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集中

最早提出集權統治的是法家學派,後來儒家借鑒了法家的理論,支持皇家集權。所謂「集權」就是把王權集中到一個特定的家族或是特殊的個人手裡,不僅在思想上、同時也在事實上強化國家的統一意志,保障國家的實際領導者對國家力量的有效支配。既然每個人都天生帶有難以克服的個體局限性,那麼與其徒勞地想要消除這種局限性,不如將其利用起來變成某種有利於國家整體安定的東西。個體性最大好處就是它可以確保自身的完全統一,總不會有哪個頭腦正常的人做出明顯的自己反對自己的決策,個人的權力意志是天然統一的,不包含任何根本性的矛盾和衝突,較之群體決策而言,個人的決定雖然可能有失偏頗,但其效率卻會遠遠高於分歧眾多的群體討論。至於個人的智力和體力方面的限制,則可由朝政大臣們協助解決。當整個國家的權力都交到一個人或是一族人手中的時候,這個人或這些人就等於跟國家永遠捆綁在了一起,他或他們對國家所擔負的責任會令其不得不時刻以國家大局為重,縱使所有人都背叛了這個國家,集權者也不會的,只要頭腦清醒,任何人都不難意識到,當王道隱沒、國家敗亡的時候,也就是作為集權者的他或他們的命運終結之時。

集權不是極權、獨裁,也不是專制,當然也不是民主制度。在王道思想的大背景下,極權、獨裁和專制註定最多只能是曇花一現的東西。集權更像是對王權的託管制度(大概介於代議和獨裁之間),國家的主體永遠是數以萬計的百姓,皇家集權的存在只是確保百姓的力量不會相互衝突,皇位和皇朝都是可以更換的這一點就足以證明皇室只是王權的管理者,不是所有者,除非有人堅持認為必須先有所有權才能有管理權,我們不介意說「王權歸皇室所有」,反正大不了這種所有權是可以被百姓剝奪的嘛,怎麼說都無所謂。我們當然也注意到了集權的一些潛在風險,所以我們也一直在試圖用制度和技術手段來規避這些風險,比如皇室內部的權力爭鬥、昏君的上台、君不理政、君王無視百姓疾苦、官僚專權架空君王……我們為此設計了一系列的補償和替代措施,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國家輕易陷於混亂當中,以至於到後期,朝政大臣們可以在集權者數年不問政事的情況下維持國家相對正常的運行狀態。可不得不承認,有些本質性的問題(如官僚專制)不是用技術手段能夠完全彌補的,所以我們經常感嘆:能得一明君治國實是天下百姓之幸啊。

君王就是指集權者,一般稱為皇或者皇上。因為王權有懲戒個人的權力,擁有對違犯王法之人的生殺裁決大權,人的命運當中最重要的不過是生死而已,所謂「人命關天」,決定人命運的人格神在我們的原始宗教中稱之為「帝」,君王執掌王權,即等於擁有了對個人命運的生死裁決權力,所以君王在某種程度上就有了決定個人命運的權力,稱謂上就又加了一個「帝」字,全稱「皇帝」。

皇帝或帝王從秦始皇開始直到封建時代結束,都象徵著國家意志的存續和王道的顯隱。當一個時代在所有的國土上的百姓們只承認一個皇帝的時候,國家就是完整的,王道就是顯明的;當一個時代的所有國土上出現了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自稱皇帝的人的時候,就意味著國家的分裂,王道也就不會呈現出來。王道是整體的權力意志的運行規律、是唯一的王者法則,所以王道可以有不同的組成部分,但不可能平均分出兩個王道來,有王道的地方必定會有統一的王權、一樣的王法,也必定會是統一的國家。我們會承認有別的、不同的國家存在,那些國家可以有別的組建方式,或者有專屬於自己的整體或是總體意志,他們的國家權力也可以有另外的一套運行規律、權力法則,與我們並不相干。不過,在我們的百姓居住的地方,在我們的祖先勞作過並且能夠自主支配其全部產物的地方,我們將不會允許、也不會承認有第二個國家、第二種王道的出現,這跟我們的祖先崇拜的習慣有關,也跟我們作為一個農業民族對土地的執著有關。

關於祖先崇拜的話題咱以後再說,我們對土地的執著不是外向的而是內向的,我們不主張主動對外征服、侵略,去掠奪本不屬於自己的土地資源,但我們對自身通過反擊侵略、民族融合(外民族加入集權體共同組成一個國家)或百姓遷徙到無主權之地而得到的土地是非常看重的,因為土地就是我們存在的根據。「人法地」,土地不僅作為我們的棲身、立足之所,還是我們一切生存資料的來源,在商貿不發達的年代,如果一片土地上的物產不足以養活那土地上生活著的所有人,自然就會有人被餓死或引發戰爭。王權可以調動王國其他地方的富餘資源去救濟因災害或某些臨時性的因素造成的饑荒,卻不可能長期、持久性地供應糧食,國家的人口會隨時間而增多,物資的需求量也會日益增大,但國家沒有義務去為百姓們提供足夠多的土地和超過國土耕地產出量的糧食,其實也沒有那個能力。因為國家一旦要向周邊擴張,就必然會引發大規模的戰爭,而王道恰恰是為了避免一切形式的戰爭和衝突而出現的,如果一定要打仗,我們還要王道作甚?不管對內對外,除被動防衛和反擊入侵,王道思想堅決不支持任何主動挑起爭端以及發動戰爭的行為,「和為天下正」,無論有怎樣的理由,首先動武的一方就是邪惡的一方。就算是皇帝,在沒有受到攻擊或挑釁的情況下主動對外宣戰,也是個人德行記錄中的一大污點,弄不好還會落個「暴君」的污名。

也許你們會問,既然國家沒有義務去為了解決本國百姓的耕地和糧食問題而向周邊國家宣戰,假如真的出現了因人口過剩而造成的糧食危機,難道國家就要眼睜睜地看著百姓們活活餓死嗎?事實是,在技術進步緩慢的時代里,如果真的要不惜一切代價避免戰爭的話,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一旦暴發戰爭,隨之而來的屠殺和瘟疫製造的死亡人數恐怕會遠遠超過因缺糧而面臨死亡威脅的人數,且不論死的是本國人更多還是別國人更多。「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那是對德行體系的建設而言,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十年生聚又十年教訓」,短短二十年間便可以培養出一支復仇的軍隊出來,雖然我們那時的人口自然增長率是不太高,但在和平時期全國人口翻倍還是用不了太長時間的,可也不難想像,翻不了幾次全國的糧食產量就不夠吃了。不能否認,糧食不夠很多時候有官員貪污和地主囤積以及調配不當等多方面的人為因素在內,加上氣候變化不利於農業生產等自然原因,我們通常也無法肯定人口數量過多就是百姓飢餓和國內發生戰亂的主要因素,儘管人口的過剩肯定會令其它造成糧食匱乏的因素顯得更加突出,但在缺少有力證據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會明確地說出自己對人口過剩的懷疑的,因為這一情況實在是太殘酷了。尤其是在以人力作為社會生產的主要力量來源的時候,指出人口太多或企圖控制人口數量的嘗試絕對是大逆不道的行為,畢竟那樣做基本等於是在削弱國力和王權。我們只能盡量鼓勵人們從事並改進農業生產勞動,儘力提高糧食產量、打擊囤糧和投機販賣行為,同時儘可能地保有更多的國家領土,收穫更多的物產資源。

或許是因為經常遭到北方強悍的游牧民族的騷擾和掠奪,又或許是因為我們早期所佔據的中原地區是周邊最富饒的一片土地,歷來是周圍各路人馬爭奪的焦點,我們的文化傳統中對武裝侵略和武力搶奪有種刻骨的敵視和不齒。你們中有人說我們寧可內部爭鬥也少有勇氣向外部尋求發展空間,爭鬥是人的個體性本能,正是因為我們深刻了解這一點,才希望用王道、德行把這種惡劣的本性壓抑到最低限度,哪怕最終的難題仍然是無解,至少我們努力了,努力把惡的後果控制在最小範圍。也許我們錯了,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把矛盾向外部轉移,在更大的空間內尋求對問題的圓滿解決,只是實際情況似乎不容許我們那麼做。我們不是殖民主義的國家,我們習慣於按照原有規律、順其自然地處理問題,如果問題是在國內出現的,它就理所應當被就地解決,即使這會導致王道的暫時失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自然高於王道。當自然要求飢餓和戰亂出現的時候,它們就會出現,我們可以推遲它們的發生時間,減少它們的發生次數,控制它們的發生烈度,卻不能奢望杜絕或者阻止它們的發生。我們的一切控制論原理都處在自然造化的影響之下,我們不會、也沒有那個本事去改變自然造化的進程,我們只是試圖在自然的進程中製造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情況,和平的「王道樂土」便是我們追求的重中之重。

國家沒有義務為了本國百姓主動挑起對外戰爭,但百姓挨餓國家是不能免責的,作為整體意志,百姓的痛苦就是王者的痛苦,也就是國家的痛苦,國家對百姓的飢餓負有責任,皇帝就是首要責任人。我們不是有意要為難國家和帝王,擁有最高政治權力之人當然要為其權力管轄範圍內的一切政治後果負責,何況我們已經把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都交給皇帝使用了,要是他還無法確保政治和平的話,那就只能說此朝代氣數已盡,王道的沒落屬「天意難違」之事。沒錯,皇帝可以使用所有人力能為之的手段,只要他覺得自己有能耐掌控局勢並且不怕承擔失敗後果的話,他可以採用包括戰爭和殺伐在內的任何方法去解決饑荒,只是違背王道的方法在使用的同時便會對王權產生極大損害,民心的背離可能直接令皇帝失去他的權威。基本上,饑民暴動的時候,朝廷在無力撥糧賑撫的情況下,武力鎮壓將是帝王能夠作出的唯一舉措,這不是合理的舉措,可要不這麼做的話,暴民的搶劫掠奪活動會破壞掉更大範圍的社會生產秩序,造成越來越多的饑民,最終使國家政權名存實亡。鎮壓就意味著強制、意味著殺戮,也意味著製造死亡,死亡是個體的必然歸宿,有多少人出生就註定在不久的將來會有同樣數量的人陸續死去,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對於王道而言,死亡不是它的敵人,只是它必須面對的自然現象,王道的敵人只有戰亂——不受控制、沒有節制的濫殺。皇帝作為王道的代言人,執掌個體的生殺大權,面對被饑饉逼得走投無路而野性畢露的人群,國家政權可以不再將之當作有德行的百姓看待,儘管這麼做的同時王權也會損失掉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鎮壓與戰亂不同,鎮壓的打擊對象是確定的有違犯王法行為的個體或群體,而戰亂則沒有確定的對象,凡是有戰鬥力的個人都能參與戰亂,但只有受王權派遣的武裝部隊才能參與鎮壓、平叛。假若饑荒真的僅僅是由於人口過剩引起的話,皇帝完全可以在不違背王道的前提下解除國家的政治危機。

俺不是有意為皇帝對百姓生命的漠視開脫,俺只是說明帝王要對國家的一切政治後果負責並非沒有充分理由的。對那些分明放著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不管,卻只會一味壓榨百姓血汗、濫殺無辜的皇帝,他們已喪失了身為帝王的意志和覺悟,其政權的終結只是遲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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