」紀容起身,與她握手。
經理也笑著站起來:「紀教授,我這邊也講完了,這個是雲舒的醫師資格證,您拿好。您看,雲舒是我們送到您家裡,還是……」
「不用,她跟我一起走。」紀容回答,對身側的雲舒道,「我們走吧。」「紀教授,您慢走。」經理連忙相送。
等到電梯門合上,經理才給了銷售人員一個腦袋瓜子:「這種大人物都認不出來,眼睛長屁股里了。」
銷售人員撇撇嘴,人家關心的是娛樂圈,誰關心學術界啊!
電梯在六樓停下,一下進來好幾個人,出於禮貌,紀容將雲舒護在身後,盡量不讓她被擠到。
到了一樓車庫,忽然有人打招呼:「紀教授,好巧,您也來逛商場嗎?」
林黛沒想到真的會在商場碰到紀教授,畢竟紀教授是出了名的兩點一線,清心寡欲。
而對紀容來說,在這個各種生活品都可以秒送到家的時代,出門只是浪費時間。
林黛眨了眨眼睛,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紀教授身邊竟然跟著一個女人。
隨後她就聽到紀教授說:「剛剛逛完,正準備回去。」讓出身後的女人,向她介紹,「這位是雲舒,我的助理。」向雲舒介紹:「這位是醫院注射科的林黛,林醫生。」
助理?紀教授的助理不是張悅嗎?
天哪!這是紀教授剛買的類人機?
林黛下意識地去看雲舒的手環,那上面分明刻著身份代碼。
「你好,林醫生。」雲舒向她伸出手。
林黛一時有些驚詫,但很快反應過來,與雲舒握手:「你好,雲助理。」
分別過後,她飛快地打開手機界面,激動地編輯:爆炸新聞,紀教授終於憋不住啦,紀教授買了類人機!
醫院裡的女人們立刻沸騰。
有人問:「男人還是女人。」
「女人!」
「最起碼證明了紀教授喜歡女人,我還有機會!」
又有人問:「漂亮嗎?」
「還行。」
「機會又大了一點。」
……
這一切都發生在紀容不知道的背後。
推薦閱讀:
※葉蘇原創小說。家庭三部曲(其一)煙火
※乞力馬扎羅山的陽光
※無臉人的故事
※【原創短篇小說】面試官
※會飛的蛇(短篇.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