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博弈 -- 長江漂流探險日記1986[4]
7月27日
由於船被沖走兩條,一切物資損失殆盡,在江邊的大石頭下坐了一夜,點了一夜火,但還是冷的要命。早七點,大家先後醒,紅林、老孔、小霍三人爬峭壁到密封船那去,大家擁抱暫別,約定在葉巴見,剩餘的人翻山去葉巴,大家各奔行程。
川隊何平、周洪京與我們同行。何平,26歲,是攀鋼工會的幹部,中等身材,身材健壯,人較忠厚,是川隊副隊長。周洪京,成都陸軍軍官學校的教官,25歲,身材瘦小,很難想像,他是解放軍陸軍軍官學校的教官。我們先是沿江略走了一段,然後爬山。此處是峽谷,山高陡峭,一般的山海拔都在4000米左右,江水海拔近3000米。我的腿腫的老粗,甚疼,行走起來極其艱難,多虧蛤蟆、何平一路攙扶。爬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如羊腸,且陡直超過45度,行走起來,吃力之極。大家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顆粒未盡,均飢腸轆轆,四肢無力。後在半山腰遇一片野杏林,此杏較小,又苦又澀,摘了許多,以此充饑。就這樣,在艱難中爬了一上午。
一點多,到了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散落村子,叫洛格,隸屬於白玉縣蓋玉區。村裡的藏民均以驚異的目光審視著這群不速之客,看來他們極少與外界往來,找到隊長,在一老鄉家休息。這裡的房子多用木頭搭建,分上下兩層,下面一層前面沒牆,是牲口的棲息地,到處是糞便,蚊蠅成群,氣味難以入鼻。一架木梯直通上層,是人居住、做飯、吃飯休息的地方,二層上頭是個平台,晾曬著許多農作物和生活用品,整個房屋,被煙熏火燎的油黑油黑,房主用藏粑烙了幾個餅,大家狼吞虎咽吃個凈光,只是許多蒼蠅也圍著起鬨。房東的女兒,約十四、五歲,自始至終在一旁觀察著這一過程。她滿身污垢,手臉髒兮兮的,已結成黑痂,但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不停的轉動著,盯著我們及發生的一切,生怕少點什麼看不到。吃過飯,通過隊長找了一個嚮導,往葉巴進發。臨別時,我們與房東告別,他女兒則跑到平台上目送我們離去,她的大眼睛似乎沒有剛才有神,流露出一絲失望,很快,又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們,發出一種祈盼的亮光,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記憶。我想,她一定是在嚮往外面的世界,以及外面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房東的小女兒
下午兩點半出發,繼續爬山。山越來越高,連綿不斷的原始森林,繁茂蔥鬱,上到山頂,放眼眺望,山河壯麗,氣勢雄偉。金沙江在峽谷中穿行,細如草繩,若大的險灘跌水,遠遠望去,只翻幾朵白花,江兩岸皆是險峻的大山,一座連一座,一排挨一排,幾乎不見縫隙,在不斷翻滾的雲海中猶如萬馬奔騰,令人神往,使大家讚嘆不已,祖國的山河真壯闊!
一座連一座 一排挨一排
下午六點,到達沙通,這個村比洛格稍大一點,由於村干布都不在家,馬匹也找不到,只好繼續趕路。沿著山上的崎嶇小路,行走到晚上九點,才抵葉巴。往山下的江邊望去,空無一人,也沒看到船,是沒下來?還是走了?說好在此碰頭的,怎麼會沒人……大家議論著進了村。正好在村裡碰到下午在江邊接應漂流隊的區委書記澤仁扎西,我們在一起吃了晚飯。澤仁扎西,不到四十歲,身材高大,非常結實,黑紅的四方臉,稜角分明,顯的異常有力。他告訴我們,漂流船是下午三點多到的葉巴,「前衛號」今天上午十點截住密封船,共同下漂,找了一路,也沒見104船和六人筏。書記在江邊生火給他們做了點米飯,吃過後小休,由於沒找到丟失的兩條船,陸上人來了還是上不去,所以於五點多順江下漂。並讓書記轉告我們,翻山趕到巴塘會合。大夥聽後,不由心頭一沉,尤其是我們,全部物資丟失一空,再加之無船,下一段怎麼漂?川隊損失也不小,他們的東西全在我們船上,這回也付之東流了。
夜,十二點,在一老鄉家平台上,六人打地鋪而睡。我久久不能入眠·····
7月28日
早,吃過飯,澤仁扎西帶路,一起向區里進發。從葉巴沿山而下,有一條小河,清澈見底,順河而行,約兩個多小時,到達蓋玉區。區所在地很小,碧藍的河水從鎮子中間穿過,四周全是山,這條河水象海一樣,碧藍碧藍。鎮子里有郵局、商店等。澤仁扎西去給我們聯繫明天用的馬匹,隊員們則在區幹部周勇家休息、吃飯,小周很熱情的招待了我們。
下午,與何平、蛤蟆、周洪京到郵局向巴塘發了封電報,說明目前之處境,後又到商店買了點生活用品,回到住地,與王殿明、蛤蟆等到小河邊洗澡,自離開玉樹就沒洗過了,但此河水冷冰冰的,水涼刺骨。吃過晚飯,書記回來了,只找到兩匹馬,明天傷員可先用,他已通知沙馬鄉,讓他們準備牲口,明天晚上抵達後,即可解決此問題。書記告辭後,與何平交換意見。這幾天在白玉以下江段的漂流,極其艱難,在川隊最困難的時候,洛陽隊無私的援助了他們,為此,洛陽隊損失嚴重,兩條船無下落,全部物資、器材殆盡,使下來的漂流陷入困境,無法進行。我希望到巴塘後,何平能實事求是的向川隊指揮部領導彙報、反映情況,能反過來幫助洛陽隊一下,借給我們兩條船,以便繼續漂流。何平滿口答應,並保證「借船給你們根本不是問題,沒有你們的幫助,這一段我們怎麼能過來?你就放心吧。」
晚,十二時,休息。
左起 楊紅林 張 軍
7月29日
早,吃過飯,與書記、小周等人合影留念,並依依告別。十點出發,我因腿摔壞,騎了一匹馬,另一匹馱著我們為數不多的行李。從此地到巴塘,還有一百四十多公里,第一站先到沙馬鄉。臨行時,問書記到沙馬有多遠,澤仁扎西笑了,「路上查電線杆,一共532根。」山路崎嶇,坎坷不平,但沿著小河溯流而上,樹木鬱鬱蔥蔥,不時遇上一片片各色野花,五彩繽紛,境致極雅 。近午,到213根電線杆,就在小河邊的草地上坐下來吃飯,是昨晚準備的乾糧。後繼續趕路,我下馬,傷腿在馬上一掂一掂的,疼痛難忍,由王殿明、周洪京騎。
晚八點,抵沙馬鄉,這是蓋玉區最南邊的一個鄉了,再往南,翻過一架大山就進入巴塘界了。從這裡一位鄉幹部處得知,他接區里電話通知,漂流隊出事了,八人中有一人脫險上岸,其餘七人下落不明。大家聽後,震動至極,儘管今年來漂流,都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可能會有犧牲,但一次就七個人不見了,這是說什麼也想不到的…… 鄉幹部告訴我們,區里通知,脫險這一人隨後趕到。其他隊員都進村休息了,我在村頭焦急的一拐一拐來回踱步,也不感覺腿疼了,不時向遠處的來路上張望,等著這個脫險歸來的人,會是誰呢?
十點多,只見遠處小道上有兩匹馬急馳而來,及近,定睛一看,身後斜背衝鋒槍的是區人武部幹事,另一人是霍學義,小霍也同時看見了我,雙腿一夾,緊跑幾步,飛身下馬,高喊著「茂軍——」兩人快步迎頭相走,及至跟前,緊緊擁抱,隨後,小霍「卟嗵」一聲,跪下大哭起來,我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安尉,「小霍,別激動,慢慢說。」心裡也是一陣酸楚。「27號下午五點多,剛離開葉巴不到十分鐘,船就翻了,他們七人全部遇難,密封船也爛了……」通過小霍的講述得知,27日下午五點多,他們告別了澤仁扎西下漂,「前衛號」拖著密封船,建生、王岩、楊斌、嚴柯四人在「前衛號」上,紅林、張軍、孔志毅、小霍在密封船里,幾分鐘後,小霍覺的頭暈,在密封船里憋的慌,就出來爬到「前衛號」上,船拐了兩道彎,遇上一特大險灘,「前衛號」一下子就翻了,船上的五個人都落入江中,小霍落水後沒抓住船,被大浪沖向激流的左側,他在水裡拚命的掙扎,向左岸游,後摸著江底的石頭,才掙扎著上了四川一岸。上岸後,他看到前衛號和密封船還在灘頭沒出來,被巨大的卷皮浪打的一直在翻滾,此時,密封船已破裂,他們七人一個也沒見到露頭,後來兩條船被急流沖了下去。他在江邊一直等到天快黑,一直不停的喊著幾個人的名字,但再也沒有任何迴音,據此,他判斷七人全部遇難。看看天將黑,就向山頂爬去,江兩岸全是峭壁,落水後衣、褲、鞋等全被急流沖走,光著腳攀蹬尖石厲岩,身上,腳上鮮血淋淋。等爬到山頂,已到半夜,沒有路,也不知方向,就近找了一個小山洞欲在此暫歇一夜,誰知,後半夜,有幾隻狼圍著不走,嗷嗷叫,可能是佔了狼窩,小霍也不敢睡了,找了根樹棍往外捅,直對峙到天將亮,狼才退去。天大亮後,小霍憑感覺朝葉巴方向走,沒鞋,山上多荊棘,兩腳底板被紮上百根刺,但也顧不的許多了。走了一天,沒見一個人,天將黑,終於到了葉巴。剛進村,婦女嚇的直叫,因小霍全身上下僅剩一小褲頭,如同野人。後村幹部把他安置下來,找了衣服、鞋子,做飯。又告訴他,我們上午才離開葉巴。小霍在葉巴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村幹部找了匹馬,把他送到區里。
左起 霍 學 義 王 茂 軍
到蓋玉時,已過午,他見到區委書記澤仁扎西,書記趕緊向縣裡做了彙報,同時通知沙馬鄉,讓我們等小霍,吃過飯,下午,讓區人武部一幹事送他到沙馬。這時,眾鄉親及幹部們圍上來,紛紛勸慰,後拉小霍回到鄉公所休息。我則在村頭的小河邊,來回踱步,心亂如麻。紅寶、建生、張軍這三人熟悉的面孔不斷的閃現,你們真的遇難了嗎?我怎麼也不能相信!又想著眼下所處的困境,想著可能發生的一切,想著後事的料理以及下來的行動……
晚,吃不進飯,十二點,鄉幹部安排我們休息,坐在地鋪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蛤蟆起來幾次,勸早點睡,但毫無睡意,反覆思考著,通宵達旦。
7月30日
早,天陰沉沉的,細雨菲菲。吃過飯,約十點,鄉里幹部給我們每人找了一匹馬,從這裡翻山走四十多公里,是巴塘的莫西林場,已與巴塘縣政府聯繫過,他們屆時派車在莫西林場等我們。告別了眾鄉親及鄉幹部,在匆忙中出發了。
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馬不停蹄的行進著,這一帶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越往山頂走,雨下的越大,大家的衣服都淋的濕個透,凍的直打哆嗦。中午,停在幾棵大樹下,撿了些干枝點著,一邊烤衣服,一邊吃了點東西。因沒騎過馬,所以,屁股都磨爛了,一邊一塊,直流黃油,生疼。九十多里路,翻一座大山,於下午六點多抵達巴塘莫西林場。縣法院的一輛吉普車在此等候,我給川隊指揮部掛了個電話,是李輯光副指揮接的,我把兩隊目前的現狀,向他進行了通報。由於車小,上不了那麼多人,故我和小霍及川隊的何平、周洪京坐車先下去,蛤蟆、保洛、王殿明住在林場,次日再回。
從林場到縣城七十二公里,兩個多小時抵達。縣裡的主要領導迎接我們到縣委招待所住下,記者們圍著小霍問情況,進行採訪,我與先期從直門達到的劉平安會合,平安介紹了從洛陽來的日報記者,徐曉帆、李仁偉,通過交談,都是間接朋友,曉帆與我的同學「老莊」都是地委院的,他哥和建生都是六中同學,仁偉家住市公安局,和市直機關的子弟都很熟。同行的還有我的電大同學忻洪雷、家裡指揮部派來接應送物資的安小波、秦曉敏。小波一見就緊緊擁抱,流下了熱淚,多日的分別,顯的很激動。一下子見到這麼多熟人,心情略好點。
左起 郎 保 洛 孫 志 嶺
上樓到房間後,立即起草電文,讓平安到對面的郵局,發給洛陽後方指揮部,除了說明情況外,另囑其火速購船,以備再漂。 吃了晚飯,縣裡的主要領導十幾人來看望,並送了許多慰問品。白玉縣的陳縣長也來了,他沉默多時無語,臨別時,緊緊拉住我的手,沉痛的說:「我們沒有盡到責任。」我心想,這怎麼能怨他們呢?
晚上,看信與報到後半夜,四點多,才休息。
7月31日
上午,十點起,到郵局給洛陽指揮部掛個長途電話。後秦曉敏、趙新安、朱梅林老師及小胡從江邊回來,他們是前天到江邊接我們的。又一次見面,大家很高興,但紅林等人生死不明,又讓這難後重逢有一些苦澀,必竟少了三個弟兄,相互慰勉了幾句。
下午,又給洛陽掛一電話,交待對失蹤三人家裡要做的工作。四點,保洛、蛤蟆、王殿明他們三人從莫西林場下來。 晚上,大家在一起聚談,心情都很沉重,很久不能入睡。
我一直不相信,這七人會都遇難。
左 起 雷 建 生 劉 平 安
8月1日
早,七點半起床,吃過飯,開會。我講了漂流隊目前的狀況及困境,決定從洛陽來的安小波、秦曉敏正式加入隊伍,成為隊員,後分配任務,孫志嶺、秦曉敏、趙新安及王殿明幾人到拉娃灘,去察看從上游漂下來的「前衛號」和密封船,洛陽日報的記者李仁偉同行,並協助拍照。保洛、劉平安與川隊何平以及縣公安局的幾個同志,到竹笆籠附近江面上,看衝下來的屍體,我和小波留守,一是等洛陽方面的電話電報,二是等甘孜州武警部隊來人,要與川隊指揮部共商沿江搜尋之事。
上午,抽空到縣醫院看腿,骨頭沒大事,只是骨質因撞擊而損傷,幾天了,已形成死結,走路仍一拐一拐的,疼痛輕了許多。
下午,江邊搜索分隊來電話,說在西藏一岸發現雷建生,等至天黑,再也沒消息了。吃過晚飯,甘孜州公安處、武警支隊來慰問,並捐贈500元錢。後與川隊副指揮李輯光、武警部隊首長共同研究了搜尋方案。
晚十點,保洛他們從江邊回來,一天看了三俱屍體均否認了。
川隊隊員 孔 志 毅
8月2日
又等了一天,仍舊是沒有什麼消息,大家心裡都非常焦急、難過。
下午,天又下開雨了,我剛躺下休息,王殿明急沖沖的跑進來,把我叫起,講他到拉窪灘了解的情況。他的包在打爛的密封船里找到了,但是已經爛了,包里的東西被川隊及藏民們瓜分了,主要是膠捲,讓我給他寫份證明材料,他準備告川隊。
下午四點多,蛤蟆他們也從拉窪灘回來,講了船的情況,我們在一塊經過分析,根據船破損的程度,認為密封船里的三人紅林、張軍、孔志毅危險最大,甚至可能已經遇難了,雖然大家嘴裡不說,但彼此心裡都清楚,氣氛極沉悶。
從上游衝下來的密封船已全破損
隊員在察看損壞的密封船
川隊「前衛號」也一塊衝下來
五點多,我二哥茂建、何立迎從洛陽趕到巴塘,他們送來一條新104船。是夜,相互之間詢問情況,並討論下一步的行動。凌晨一點多才休息。
8月3日
今天是星期天,招待所兩頓飯,吃過飯,茂建、老何、平安等又去竹笆籠搜索屍體。又是一天沒消息,急死人了。在葉巴搜索的武警部隊也沒任何消息。
吃過晚飯,茂建、老何等從江邊回來,仍無任何情況,茂建由於次日要返洛,我們就一些具體問題談了一夜,後他讓我執筆代表全隊,給後方指揮部的弟兄們寫封信,以鼓舞他們的工作幹勁。趙新安也提出要回洛陽,乃好言勸之,力挽其留下,但無果,准其回,後提筆寫信。
諸位弟兄:
我在四川巴塘給你們寫信,以表示前方弟兄們對你們在家的極積活動的感激之情。
兩個多月以來,我們是一直在緊張的漂流中生活,每天和急流險灘、跌水暗礁打交道,晚上自己做飯、烘烤衣服,只能休息幾個小時,疲勞之甚,艱苦之極是難以想像的。尤其是進入金沙江以來,危險日益劇增,翻船落水乃家常便飯,但是我們全體隊員仍信心充足,情續樂觀。你們在後方,為了前方能成功的漂流長江,做了大量的工作,盡了最大的努力。你們在默默的工作,是無名英雄,做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有抱負、有血氣,你們都無愧於此稱號,望你們緊密團結,再接再勵,共同奮鬥,努力工作,我前方弟兄感到莫大快慰,死而無撼。
弟兄們,歷史的進程發展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們大家的作為,無愧於這個年代,我們將在全國的同齡人中樹起一個高大的身影,使他們在這個身影上看到民族的希望。我們無愧於生我養我的中華民族,我們將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跡。努力奮鬥吧!
漂流隊全體隊員
1986.8.3於巴塘
早六點,休息。
8月4日
早七點,茂建、新安返洛,我們仍在巴塘等消息。
巴塘,是川西一個較大的縣,隔金沙江與西藏芒康相望,三面環山,海拔3000多米,沿金沙江是一大沖積平原,氣候相對溫暖,莊稼茂盛,且蘋果頗多,被譽為「小江南」。一九三六年,紅二方面軍長征曾路過此地,川藏南線由此過金沙江進藏。
巴 塘
吃過晚飯,平安、老何等從竹笆籠江邊回來,仍沒發現情況。由於物資全部損失,加之從玉樹出發以來就沒給隊員發過零用錢,大家此時都已十分拮据,身無分文,但現在又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幾經斟酌,狠狠心,給每人發五元錢,買點牙膏、肥皂、煙等生活零星用品。老何將發給他的五元錢,一古腦買了四瓶酒,與蛤蟆對飲開來。
8月5日
睡了一上午,十一點起床,吃過午飯,郵局來喊我接長途電話,是從成都打來的。洛陽市政府慰問團,由市政府副秘書長權維信帶隊,專程從洛陽趕到成都,權副秘書長首先向我轉達洛陽市政府及人民對隊員的問候,又詢問了現狀及下一步的打算,我逐一答之,他說隨後派人來巴塘,傳達市裡指示。打完電話,隨之給蓋玉區發了封電報轉建生,詢問情況。
吃過晚飯,大家到城外的河邊洗澡。盛夏巴塘,天較炎熱,城外一大片莊稼,沿著田埂小路,來到小河邊,岸上楊柳,隨風搖曳,河水碧藍碧藍,清澈見底,但冰涼刺骨,此番景象,使人難以相信這是高原。
巴塘的河水清澈見底
從河邊回來後,接建生回電,「我於八月二日到蓋玉,暫留下協助找人,西藏岸發現三人,待弄清後電告。」川隊也接到蓋玉區來電,稱「東、西兩岸各發現三人,」至此,其餘六人已全部有下落。大家奔走相告,川、洛兩隊之隊員相互道賀,整個招待所沸騰了。有的隊員上街買了酒,大家暢飲開懷,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兩點多才罷休。
我仍有預感,紅林等三人凶多吉少。曉帆來問是否往洛陽發消息,我說等等看,待確實弄清楚了再說。
8月6日
早,十點多起,吃過午飯,只等搜索小分隊找人。
下午五點,成都保險公司給我們送了一箱禮品,並告訴我們,西藏一岸的三人已送到蓋玉,有我隊兩人。我趕快找到川隊副指揮李輯光核實,他說不清楚,只知道他們三人八號到巴塘,但是哪三人就不知道了。
晚飯後,蛤蟆肚子疼,遂陪他到縣醫院看了看。
晚九點,搜索小分隊從蓋玉發來電報,「西藏岸三人已於四時抵蓋玉,是川隊的王岩、 楊斌、嚴柯,近日抵巴塘。」九點半,洛陽日報記者徐曉帆來採訪,十點半,四川日報記者戴善奎也來了,大家在一起聊開。半夜十二點,蛤蟆肚子疼痛難忍,遂送至縣城南六、七公里的川藏兵站部的171醫院,開了點葯,回。
8月7日
早飯後,孫志嶺肚子疼的厲害,我去川隊要了一台車,平安、小波送蛤蟆到171醫院, 住院觀察治療。
午飯後,一下午仍沒有什麼新消息。遇到川隊何平,他告訴我,川隊在重慶做了兩條密封船,明、後兩天就可運抵巴塘。我說,能借給我隊一條嗎?他說,問題不大,都知道在卡崗以下你們幫助過我們,借條船給你們,應在情理之中。並答應找領導說,讓我也去找領導說說。
晚上,縣委羅書記來告訴我,明天上午到莫西林場接從蓋玉回來的隊員。
一時,休息。
新隊員 左起 安 小 波 秦 曉 敏
8月8日
早,吃過飯,在招待所門口等車,九點四十齣發,與保洛、曉帆、仁偉同坐一輛北京吉普,十一點多到莫西林場。
吃過午飯,又開車到公路盡頭,然後步行往樹林里走了一段。兩點五十一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鈴鐺響聲,建生、王岩、楊斌、嚴柯及搜索小分隊一行十餘人,策馬從林間走出。人們迎上去,建生與我等緊緊擁抱、握手後,我詳細問起翻船之細情。建生極冷靜、沉穩,沒有小霍那樣過多的激動及聲色描述。「離開葉巴約十幾分鐘,碰一險灘,這個灘還沒有咱們上面遇到的灘大,可能是「前衛號」和密封船連接不當,兩船相互制約,結果都翻了。落水後我緊抓船繩,但是不行,在浪里被壓在水下,一直露不出頭,快憋不住氣了,我想這不行,就鬆開船繩,急流一下就把我衝出老遠,後拼力往上游,才浮出水面,我看江右西藏一岸,地勢較平緩,有莊稼,就游上去,在西藏上岸。」這和我們在巴塘分析的情況差不多,問題出在兩船的連接上。密封船是用四個大的氣圈粘接而成的,每個直徑約30公分左右,四個摞起來再加底和頂,有一米三,但是圈與圈之間的粘接卻很窄,不超過5公分,所以,在用敞船拉著它漂流的時候,繩子一定要豎著捆,與粘接的縫成垂直交叉,不能橫著捆,否則繩子就和沾接縫成一個方向,這樣,在大浪的衝擊力作用下,繩子會象一把鋸,很快就把粘接縫拉開,使船破裂、解體。這是一,第二,用敞船拖的時候,一定要把繩留長一點,要留有一定的距離,這樣,在沖灘時,不相互影響,密封船翻了,不會牽連敞船,同樣,敞船翻了,不影響密封船。而這次出事,恰恰在這兩點上都連接錯了,這是血的教訓啊!我和建生綜合了翻船連接、及在拉窪灘實地看船破裂的情況,進行檢討。「如果那天這兩條船都是單放,就不會出事。」建生繼續說,「從後來上岸的情況看,小霍最先上,所以他能及時趕回葉巴,王岩、楊斌、嚴柯三人其次,但水流速極快,就一會兒,已衝過一道彎,及至他們在江左四川上岸後,已和葉巴間隔著幾個絕壁了,他們在四川一岸徘徊了兩天,沒找到出路,餓的吃草、蝌蚪等,後看到西藏一岸有莊稼、人煙,又游過來才找到人。前幾天所謂在江東、江西各發現三人,其實還是他們仨。我最後上岸,比他們更往下,但我選擇對了,頭一夜,沒見到人,餓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就見到了人,脫離了困境。」「紅林他們看到沒?」「在水裡浪那麼大,是什麼也看不見,等上岸後,我也是在江邊看、喊,一直到天黑也沒見到任何人。如果他們還活著,應該能遇到人了。」大家又是一陣沉默。這時,川隊的人在一起,互相擁抱,王岩、楊斌、嚴柯也和我們擁抱了一陣,李副指揮則抱住隊員失聲痛哭起來,頗動感情,記者們在樹林中又是拍照,又是錄相,忙成一團。親熱過後,乘車前往縣城。六點多抵巴塘,歡迎的人群擁擠在縣委門口,場面很是熱烈。
晚飯後,陪建生去洗澡。九點,老戴來採訪建生,隨後,成都保險公司又來小坐。
後半夜,兩點多才休息。
美國隊後勤接應人員八月底抵達巴塘
8月9日
早飯後,小霍、老何騎馬去拉窪灘把我們的破船拉回來,我與建生、小波、平安到171醫院去看望孫志嶺。這所醫院是總後勤部川藏兵站部設在川藏線上的一所醫院,四川雅江以西、西藏邦達以東的官兵,均在此就醫,規模較大。院部設在巴塘縣城以南約六、七公里處,院子很大,全是木質結構,看的出來年數已不少了,院中有許多蘋果樹,碩果累累,將枝頭壓的幾乎挨著地。聽說該院要撤,故全院沒有幾個人,蛤蟆一個人佔據著一棟大樓,護理他的是一位姓白的女護士,二十齣頭,拿來一個筆記本,非要讓我們簽名,蛤蟆不知所措。十點多,川隊司機老羅開車來醫院,我們囑其靜心養病,後乘川隊車回去。
中午,接茂建來電,得知八日到洛,詢問紅林、張軍二人下落。起草回電,告之現狀,讓小波去郵局發報。
晚飯後,到曉帆住處,與他和仁偉等人暢談通宵。
沃倫夫人在巴塘 等待沃倫漂下來
8月10日
今天兩頓飯,上午十點吃過飯後,回到宿舍休息。川隊余參謀來,商談合漂之事,並讓我找他們領導談談。余參謀走後,我與建生商量了一下,洛陽隊經葉巴翻船之後,物資損失殆盡,三條船全部損壞,全隊經費還有兩千元。雖然後方指揮部於八月二日送來一條104船,但是再漂,一條船是不行的,一但出事,將寸步難行。茂建返回時,曾囑其回洛後速到上海訂購密封船,但沒有二十天時間是不行的。這樣,一個緊迫的問題就擺在了眼前,如果川隊開漂,我們怎麼辦?尤其是沒有密封船,他們有,會借給我們嗎?所以要借力,看看川隊上層的反應如何。遂到川隊指揮部找李輯光副指揮,朱劍章參謀長先商談借船一事,李指揮很客氣,說船還沒到,就是到了,還要試漂,看看性能怎麼樣再說。對於合作漂流,他們基本上沒有意見,但要等省里來人彙報之後再定。遂告辭。
下午四時吃過飯,與建生、平安、小波等步行到171醫院看孫志嶺,他還在觀察,沒找到原因,但已經不疼了。 晚上回來後,又在曉帆住處暢談至後半夜四點。
8月11日
吃過早飯,平安、小波到171接蛤蟆出院,我與保洛去書店買書,但不上班。午飯時孫志嶺從醫院回來,大家很高興。
晚飯後大家到河邊去洗澡。回來後,在平台上與川報記者戴善奎、趙堅等人談漂流之事。從縣委得知,美國隊將於十八日抵巴塘。隊員們聽後,心急如焚,川隊大多數隊員也是如此,均認為不能在此久等。
夜,議論到三點,休息。
長漂先驅者 堯茂書(1985.7在通伽峽遇難)
8月12日早,川隊開會,通知我與保洛參加。川隊全部人員到場,連記者在內,有六十多人。李輯光宣布了指揮部的決定:
1.同意洛陽隊加入中科隊,合作漂流,「洛陽隊」稱號取消,可保留一條「洛陽」號船。
2.為趕時間,搶在美國隊前面,決定分漂。一組,川隊四人(王岩、嚴柯、蘭為可、楊忻)洛陽隊一人,從巴塘甲英下水,漂至巴塘昌波河口,共110公里。 二組,川隊四人(何平、馮春、李大放、楊勇)洛陽隊一人,從德榮日雨下水,漂至雲南奔子欄,共90餘公里。然後匯合,共同漂至雲南石鼓,以決戰虎跳峽。
3.接應隊員,分五個組。
會開完後,分組討論,我和保洛回隊向隊員們傳達會議內容,並決定,建生上甲英一組,我下日雨一組。餘人參加接應組行動。大家聽後,都不太高興,乃與建生力勸,不管怎樣,先漂起來,等我們密封船來了再說。保洛一看上船沒有他,就嚷嚷著要小霍和他一道乘104下漂,小霍響應不積極,後來他也就沒勁了。
開完會,到何平組商討行動,何平見到我,很是高興,大家一起在江上患難,感情隨之加深。正談間,朱劍章參謀長來找我,說是李輯光副指揮找我去談幾個問題,旋至,見到李指揮,他談了三點:一、上船隊員必須三同意,即本人、家屬、單位。二、人員不能過多,(指接應人員)三、要合作到底。遂一一作答,一、本人同意沒問題,但要家屬、單位同意不現實,馬上開漂了,哪有時間回洛辦理後兩項,故不成立。二、我隊一直以精幹而行,除上船兩人外,還有六人,不算多。三、合作是雙方面的事,只要對方有誠意,我們沒問題。李指揮對我的回答,未置可否。為表示誠意,我把我隊僅有的兩千元交給他,以統一使用。
午飯後,正在休息,縣辦公室主任來找我,縣裡為漂流隊捐款八千餘元,扣除給失蹤三人三千以及購物外,還剩四千元,考慮到我隊是自發性質,全部捐給洛陽隊,遂代表全隊,表示深深的感謝。
晚飯後,照常到河邊洗澡,回來後,聽川隊的人講,下午省里來電話,令原地待命,原計劃取消,聽說是胡啟立的指示。兩隊上下,包括記者們在內,一致都很氣憤,三個一夥,五個一群在議論著,直至深夜二點多。
8月13日
早,九點半起,與小波到書店買書。
午休起來後,遇到川隊接應人員,正在忙著搬運物資,見到我後很吃驚,「王隊長,你們還不動,中科隊已經開漂了!」「什麼時候?」「一早就出發到江邊了,你不知道?」頭轟的一下,血往上涌,馬上跑去找李輯光副指揮,不在,朱劍章參謀長在,先耐著性子聽他說,講了幾點:1.明天計劃取消;2.我隊上船隊員換下不能上;3.四川省委通知不準管我隊;4.我隊的行動要待洛陽方面來人再說。聽後,非常生氣,質問朱參謀長:昨天開會定的事情為什麼說變就變?這麼大的計劃變更為什麼不通知我們?我如果不來詢問不是還被蒙在鼓裡嗎?卡崗以下江段,在你們困難時,我們無條件的多次幫助你們渡過難關,現在我隊有一定困難,你們反而附加那麼多條件,但最後還是坐視不救,你們還有點良心嗎?朱參謀長被我問的滿臉通紅,無言以答,只是反覆強調,這是上級的意思,與他無關,他只能執行。最後我語重心長的對他說:「朱參謀長,我們的目的並無二致,我們共同的對手是美國人,可千萬別乾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遂憤而離去。
回到宿舍,我將川隊的變更告訴大家,隊員們氣憤至極,紛紛嚷嚷,「不跟他們合,自己干!」 「咱們明天就開漂!」恰值朱梅林老師在,他將昨天下午中央胡啟立辦公室的來電抄件記錄拿給我們看,其中三點:1.肯定成績,以利再戰,在國內外影響頗大(法新社、路透社等外電均有報道);2.總結教訓,保證安全,對於民間個人或幾個人的組織勸其解散;3.通知海軍、交通部在虎跳峽提供交通設備以確保安全。
晚上,縣委、縣政府、人大、政協舉行盛大宴會,宴請兩隊,並把捐款交給我隊,然後賓主紛紛祝酒,又找了一些文藝團體穿著民族節日盛裝,翩翩起舞。川隊馮春過來找我碰杯喝酒,說起老孔、紅林他們生死不明,聲淚俱下,痛哭不止。
馮春痛哭不止
我想到紅林、張軍此時不知身在何處,川隊又陡然起變,心情極煩燥,無心喝酒,乃推杯上樓,草寫數語,以泄此刻心情:
為振大江笑腐庸,
輕舟力戰博人生。
群朋宴上舉杯時,
壯士無音去無蹤。
後建生上樓,看我心情不好,試圖勸慰,我擺手,「不用了,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我隊經葉巴一戰,物資、器材損失殆盡,三條船均爛,兩個人失蹤,雖後方及時送上一條104船,但密封船還沒訂做好,以下水路不明,僅有一條船是不行的,況且生活物資無法攜帶,另人員不整,孫志嶺病剛愈尚待恢復,霍學義經葉巴翻船,至今精神還未調整過來,均不利上船,除我和建生、保洛外,其他人均不宜上,只能做地面工作。我昨天已與茂建通過電話,讓其物色有犧牲精神的敢死隊員,他已答應物色,待上海密封船製作完後,隨船一同上來。但眼下的情況不允許我們在巴塘坐等船隻和人員,川隊已先行下漂,美國隊在後緊追,哆哆逼人,查看地圖,幾經斟酢,決定讓後方指揮部把船隻和人員送往雲南麗江,我們則從陸路趕至麗江,在虎跳峽與美國人和川隊一決高低。空這一段以後再補漂,葉巴到巴塘段,川隊也空著沒漂,而且,他們還率先分漂。今年的漂流是否成功,在虎跳峽一戰。建生完全同意我的想法,並商定留何立迎在巴塘,繼續配合當地政府搜尋失蹤三人的工作,其他隊員馬上準備轉移。誰知我倆正商量間,何立迎吵吵嚷嚷的推著劉平安上樓來,一問,原來老何在樓下與川隊的隊員喝上勁了,劉平安怕老何喝多,拉他不讓他喝,這一來掃了老何的酒興,非拉著劉平安又打又罵,我力勸老何,可他就是不聽,非要打,劉平安也不示弱,乃對何、劉二人喊到,「出去找個寬敞地方打,離這兒遠點,別讓川隊聽見看笑話!」二人遂下樓而去,建生對我說,這不妥當吧?我說,別管他,讓他倆打去。這時考慮,讓何立迎一人留巴塘不合適,他太貪杯,又沒人束縛他,搞不好會誤事的,還是讓他隨隊走,遂商定劉平安留在巴塘找人。後建生不放心何、劉二人,執意去找,就讓小波和他同去。
晚上,聽他們回來說,何、劉二人在城外一玉米地里廝打,劉略佔上風。
8月14日
早起,按計劃大家分頭行動,蛤蟆、平安聯繫車輛,小霍去郵局等電話,餘人在家打裝行包。中午,成都青年影協來了五個青年人,在一起留影。 下午,收拾行裝。
晚飯後,大家到城外河邊洗澡。回來後,洛陽市政府慰問團梁良、商老師車抵巴塘,權秘書長因年事已高,恐高原反應,故不能前來,留在成都,委託他二人前來,勸阻我們返回。
晚上,聽他倆傳達了市裡的指示,主要是勸阻不要再漂了,安全返回洛陽。我們經過研究,決定原計劃不變,繼續漂流,但要注意安全。
8月15日
吃過早飯,川隊的大部隊行動了,他們是從德榮日雨下水,漂往雲南石鼓的。我上午到郵局給洛陽掛長途,沒打通。蛤蟆、平安繼續聯繫車輛。
午飯後小休,商老師、梁良又來找我,反覆勸說返洛,孜孜不倦,「人類登珠峰也不是一次就成功的,你們現在已經取得了不小的成績,現在回去,洛陽人民是可以理解的。」我則反覆強調兩點,1 .不和美國人見分曉,不可能回去,2 .正是因為死了人,我更不可能回去,否則我對不起死去的弟兄。要麼漂到底成功,要麼隨弟兄而去。什麼叫前赴後繼?如果只有前赴者,而無後繼人,那麼前赴者就太可悲了!
吃過晚飯,《四川青年》雜誌記者萬明來小坐。他中等個子,不到三十歲,帶副眼鏡,人很緬腆,看上去較瘦弱,做為中科隊隨隊採訪記者,那是很艱苦的,不難想像,他的毅力和體力,反差還是不小的。談了一會兒,他好象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我說有什麼儘管講,他從包里取出一面小紅旗,遞給我,這是一面自己做的旗,和我們在此之前所受贈的錦旗相比,可以說是很差勁的,紅旗的中間,用黃油漆自己寫了「金沙雄風」幾個不太工整的大字,「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太不容易了,你們才是真正的探險者,我幫不了你們多大忙,只能表示我的敬意。」 頓時,我感到了這面旗的重量,它是一種信任和期望!
晚上看了一夜書,直至凌晨五點。
左起 孔志毅 (1986.7.在金沙江葉巴遇難 ) 萬 明 (1986.9.在虎跳峽遇難)
附 :(萬明生前小詩,長漂遇難者的精神寫照)
開拓
我走過荒原 走過空白
荒原上留下了腳印
空白上留下了倒影
沒有豐碑 沒有綠洲
甚至沒有遺言
但有屍骨 有不散的靈魂
什麼也沒有獲得
什麼也沒有給予
但不再是洪荒 不再是空白
因為 留下了一個 我
8月16日
上午,平安與仁偉又去聯繫車輛,沒有迴音。近午,茂建來電話,詢問下一步行動計劃,遂將商議結果告之,並囑其把密封船、敢死隊員送往麗江。他說後方紅林、張軍家屬已通知,尚能正確對待,正在安排其家屬前往巴塘。因無車,不能行動,甚急。
午飯後,建生、仁偉、蛤蟆、平安繼續聯繫車輛,晚飯時歸,仍無確定。晚飯後,親自去找桑縣長聯繫車,仍未果。建生、曉帆到18團兵站,也沒聯繫到。青藏高原,交通不便,尤其是我們要從西藏芒康轉道滇藏線,更是困難。川藏線上的車,基本都是進藏前往拉薩的,極少有轉道滇藏線去雲南的,可以說,由巴塘往雲南去,是交通上的一個盲線,所以找車極難。
晚十點,我與建生、曉帆、仁偉、小波、商老師等分兩路又到汽車站、兵站,才總算是找到一輛四川甘孜州的地方車,只能送我們一站,即雲南的德欽,但是還沒油,還要我們負責加油。這麼晚了,上哪兒加?曉帆在巴塘時間稍長,認識兵站一河南老鄉,是幹部,曉帆說,我去兵站再試試。結果,真把油解決了,直忙到一點多,遂定於次日出發。
8月17日
早,七點半起床,曉帆、平安等帶車到兵站去加油。我們租的是甘孜州水電設計隊的解放牌大卡車,550元到德欽。十點十五分出發,除隊員八人外,曉帆、仁偉、商老師、忻洪雷也和我們一同到麗江,然後經成昆線回洛,只留劉平安一人在巴塘等找人的消息。順川藏公路過金沙江,路極險,頭頂多處飛石欲下,令人緊張之極。
下午兩點半抵西藏芒康,由於急著趕路,故沒吃飯。過芒康,下川藏線一路正南,上滇藏公路,進入橫斷山脈,到處是崇山峻岭,雲霧繚繞,遠方,白雪皚皚。滇藏公路
下午六點,過鹽井出西藏進雲南,一天走三省,這裡的土地發紅。順瀾滄江而下,江水也是紅的,比金沙江略小,經雲南出境後,流經印度支那三國,稱湄公河。此時山的落差越來越大,山勢越來越險峻,氣溫也越來越低。晚十點半抵雲南德欽縣,住縣委招待所,這是一個很大的四合兩層樓的院落,房屋破舊,住宿的人熙熙攘攘。一白天沒吃飯,大家餓的夠嗆,遂上街,找到一小飯店,正準備打烊,一下來這麼多人,老扳又忙活開來。風掃殘雲般的喝了幾碗面,才壓住心慌。
回到住地洗了洗,已過半夜,大家數落著路上的感受,進入夢鄉。
8 月18日
上午十點,司機在結算時說550元太低,非要800元不可,我們拒付,這兩個司機把我們告到了縣法院。我和建生、曉帆、保洛等遂到法院去應對官司。法院的工作人院在問明了情況後,又經過計算,最後裁決我們付250元,倆司機悻然而去。
下午一點,川隊先頭接應小分隊開著「巡洋艦」越野吉普車,也到德欽,在縣招待所見面後打了個招呼。我們去縣裡聯繫車,無著落。德欽縣城地處高山之巔,海拔3400米,是雲南最西北角的一個縣,也是三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被橫斷山束縛最緊的地段,三江之間距離都在50公里左右,往西過怒江也就幾十公里即可進入緬甸。德欽城高低不平,古房舊瓦,色調灰沉,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艾蕪的《南行記》,這裡不知何故,天一直陰霾重重,細雨菲菲,雲遮霧障。晚飯後看書,夜三點休息。德 欽
8月19日
早,吃過飯,到縣體委聯繫,李主任答應給找車。後找到縣石油公司的一輛東風大卡車,200元到中甸,共185公里。遂回住處裝車。十一點十五分出發,車在橫斷山中穿行。出城不遠,瀾滄江西岸,便是有名的梅里雪山,海拔6740米,雲霧迷漫處可見白雪皚皚,猶為壯觀。十二點多,車翻過「白茫雪山埡口」,此是地名,海拔4200米,一九三六年五月,紅二方面軍在賀龍率領下,長征由此北上,與敵軍為搶佔埡口而發生激戰。隊員們在車上一路高歌。
白茫雪山埡口
下午三點,至奔子欄,此處已從山頂下來,在金沙江邊,吃點飯,三點半開車,經「紅軍橋」又過到金沙江東岸。5點50,抵中甸縣,迪慶藏族自治州州府設在此處。這裡是一片小平原,當地人稱為「壩子」,水草茂盛,氣候宜人,這在橫斷山中,實屬罕見,海拔約3000米左右,下榻州府招待所。
晚飯後,到街上溜了一番。大街上人流稀少,也沒有幾輛車,後路過烈士陵園,遂進去一觀。這裡安葬著紅軍長征時和鎮壓叛亂時的烈士,有紅二方面軍紅二軍團四師參謀長高利國,一九三六年四月犧牲,紅二方面軍紅二軍團五師參謀長湯福林,一九三六年五月在埡口戰鬥中犧牲。看後,沉思良久,中華民族有多少仁人志士,為民族、為理想血灑疆場,紅二方面軍這兩位將領就是這樣,長眠在這人煙稀少的雲貴高原,與雪山、大江為伴,現在,還有多少人能想起他倆呢?當然,有沒有人想,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為自己的理想而戰,直至獻出生命,且為之而戰的理想最終使歷史發生了根本的轉變!由此,聯想到紅林、張軍,也是葬身他鄉,「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 」
夜,兩點休息。
8月20日
早,九點起,先到新華書店看了一下,買了兩本書。建生、小波等去州政府聯繫車輛、蓋章事宜。十一點,州體委杜副主任來到招待所看望我們。
下午,和孫志嶺到客運站託運破船和其它物資,定於次日早八點乘長途車前往麗江。
晚上,給紅林妻彩秀、張軍妻金芳以及權秘書長各寫一封信,托曉帆、洪雷帶轉交。寫完之後,再也睡不著了,遂與蛤蟆閑談直至天亮。
8月21日
早,六點起床,先到汽車站裝器材,後吃了點東西。八點出發,從中甸到麗江198公里,一路柏油公路,山也不太高險,不時出現小平原,這一帶就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到處是翠綠一片,看不到一點土色,給人一種江南之感。十一點,抵中甸虎跳江區,過金沙江,便是麗江屬地,從雲南石鼓至虎跳峽這一段,江平如鏡,共六十餘公里。中午十二點,車到白漢場,是個三叉口,往南,向大理、下關,往東是去麗江。車在此休停半小時,遇幾個來雲南旅遊的加拿大學生,保洛用英語與之交談片刻。
十二點半出發,向東行進,三點多到麗江,這是坐落在盆地中的一個城,一片綠油油的,是納西族人的聚居地。住地區招待所。恰值農曆七月七,是納西人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晚上成群結隊的在對歌,一些青年男女,對上歌后,就雙雙對對的遠離人群,去旁邊談情說愛了。
由於昨夜一晚沒睡,九點多,就休息了。
8月22日
早,七點半起,吃過早飯,分配任務。蛤蟆、小波等到區里聯繫車輛,準備次日去虎跳峽看地形,建生、保洛等去買藥品以及三天的乾糧,我帶曉敏先到郵局,與家裡取得聯繫,落實船、人上來的具體時間,後買繩、刀等有關物品,以備虎跳峽勘察之用。中午,幾路人回來,情況落實不錯。
下午,去汽車站發破船,因曉帆、洪雷明日返洛,托其捎回去。
晚上,給家裡友人各寫幾封信。
8月23日
早,七點,洪雷及報社曉帆、仁偉、商老師回洛,大家與之握別,在一起將近一月,分手了,總是有些小難過。吃過早飯,在招待所要了一輛吉普車,我和建生、蛤蟆、老何及小波,前往虎跳峽勘察地形。保洛腰疼,有小霍、曉敏在家陪其看病。
九點出發,順著從中甸來時的路走,午,十二點,到虎跳江區所在地,橋頭鎮,在此吃午飯。由於前幾日連降大雨,道路塌坊,車不能進,遂讓車回去,定於後天下午五點來接。幾人開始步行,進入峽谷。走了約五公里,到了虎跳峽大理石廠,這是一個勞改單位,有二百多個犯人,在峽谷里採石。過了大理石廠,就沒公路了,只剩一條山間羊腸小道,在峽谷里貼壁穿行,甚險要。虎跳峽兩岸,均是雪山,西岸是哈巴雪山,海拔4900米,東岸是玉龍雪山,5596米,江水海拔1900米,峽谷深三千多米,比美國的科羅拉多大峽谷,要深一千多米。及至快到上虎跳時,很遠就聽見不絕於耳的浪濤聲,到跟前一看,氣勢磅礴,好生得了!虎跳峽全長17公里,但落差就有220米。金沙江流到四川宜賓後,以下直到上海,稱長江,全長2900公里,落差也就不超過300米,由此比較,可以想見虎跳峽的兇險。它不是在流,而是從天而降。上虎跳,由連續三個大跌坎組成,中間的最大,有十幾米,江中間有一巨石,高十多米,寬十多米,長二十多米,近2000立方,把金沙江一劈兩半,江水從巨石兩側飛瀉而下,象大壩決堤一樣,排山倒海,勢不可擋。三個跌坎落差有二十多米,站在上虎跳的江邊往上看,只見金沙江從天上流下來,根本看不到江面。猶如萬馬奔騰,整個峽谷都被攪的在翻滾,跌下來的江水激起的浪頭高達十幾米,浪花翻起的水霧象下雨一般,飛起四、五十米,充斥滿峽谷,那浪濤聲,如雷貫耳,只聽「嘩、嘩、嘩 …… 」好象要把峽谷震塌,兩人對臉說話,非高聲大喊不行,如同吵架一般。難怪美國《華盛頓郵報》稱,長江漂流,「是地球上最後一次偉大征服。」
上 虎 跳
看完上虎跳,繼續往中、下虎跳察勘。走在路上,大家談著感受,均認為此峽難過去,用蛤蟆的話說,「要是從這往下漂,那肯定是活的不耐煩了……」整個峽谷,有20幾個特級灘,較大的是上虎跳、滿天星、中虎跳、倒角灘、下虎跳等,這一系列險灘構成了整個峽谷那種險象疊生、錯綜複雜的狀況。
下午六點多,來到峽谷中段,見路旁有一木質兩層樓小院,上前詢問,得知是永勝鄉公所,看看天將黑,想在此宿夜,誰知進去一看,川隊的勘察人員也在此,且已佔完房鋪。帶隊的是朱參謀長,又看到馮春等隊員,大家熱情的打招呼,互訴著巴塘一別的近況。鄉公所有個小同志告訴我們,下去四、五公里,有個小村子,叫核桃園,你們到那找找住處,並告知,鄉里書記老任家就在那。聽後,與川隊揮別,急趕向核桃園,峽谷里天黑的早。小道彎彎,高低不平,路過一大深溝,上搭一小木橋,極不好走。等趕到核桃園時,天已全黑。這是個小自然村,約十幾戶人家,散落在路兩側的山坡上。問到任書記家時,他不在,到江邊地里打鳥去了。小坐一會兒,任書記回來,講明情況,很是熱情,忙讓妻子給我們做飯。任書記不到四十歲,當過兵,中等個,略瘦,他對我們來沖虎跳峽,很矛盾,他在這裡土生土長几十年,他說人不可能漂過去,他也知道後面有個美國隊,同時又想還是我們最先衝過去,但又表現出極大的擔心。從這兒可以看出,做為一個基層幹部的那種樸素的民族感情。
夜,在老任家的平台上打地鋪而睡。不時傳來江濤聲 ·····
中虎跳峽谷
8月24日
早,告別任書記,繼續往下走。過了核桃園,就是下虎跳,峽谷在這裡拐了兩道九十度的彎,正在直瀉千里的金沙江,被突如其來的萬丈絕壁迎頭阻擋,它用整條江的力量,向山崖砸去,頓時激起狂瀾巨浪,「捲起千堆雪,」掉頭向東,復又遭阻,前景重現,當地人把這裡叫做「倒角灘」。後又看了平台瀑布、下虎跳石、簸箕灘等,最後穿出峽谷。金沙江在沒有進虎跳峽之前,從石鼓到峽口這一段,江面比較開闊,江水也非常平穩,用《話說長江》解說詞來形容,是「水平如鏡」,確不知,它在平靜中聚積了一股力量,在虎跳峽里突然爆發出來。金沙江在峽谷中,被哈巴、玉龍兩座雪山所夾峙,最窄處只有幾十公尺,眼界極受阻,走出虎跳峽,豁然開朗,峽口外是麗江的大具區,是很大一個壩子,綠色的莊稼象一塊大絨毯,鋪在地上,水草茂盛,頓覺視線無窮,心曠神怡。在這裡,碰到一隊馬幫,經過和他們小談,了解到在大具有一個渡口,過去江,有一水運隊,區政府也在上面。考慮到將來過虎跳峽,這個地方設個總接應點,非常合適,況且還有水運隊,將來可以幫很大忙,這時何立迎提出,他先過去看看,摸一下底,然後從大具返回麗江,遂由老何一人前往,我們順原路返回,再仔細看一遍虎跳峽。
倒角灘一貌
返回的路上,天氣驟變,下起了大雨,山道泥濘,小山洪不時從頭頂飛瀉而下。四人冒雨趕回橋頭鎮,已晚上八點多,從頭到腳濕個透。速找一小旅館,進房把濕衣脫下緊擰。後上街吃飯,在一小飯店遇到川隊隨行記者戴善奎、趙堅等人也在吃飯,只見趙堅按耐不住興奮,向我們高喊,「美國隊死了一個人!美國隊也死了一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待問及詳情,也說不明白,只是反覆肯定著,錯不了,他們死了一個隊員,叫大衛·西皮。
晚飯後,在房間里,四人談感受,窗後虎跳江的流水聲「嘩嘩——」響個不停,金沙江的這條小支流,落差也不小,伴隨了我們一夜,直到天亮。
美國隊 大衛 · 西皮
8月25日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十一點多。旅店老闆在敲門,說是有人找,開門一看,是李勤建、郎保洛,同行的還有洛陽團市委的幾個人,忙讓進屋。原來團委的人是來慰問的,李勤建則是來送船的,兩條118型,比104小太多,密封船還沒做好,還要等幾天。他們到了麗江,一看我們不在,遂趕到虎跳峽來,保洛也跟來。大家又次見面,很是高興。
中午,在橋頭找了一家館子,歡聚一堂,暢談多時。下午返回麗江。
晚上,團委的人又請我們吃了一頓飯,並代表市團委及洛陽青年,向隊員們贈送了慰問品。我代表全隊表示感謝。
晚飯後開會,一方面向沒去虎跳峽的隊員介紹水情,一方面商討分析面臨的問題。大家都發表了意見,討論很熱烈。總的看法是漂成功的可能不超過百分之十,就這百分之十,心裡也不是很有底。有三種可能,一、三個隊都漂不過去(即美國隊、川隊、洛陽隊);二、美國隊漂過去,兩支中國隊過不去;三、美國隊、川隊都漂過去,而洛陽隊過不去。會結束後,給家裡起草電報,催船及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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