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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射落周天子的權威

春秋時代早期的鄭國儘管只是一方小霸,卻在鄭莊公的帶領下率先開啟了春秋時代的歷史大幕。鄭莊公成天戴著面具和自己的母親、弟弟演戲,裝作一個維護周禮重視親情的大孝子、好哥哥,其實在他的內心身處周禮根本分文不值,所以他也壓根不會把早已過氣的周天子當回事。鄭莊公除了從父親鄭武公那兒繼承了鄭國的君位之外,同時也繼承了周王室卿士的官職。此時的周王室還不像後來那樣毫無存在感,被諸侯擁立上位的周平王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分權於諸侯,但始終想有朝一日恢復自己身為天下共主的權威。於是趁著鄭莊公剛即位立足未穩,又有叔段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大好形勢,周平王任命虢公為卿士以牽制鄭莊公。鄭莊公開始怨恨起周平王來,周平王說:「沒有的事(偏心於虢公)。」於是周王、鄭國交換人質:(周平王)的兒子狐在鄭國做人質,鄭莊公的兒子忽在周王室做人質。此前只有諸侯國君之間的交往才會互換人質,而周天子只會要求諸侯上交人質,如今天子公然與諸侯互換人質無異於昭告天下周王室已淪落到和諸侯國平起平坐的地步。可在周平王死後周王室又準備讓虢公掌政。四月鄭國的祭足帥軍隊收割了溫邑的麥子。秋季又收割了成周的稻穀。從此周王室和鄭國日益對立起來。

鄭莊公才不管周天子打算讓誰掌政,他始終堅持以周朝卿士和諸侯國君的雙重身份活躍於政治舞台上,他憑藉自己的智謀和權術扮演了一個特殊的角色:周朝遭犬戎之亂而東遷,已經到了不靠諸侯國的救護就不能自保的地步,喪失了往日的實力和威望。犬戎之亂又極大地解放了人們的思想,破除了人們對周朝的迷信,向社會公開展現了禮儀制度的虛弱和強力的重要,說直白些就是人們心中的信仰由周禮變成了強權,因為只有強權才能保護自己和家人。此時要想號召列國,在政治舞台上有所作為,依靠周室是絕對不行的,必須要有自己的實力。鑒於這些情況,鄭莊公把自己事業的立足點堅決地放置於鄭國,不惜與自己的弟弟、母親以武力相對抗,與周天子鬧翻也決不動搖,他以極大的精力經營自己的國家,終使鄭國成為東周初期嶄露頭角的諸侯國。鄭莊公要發展自己的國家,首先遇到的是地理條件的制約。鄭處於四戰之地,南有蠻楚、北有強晉、西有東周,鄭國無法與之爭鋒,只能向東發展,而東鄰衛、曹、魯、宋、陳、蔡諸國中,宋國國大爵尊,在東方小國中又有號召力,是鄭國發展的嚴重障礙。

鑒於這種情況,鄭莊公把向外用武的目標定於宋國,這是在當時情況下的最佳戰略。為了實現對於宋國的軍事勝利,鄭莊公實行了以下的戰略方針:第一,和齊、魯建立穩定的同盟關係。齊、魯處在宋國的東北部,建立了和齊、魯的同盟關係,就形成了對宋的牽制和包圍,他幾次和齊、魯二君約會,在攻取宋國的郜、防二邑後將其送給魯國,都是為了鞏固三國的同盟關係。第二,假借王命伐宋,號召列國。鄭是一個新起的小國,在諸侯中未孚眾望,但鄭莊公是周朝卿士,具有特殊的身份,於是庄公宣稱宋公久缺朝貢,自己以卿士的身份,承王命率兵討伐。鄭國通過這種方式糾合了更多的國家,又形成了對宋國的輿論壓力,事後還對不追隨出兵的許、鄖(今山東寧陽東北)小國以「抗命」的罪名予以教訓,幾乎滅掉許國。第三,扶植宋國內部的反對勢力。宋國前君主的兒子公子馮出奔到鄭,宋國曾為此出兵討之,鄭莊公對公子馮採取保護措施,厚相招待。宋國在一次內亂後國人慾迎立公子馮為君,公子馮臨行前泣拜於鄭莊公之前表示:自己返國後「當世為陪臣,不敢貳心」。在鄭莊公的執政期內鄭國確實取得了對宋國的勝利,但鄭國又從來無力吃掉宋國,這種和平勝利是鄭對於宋所能取得的惟一形式的大勝利,這裡不利的政治地理環境起了決定的作用:鄭處在幾個大國之間,又幾乎無險可守,即使某一天有力吃掉宋國,那相鄰的大國也絕不會坐視其崛起,必然要以武裝干涉的形式使鄭回到自顧不暇的地步。事實上,到了春秋中後期,南北大國為了爭霸天下而鬥武,就把鄭國淪到了爭霸的夾縫中而常常使之喘息不定,北晉南楚各怕對方吃掉自己或傷害自己,需要一個避免正面接觸的緩衝地帶,因而各需鄭國以屏障的角色存在於自己身邊,但它們又要打擊對方、示威於天下,因而鄭就成了經常的用兵之地。鄭莊公之後有幾世執政,常常是朝晉暮楚,實在是源於地理環境的不得已所為。而這是鄭莊公本人所不曾料及的。

鄭莊公雖然取得了對宋國的勝利,成為春秋初期的小霸主,但他面臨著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如何對待周天子?周平王東遷之後周王室實力日衰,但周王朝餘威尚存。周平王死後繼位的周桓王一心想恢復周天子對天下的統治地位,極力打壓當時的近畿強國鄭國,這引起鄭莊公的不滿。作為周朝卿士,他應當盡忠於王室,他是諸侯矚目和敬重的人物,但他把自己事業的立足點放在對本國的經營上,要兼并、擴張,要破壞周朝既定的實力劃分,甚而要憑實力號召列國,那必然和周室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他既要利用卿士的角色,又不願恪守卿士的本分,這種矛盾的處境和心態決定了他對周天子在總體上採取的是又打又親的手段。當王室要限制他的發展和自由時,就打擊王室;當這種打擊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自己的需要時就親近王室,打擊王室是為了抵制王室對自己的限制,是為了向列國示威;親近王室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卿士身份,或保持自己對若干國家的號召力。他為了防止國內反叛而久不入周供職,但當聞知周平王欲分政於虢公時即日駕車入周,可見他即使在坐鎮守國的危急時刻也密切注視著朝中動靜,他經營鄭國,同時又不願放棄左右周政的權力。於是他和周平王互相交換人質。這樣做既可以施恩於太子,以作為親近王室的手段,也可以控制周太子,以作為打擊王室的手段。周桓王辭他回國後,他派兵搶收周地糧食,事後又準備親去謝罪修好。對於優秀政客兼優秀演員鄭莊公而言這樣的兩面表演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鄭國要發展,對周王過於親附不行,不親附也不行。鄭莊公對周王又反抗又親近的手法,對鄭國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然而,他對周室的打擊以及周室對他親近態度的表面認可與接受,嚴重地降低了周室在諸侯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從而降低了他對卿士身份利用的有效性。這是他能夠預料但卻無法避免的矛盾。鄭莊公在率軍襲擊戴城,繼而擊潰宋、衛、蔡三國聯軍後,舉行了一次隆重的慶祝會,他自信十足地問大臣:「寡人賴天地祖宗之靈,諸卿之力,戰則必勝,威加上公,於古之方伯如何?」方伯即一方之長,是古代諸侯中的領袖之稱。庄公此語,吐露了他的志向,表達了一生事業的追求目標,正是為實現這種志向和目標,他做出了極為艱苦的努力。

周桓王不甘心周王室日益衰微的現狀,他決心打壓一下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出頭鳥鄭莊公:公元前707年周桓王統率周軍及陳國、蔡國、虢國、衛國四國部隊討伐鄭國。鄭莊公率大夫祭仲、高渠彌等在繻葛(今河南長葛北)列陣禦敵。當時周軍分為三個軍陣,周桓王率領左軍和陳國軍隊力圖打敗鄭莊公。鄭莊公擺開了一種名為「魚麗」的全新陣勢,戰車前沖,步卒後隨,先打實力最弱的陳國軍隊,使蔡國和衛國軍隊畏懼而倉皇退出戰場,然後集中兵力從兩邊合擊周軍,周師大敗。周桓王被鄭將祝聃一箭射中肩膀,忍痛勉強指揮軍隊逃出重圍。祝聃要追逐活捉周桓王,鄭莊公制止說:「君子不希望逼人太甚,何況欺凌天子呢?我們是自衛,國家能免於危亡就足夠了。」戰後鄭莊公為了表示尊王,還特派大夫祭仲去慰問受傷的周桓王及其左右隨從。祝聃這一箭把周天子徹底從神壇射落凡間,如果說周鄭交質標誌著周王室淪為和諸侯國平起平坐的話,祝聃射王中肩則標誌著周王室已經連諸侯國都不如了,人們完全看清了在周天子和霸主之間究竟誰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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