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伴侶調節情緒的正確姿勢

  人們對抑鬱的理解許多時候存在偏差,比如我爹就將我追溯童年的行為視為是「傳播負能量」,認為我是「沒有從傷害中走出來」,但作為一個諮詢師,我看到的是:能夠經常感受到自己積極或消極的情緒,感受到對世界不滿的人,他們的所謂「抑鬱症」更多是「解決問題中必然存在的、對於個體調節行進方向意義非凡的重要情緒體驗」,真正難以解決的問題根本不是「痛苦」,而是放棄對真實生命的體驗,成為一個冷漠的、沒有痛覺的機器人——承認問題存在才有修復的可能,否則內心真實的自我窒息太久之後,將更難面對真實世界的溫暖陽光灼目的痛楚。

  男友出現之後,我的自我療養進行到了一個飛速發展期,他兜得住我的梗,講得出我愛的笑話,看得懂我的文字,也聽得懂我的沉默。自他出現之後,我對自己曾經的「虛無主義」的理解越來越深刻,每天都有「不負此生」的感覺,徹底相信這世界真的可以成為天堂。近半年打開得越來越多,每天都會歡樂大笑,同時幾乎也每天都會流淚,有時是因為感動,有時是因為小傷小痛,有時是因為回憶過往。我活得像個一百斤的嬰兒,每一刻的情緒都變得無法預測;但與嬰兒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觀察自己,努力理解自己的一切,並由此更加細膩地感受這個世界。

  下面講的是一個不符合我爹審美的故事,但想擁有更好的人際關係的朋友們,或許各自會有一些收穫。

  男友的好友過來小住,某天他一人玩樂高積木,幾十分鐘後邀請我們看他的成品,一輛漂亮的小汽車,我拿在手裡嘖嘖稱嘆,朋友也很開心。因為朋友也是一個經歷過家暴又走出來的、有極強的共情能力、能抵半個諮詢師的極好的人,在他面前很有安全感,所以我放鬆地卸下種種負擔,進入了一種小孩子的狀態與之交流,有自我觀察與自我治療的意味在裡頭。

  於是一個不到6歲的小女孩蹲在茶几邊上,撫摸著玩具的細節,細聲細氣地說:「啊呀,這個小汽車好可愛,我想看它是怎麼拼出來的。」 (後來認真感受,發現我坐茶几邊兒上的矮凳、矮几時,總會不自覺變成蹲著的狀態,一方面是一種莫名的怕冷的感覺作祟,另一方面,似乎潛意識也一直在努力創造機會去體驗那個矮小的、需要仰視一切人的小女孩的感受。)

  然後小女孩昂起頭,對製作者說:「我想把它拆開然後再拼回來。如果我拼不回來,你可以不生我的氣么?」

  製作者回答說:「當然不生氣,你知道我呀。而且這是我第一次練習玩樂高積木,我也想重來幾次。」

  於是小女孩嘗試卸下一個部件,裝回去,再卸下幾個部件,嘗試裝回去,再卸下更多的部件,然後,然後裝不回去了。在這個過程中,時不時嘟囔一句「我好希望可以裝回去呀」、「我也想成為玩積木高手」、「我好害怕裝不回去」這樣的話。

  但越是害怕裝不回去,越是「一語成讖」。

  朋友說:「剛好我再練習一下。」

  可是這樣的話無法一下子安慰到那個小女孩。

  我站起來,開始感受自己。我抱著胳膊在屋裡走來走去,邊走邊分享自己的感受。

  「我感覺到我的腿還在抖。」我說,「小時候如果我弄壞什麼,一定會被狠罵一頓,如果是弄壞我哥的什麼,還會被往死里打。我被他打之後如果找爸媽告狀,不但不會被共情,反而會再招一頓訓,說『你知道他要打你還招惹他!』」(寫到這兒時想到許多人批評受害者竟然說「動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受害人有手有腳竟然自己天天往施暴者身上貼,都是自找」之類的話,唏噓不已,覺得這片土地的心理健康教育還有太長的路要去走。)

  男友感受到了我聲音的顫抖,把我拉到屋裡,我便伏在他胸口無聲大哭,因為當時還是不想把朋友嚇到。哭了很久緩下來,男友說:「一會兒我們再去摸一摸那個小車好不好?」用不同的方式鼓勵了我好多遍,我擦乾眼淚,紅著眼又走到客廳,顫抖著拿起被朋友又重新拼回來的小車。

  「我的手還在抖。」我對兩位男士說。

  朋友說:「你現在是安全的。」

  我繼續嘟囔:「誰規定小汽車一定要拼成什麼樣子了,明明怎麼搭都好的嘛,明明我動手能力還是很好的嘛,都是那些人,看我不順眼就要打我罵我……我的手還在抖,好冷啊……」然後突然嚎啕大哭。

  兩位男士沉默不語,看著蹲在地下縮成小球球的哭泣的我。男友握住我的一隻手,另一隻手撫我的背。

  我哭了很久,慢慢安靜下來,像是為了暖氣氛,又像是為自己打氣,也算表達感激,抬頭對朋友說:「**你未來會成為特別好的諮詢師。這麼早就懂得了沉默的價值。剛才你們兩這樣安靜地陪著我哭,真是好溫暖。」

  他回復說:「剛才你哭的時候,我想摸你頭來著,我以前就擅長用這招,算是『摸頭殺』,安慰別人非常有用。但剛才他在摸你,所以我就靜靜看著,感受你的情緒。」

  男友接上話:「每個自我意識都只是想要獲得其他自我意識的承認。剛才慧敏只是在練習,重溫曾經的傷害情景,想確定過去的模式不會再重演。這種練習要反覆做許多次才能讓自己的情緒模式發生大的變化。」

  我的回復是在男友的褲子上蹭干臉上的淚水。

  或許下次可以分析為什麼我喜歡蹲著。但當時,我覺得安安靜靜玩玩具就很好了。三個人搶積木塊,各自做自己的作品,偶爾沉默,偶爾講一些對於積木的吐糟,像是我小時候理想的家的感覺——比我小時候理想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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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自我意識「求認同」這個客觀現象,我曾經與一個朋友用過「建築」這個比方:

  「認識自我」的過程就像蓋一棟大樓,每次一個現象被表述並得到另外一個自我意識體的認同,便像是往地基上放上一個組塊。每一次深刻的思考,這棟大樓便離「完成」近了一點點。

  同時需要注意的是,我們建築過程中的心路歷程,又會成為「自我意識」的新的必須組塊,所以大師們都說「認識自我是一生的功課」。因為意識體的每一個小情緒、每一個新念頭都渴望得到承認。

  這大樓完成的時日,便是生命圓滿終結之時。不到完工,我們永遠不知道最終的樣子是什麼。

  但確定的是,當我們意識到「我活著,我在思考,我一直在做求認同(包括自我認同及他人認同)的事情,這便是我的真實」,人就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

  當一個人將「自我意識」當成是必然的終極功課,享受自己不斷認識自我的過程,自然也會尊重其他意識體,最終,便是真正的「平等」與「理解」了。

  或許這也是我慢慢揚棄曾經的「認知行為療法」或「理性情緒療法」的原因:如果諮詢師從根本上將來訪者看成「不理性」的人,便幾乎沒有「平等」的可能,所謂「諮詢」,但成了另一種意義的說教。

  而我相信每一個擁有完整大腦的意識體都有其理性,都渴望被理解、被承認。

  這大概便是真正的「包容」了吧。


李慧敏,2018.4.14,於縉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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