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爆款外衣的古老磁器口

04-25

一條石板路，千年磁器口。

磁器口是重慶的寵兒，從「小重慶」這一稱呼，就可見一斑了。到了重慶不去瓷器口看看，就好像是交了女朋友卻沒有摸過她小手一樣，多少有些不入流。於是我去了磁器口，和幾個高中同學一起。

我見過不少古鎮，畢竟是偏遠縣城來的有志青年，對於各種破敗的老街，已是司空見慣尋常事了。但盛名之下總無虛，磁器口雖然很「新」，但它的人文特色較之普通小鎮老街，的確是鮮明得多。比如茶館陶屋，比如麻花毛血旺，比如重慶腔濃重的吆喝與笑罵。歷史底蘊自是不用說，古往今來，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的大人大物也是不少，比如明朝建文帝，比如國學大師吳宓，比如各種大碼頭和碼頭上的寶輪寺。後來我去了寶輪寺，寶輪寺的前身為龍隱私。去的時候恰好有個年輕和尚帶著一群俗家弟子唱經，經文奧秘，唱腔溫厚，很快把人帶進內心深處最荒蕪最原始的地方。在這樣一個喧囂的古鎮里，寺廟卻難得的靜穆，給人一種不期待的驚喜。一開始很期待的古鎮，反而有些讓人失望。

磁器口共12條街巷，現在的主流旅遊點其實不大，巷子很窄，一條單向石板路，從西到東，連接地鐵站與嘉陵江。那天和我同學們下了地鐵站，順著指示牌便走不了幾步，當頭看見一個大門赫然屹立，上面寫著「瓷器口」，騙遊客們說已經到了。其實還沒有。馬路那麼寬，人多如毛，紅綠燈閃亮。說這是古鎮，打死我也不信。我同學正想打死我時，眼前畫風突變，馬路西側又湧現一波人潮，被堵在一個大門口進退不得，一浪一浪搖搖晃晃。我抬頭去看大門的匾額，啊，這回真到了。

假期的景點本就擁擠，磁器口不收門票，就擠得人懷孕了。突然明白瓷器口「日里千人拱手」的記載也不盡然，人太多，往往供不起手。

進了鎮子，一如所有的古鎮，路邊很多小店。重慶人好吃，所以小店售賣美食的居多，其中有許多不錯的特色小吃，此外還有一些包裝得很唬人的文玩店。店外有琳琅滿目的雜貨小攤，擺放著各種粗製濫造的器玩，冒充高檔珍藏禮品。人們比肩接踵，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壞了地下、桌上的奢侈品。小販們倒熱心得很，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在這種環境下為遊客著想，為了遊客的消費便利，絕不後退。於是本就不寬的小巷，變更窄了。

遊客們都見過世面，對此毫不在乎，心情依舊愉悅，高興地頭上都長出草來，明目張胆地暗示著他人：草我。一同學說，這是現下潮流，頭上長草，欣欣向榮。我們都表示贊同，所以給他買了個葫蘆帶頭上，「葫蘆娃，葫蘆娃，風吹雨打都不怕」，寓意真好。但這傢伙沒過多久就給葫蘆娃兄弟們丟了臉：我們去了一條支路上，十塊錢門票，進了間鬼屋，那些鬼的製作很是粗糙，單憑那幾許幽暗藍光，恐怖氣氛難以濃烈。窄窄的上下兩樓，數步便過。這傢伙卻嚇得不行，從後面抱住我的腰，彷彿張國榮從後面抱住梁朝偉，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嘶喊「老子怕啦！老子怕啊！……」從一樓叫到二樓，從進門喊到出門。

回到主巷道。這些房屋看起來很古老，實際上興修不久，比起很多人家裡住的房子還要年輕得多。也不知道明清時候的「千人拱手，萬盞明燈」的龍隱鎮（明建文四年，建文帝朱允炆在此出家，故得是名，二十世紀初因有大碼頭運轉瓷器而更名為「磁器口」）是如何光景。現在的古鎮，全名應該叫做「仿古之鎮」吧。看著這些個古鎮，感覺像是看著被強行穿上爆款潮流外衣的老人，總有些不倫不類。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若不加以維修，木房土樓肯定會坍圮湮滅，一旦加以保護，便從根本上脫胎換骨，面目依稀本質無存了。維修當然需要人民幣，為了彌補財政支出，各種商業便應運而生於古鎮之中。這是一個科技蠶食藝術、金錢淹沒精神的年代，我不確定這是時代的進步還是某種意義上的退步，留給大家自己思考。

歷史的巷子宛如一條急促的河流，人流在中間熱鬧盲目地涌動，我們被擠在中間不得不隨波追流。只聽得耳中商販們滿含正宗重慶腔的吆喝聲，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們就這樣被人潮盪到了巷子的另一頭。前方一望開闊，天上霧靄沉沉，下面乃是一個碼頭、一片江灘，只消再殺出一條血路，蹭出這最後的瓶頸，便自在了。

擠下幾段窄窄的石階，撲面是一股濃郁的油煙味，再一嗅，有些嗆人，原來還有辣椒，不消說，我們已到了烤肉聚集地。買幾串烤肉，邊吃邊走到嘉陵江堤岸之上，聽秋風蕭瑟，看洪波湧起，慨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回頭看看身後的熱鬧場景，竟不合時宜地生起些蕭條之意。

江邊停泊幾艘遊船，最大的一艘古意盎然有花有木有悠揚琴聲，船頂上面立著四個金屬大字：漁舟唱晚。真箇「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是吾與子之所共適」，我正要叫好感嘆大自然的偉大與無私，只聽見一女高音喊到：坐船游江，十元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