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勸我堅強

04-24

　　前幾日身體感覺略有不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幸虧早來，否則這個看似小毛病的事情如果一直不處理有幾年後癌變的風險」。治療幾日後幾近痊癒。

　　然後又看到某年齡相仿學歷相仿的朋友放棄一切用生命來飛翔的那個在大學生中引起共鳴的那個事迹，說當事人在最最絕望之時對母親訴說自己的痛苦，母親勸了一句「要堅強，忍忍就過去了」，這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孩子終於覺得「生無可戀」不是一個文學辭彙，而是自己生命的真相。

　　我一直很想說，那個需要被嚴懲的人固然罪大惡極，但真正造就受害人抖M人格特徵並使其逐步失去攻擊性並對自救失去希望、對世界徹底絕望的，正是那個悲痛欲絕的母親。

　　這天下從來沒有生來喜好為惡的人，最惡的不是所謂的「黑暗心理」，而是對智慧的排斥，是恐懼，是「以無知為善」的價值觀。

　　打某天起，我一直對所有人說「別勸我堅強！我是人，我本脆弱，我就是要對自己好！」

　　想到曾經當兵的父親一直為自己的「堅強」而驕傲，打小把我當男孩養，否定、嘲諷我的一切女性化特徵，最終差點將我也塑造成了一個冷漠、殘酷的人。

　　印象深刻的是10來歲時某次我問父親「為什麼懷孕的姐姐們走路的時候都拿手撐著腰？」他回答：「現在的女孩都太嬌氣、太矯情，吃不得苦，哪像我們當年……」我當時竟然一度信以為真。20年後與某友人說起討論孕婦這件事情，朋友說：「等你懷孕時，可不能讓爸爸照顧你，不能讓他繼續傷害你。」這話讓我一下子淚奔，哭了許久，傾瀉了壓抑太久的許多痛楚。還好我沒有全部遺忘。

　　「堅強教育」的結果就是我在人生的前30年中，真正痛苦時幾乎很少落淚，許多時候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典型的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是，20來歲時某次做家務磕傷了腳，流了許多血，而我自己除了在磕的一瞬間有痛覺之外一直無感，直到好幾分鐘後發現家裡地面到處是紅色的斑點，找了半天源頭，才發現自己的腳仍然在汩汩流血，而我看著自己血腥的傷口，總有一種不真實感，覺得這事情與我無關。

　　遇到現在的男友並經歷了許多諮詢實踐之後，安全感越來越高，神經慢慢放鬆下來，情緒打開，身體的痛覺也打開，才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有許許多多無傷大雅但不治可能有後患的小毛病。在治療過程中學會了哭泣，但每一次哭泣，都感覺像是一種重生，離自己的真實更近了一些，離幸福更近了一些，對人性的理解更深刻了一些，與他人交流或是做諮詢實踐的時候，對他人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了一些。

　　喬布斯直到癌症晚期還在竭力否認自己的疾病，都不願意接受治療。我不知道他童年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但我肯定他欠自己許多眼淚。

　　如果我一直那樣堅強，一直感受不到自己身體或大或小的疼痛，或許也會在50多歲死於癌症或其他任何疾病吧。

　　幸好我學會了接納自己的脆弱，慢慢剝去臉上的面具，面具後面的真實的臉龐有初見陽光的恐懼，但更多的，是全新的生活方式帶來的由內而外的溫暖。

　　堅強從來不是美德。能發自內心為自己哭泣的人，才有可能真的理解並寬容他人的脆弱，才有可能真的擁有一顆柔軟的博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