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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著小龍蝦望良夜

我在長沙十年,直到第八年,才吃了小龍蝦。如你所知,近些年正是小龍蝦的蔓延爆發之時,正在全國攻城略地。追溯到上世紀三十年代,其起源於華東地區,九十年代挺進華中地區,在湖北完成產量大爆發後,繼而進擊湖南,風靡長沙夜宵市場。湘江兩岸,有燈火處,就有夜宵攤,到處是白底紅字的「口味蝦」、「油爆蝦」、「油燜蝦尾」等招牌,主角就是在潛江等地養殖出來的、揮舞著兩個大鉗子的小龍蝦,正正被各種做法炮製成美味的夜宵,刺鼻誘惑的香味,侵襲路過行人。

每一夜,有十噸小龍蝦成為長沙人的腹中物。在書院路的夜風裡,望向車窗外,感覺到這裡每一個均勻的呼吸,每一個屋子的飽嗝,每一個起伏的肚皮,都藏著小龍蝦的味與魂。

而我,初從華南地區來,喜清淡,厭辛辣,當是時,延續習慣,夜宵於我而言,是炭燒生蚝,是空心菜炒田螺,是芝麻香芋,是豬尾湯,是蟹腳,是雜魚湯,以及各種打邊爐。忠實海鮮黨,對這陌生的河鮮有所抵觸,所以舌牙未識小龍蝦。然而長沙不臨海,海鮮貴且少,在大學期間,唯一能吃得起的海鮮,只有海帶了。夜裡,在圖書館看古龍小說,閉館後,一個人甩著書包,移步墮落街,有老婦人擺攤海帶龍骨湯,2元來一碗,筷子打撈一番,吞咽下肚,再端起咕咚喝湯,那一瞬間似乎聽到了潮湧的迴響。

前年,一名在南粵銀行工作的女同學來長沙。大約是按部就班的工作,需要突然旅行來刺激一下僵化的神經。據理中客分析,旅行是人固有慾望的一種找補,這種慾望就包括色彩的慾望和味道的慾望。比如工作的時候面對四面白牆,就想著旅行遇上一場煙火,繽紛的色彩對眼睛的一種找補;再比如平時吃飯都是清淡的那幾樣菜,就想著旅行中吃一頓小龍蝦,油辣對舌頭的一種找補。

於是乎,游罷麓山湘水,入夜後,邀約前去火宮殿吃夜宵。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火宮殿幾乎是最知名的地,然而在長沙當地人看來,是騙外地人的店,在飲食類,大概每一個城市都有這麼一個招牌吧。不管如何,這是長沙翻桌最頻繁的店,吃客需要候在桌子,等他人吃完後才能上桌,尤其滑稽,從窗外看進來,每一桌吃客,外面還圍著站一圈人,不知人還以為是古時伺候的丫鬟呢。在桌子上吃的人被圍觀,也不自在,一般都匆匆吃了事。我等好不容易等候一番,終於可以引座落定,點了紅燒豬腳、臭豆腐、鹵鴨舌、糖油粑粑、肉絲撒子等等。在等菜之餘,瞎聊一番。站在旁邊等位的一個男生,大約一聽是廣東話,就上前來問,可以拼桌嗎。女同學欣然答應,經了解,這位男生也是從廣東來,兩日假期,高鐵直奔星城,這會點了兩大碗小龍蝦。上來的時候,小龍蝦暗紅色,滿身油光,幾十隻交叉卧在大公碗中。這是我第一次吃到小龍蝦,巨咸巨辣,咸到似乎把南海全部海水擰乾擰出海鹽吞下肚,辣到似乎舌頭變得巨大,每顆味蕾上都有一個小小人守著,正揉粹著朝天椒往味蕾口子里滴汁。還滿手是紅油,感覺頭髮好幾天沒洗,想摸頭都摸不得,感覺糟糕透了,對小龍蝦絕望。

再次喚起對小龍蝦的喜愛,是在北京了。團隊似乎有各種理由吃小龍蝦,比如礦池一天挖出12個區塊,比如得到當周的MVP等等。北京蝦貴,一盒100塊,0.2個比特幣也只能買到7盒。蝦一上桌,十幾人齊齊上陣,擼起袖子,帶著手套,若不怕紅油沾手,當然不帶套更好吃,手指原味,更自由靈動。先卸甲,把帶雙鉗的蝦頭扯下,再剝兩段腹節,挑了蝦線,拽掉尾節,白嫩蝦肉便可一口嗦得。蝦鉗也不可放過,晃動活動肢,可拖出一坨蝦鉗肉,聽說蝦鉗肉蘸沙姜醬,味更佳。還有人喜歡咬破蝦頭吃蝦黃,不過我心裡有重金屬的陰影,始終無法對蝦頭下口。我廠諸位,均是豪邁暢快之人,一餐小龍蝦,可談及人生百態、中醫宇宙、房價蛤蟆,好不盡興。寫及此處,心懷清代張潮,私撰一則幽夢影「品蟹宜對雅士,吃蝦宜攜豪友」。

獨自吃蝦,也有豪氣。上月中旬,坐最晚的航班回長沙,落地已經是凌晨兩點,早上六點還要趕高鐵赴衡山,中間只有四個小時,真是睡也睡不安穩,從機場打車回東塘,路過車站時,臨時起意,讓司機直奔書院路,長沙小龍蝦夜宵重地。落座敲筷,點上兩斤油爆蝦,活蝦下鍋,油爆撈起,撥殼蘸醬,下口的蝦肉滾燙,讓舌牙好一番消受。油爆蝦並不辣,油焦殼脆,醬汁也算不上辣,就是蝦肉熱氣十足,兩斤下肚,即使吹著江風,臉上也蒸出一層薄汗。若再吃兩斤,估計就變關公了,蝦須變美髯,蝦鉗變青龍偃月刀,橫刀立馬,可溫酒斬...我大概是蝦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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