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小說的女性意識

張愛玲是一個具有明確女性意識的現代女作家。她從上海市民家庭的窗口來窺視這個城市舞台日日演出的浮世悲歡,用華美絢麗的文辭表現了滬、港兩地男女間千瘡百孔的經歷,字裡行間無不浸潤著女性意識。其筆下的女性大多是一些新舊時代夾縫裡的沒落淑女。她們往往出身於敗落的封建大家庭里,有美麗的外表,文化層次較高,但卻沒有自立於現代社會的求生的本領,受過新式教育,卻滿腦子都還是封建主義的東西。本文從女性主義敘事切入,圍繞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描寫對張愛玲的小說文本進行分析,深入梳理、剖析和闡述作品中所展現的女性意識。

一、隱喻層面的女性意識

語言對於女性寫作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張愛玲對於女性寫作非常注重通過敘述語言的藝術想像表達女性經驗,主要表現為隱喻手法的運用。張愛玲通過隱喻手法,隱晦訴說著屬於張愛玲自己的女性經驗,表達著張愛玲獨有的對於女性的體認。

張愛玲幾部小說的命名都是以陰性視角來傳達其神秘的隱喻。例如《紅玫瑰與白玫貌》的命名,這個標題隱喻著女性的兩種愛情觀:紅玫瑰隱喻著慾望,白玫瑰隱喻著道德,而它們又象徵著男性心目中難以取捨的兩種愛情:「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的一顆硃砂痣。」作者用一系列生活化的喻象「蚊子血」、「硃砂痣」、「飯粒子」和「床前明月光」來意指男性的婚戀觀和女性宿命的悲劇。得不到的就是「硃砂痣」和「床前明有光」這樣美好的,令人相思的意象,輕易得到的就變成了惹人討厭的「飯粒子」和「蚊子血」這樣令人作嘔的東西,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最終都逃不過被展覽和遭遺棄的命運。

月亮意象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是愛情的隱喻,也是女性命運的象徵,更是女性心理的最佳投射載體。夏志清先生在《張愛玲的短篇小說》里提到「張愛玲世界裡的戀人總喜歡抬頭望月亮」。月充意象的心理象徵功能,使人物心理得到準確揭示。

《霸王別姬》是張愛玲從女性主體角度對這個歷史故事進行了重新書寫。虞姬對自己命運的沉思,帶強烈的女性意識。項王是熾熱的太陽,「她便是那承受著,反射著他的光和力的月亮」。即使項王成功了,等待她的也只是一個寂寞的「收梢」。假如他成功了的話,她得到些什麼呢?她將穿上宮妝,整日關在昭華殿的陰沉古黯的房子里,領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裡面的寂寞。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不能忍受這種命運,她選擇自刎來逃避這可悲的命運,於是這古老的故事被上演成「姬別霸王」的現代版本。其實,作者正是以對虞姬處境的描寫,來刻畫自己時代女性的複雜心理。她們意識到自己對男人的依附,洞悉了這依附後面的空虛,不甘處於「邊緣」卻又無力擺脫這種依附,她們就在這種兩難困境中苦苦掙扎。

《半生緣》里的月亮沒有變形、扭曲,月亮意象渾然天成,毫無雕琢痕迹,符合故事發展的規定情境,但它和世鈞、曼禎這一對戀人的微妙心理兩相映照,絲絲入扣,仍然具有心理象徵功能。從初戀時「像一顆白凈的蓮子似的」凸月,到定情時「特別有人間味」的「黃色的大月亮」,正象徵著兩人的戀情趨於成熟和圓滿。之後小說中出現了「荒寒」的氣氛,「月光蒙蒙地照著瓦上霜,一片寒光」,這暗示著世鈞在戀愛受到來自家庭的阻力後不寧的心緒,他對二人的關係感到前途渺茫。最後,當曼禎遭姐姐陷害而被幽禁,世鈞千方百計去找她時,兩人卻失之交臂,咫尺天涯。此刻兩人同時看到的是「一鉤淡金色的蛾眉月」,這即是眼前之景,又是心中之想,兩人仍對他們之間那真摯的愛情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而可悲的是,這一鉤細月,最終只成為之後十餘年兩人心中刻骨銘心戀情的一抹幻影。月亮意象發揮真心理象徵功能,使人物細微的心理得到準確的揭示,並使小說中瀰漫著一縷悲涼的詩意。

在張愛玲不同的小說中,隱喻作為敘述語言的藝術想像來對女性經驗進行隱晦表達,其運用有助於作家女性意識的彰顯與高揚,在情節推動的過程中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它使得張愛玲小說中充滿睿智與玄妙,而張愛玲獨有的女性意識便在這些語詞中愈發豐富、充盈與有力。

二、獨特的女性視角

敘述視角是作家對於敘述者身份的定位,也即小說敘述的出發者,這關係到整個小說的謀篇布局,也是小說主旨得以揭示的有力環節。對於中國文壇,張愛玲的女性視角無疑是有震撼力的。正如弗斯特所言:「我們可以對人性不喜歡,但如果把它從小說中祛除或滌盡,小說立刻枯萎而死,剩下的只是一堆廢字。」張愛玲是一位對於人性問題有著明確認識的自主意識的作家,對於作家的創作她有自己獨特的視角,她曾直言,「我發現弄文學的人向來是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的一面。」「強調人生飛揚的一面,多少有點超人的氣質。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里的,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著永恆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常是不完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要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恆的存在於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她的小說創作就是這種理論的具體實踐,張愛玲以女性特有的視角,以獨特的方式探索女性問題。

張愛玲在《霸王別姬》一文,藉助虞姬之口,她曾說:「啊!假如成功了,她將得到一個終身監禁的處所。她穿上宮裝,整日關在昭華殿的陰沉古黯的房子里,領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裡面的寂寞。她要老了,於是他厭倦了她,於是其他的數不清的燦爛的流星飛進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絕了她十餘年來沐浴的陽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輝,她成了一個被蝕的明月,陰暗,憂愁,

鬱結,發狂。當她結束了她為他而活著的生命的時候,他們會送給他一個『端莊貴妃』的溢號,錦繡裝裹的沉香木棺槨,和三四個殉葬的奴隸。這就是她生命的冠冕。」這就是一個十六歲女中學生的文章,人生華美的袍里所包裹的空洞蒼涼的生命本質,在少女的眼裡是如此的清晰透徹!

張愛玲的《金鎖記》里,借七巧的話同樣表達了對於情愛的認識:「今天完全是她的錯。他不是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裝糊塗,就得容忍他的壞。她為什麼要戳穿?人生在世,還不就是那麼回事?歸根究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所以女人一生都得忍和等。女人的這種遭遇,傅雷先生名之曰「無名的浪費」和「人的壓癟」,張愛玲在《茉莉香片》一文中形象地描述說:「她不是籠子里的鳥。籠子里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綉在屏風上的鳥——愷郁的紫色緞字屏風上,織金雲朵里的白鳥。年深日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這便是封建男權社會給予女性的深層規範,他們不僅消解了女人之為女人的獨立性,也使女性失去了自身的活力。

張愛玲並沒有象同時代的女性作家大聲疾呼男權社會的不公,而是以女性悲慘的命運痛斥社會,喚醒那些仍然迷惘、沉睡的婦女,她既注意到了舊的生活的不合理,同時又沒有輕易地相信新的時代的到來就必然意味著女人幸福世界的降臨。她既揭示了舊的社會規範制度下女性天生為奴的可悲命運,同時又充分展示了新生活中女性重新為奴的悲劇。從而在新舊世界畸形荒誕的雜揉中,給讀者形象地描繪了女性不得不失去自己的種種無奈和悲哀。張愛玲的作品以獨特的敘述視角講述了一群為了金錢、為了生存而被異化的悲劇女性。她用女性的直覺和生命試圖解構女性自身的心獄之苦,深刻地揭示了女性之所以淪為弱者的原因。

作者微信公眾號:xiaoxiaosummer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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