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是為了更好地歸來——專訪澳門作家清水河

記者:洪舒盈

編輯:Lin

清水河,原名羅衛強。現為澳門筆會理事,澳門日報專欄作者,澳門文化與推廣協會副會長。曾獲2005年度全球第十八屆文學青年作文大賽佳作獎,第七屆澳門文學獎散文組季軍及小說組優秀獎,第八屆、第十一屆澳門文學獎散文組優秀獎,2015年首屆淮澳漂母杯散文詩歌大賽散文組二等獎,出版散文集《恍若煙花燦爛》。

閱讀與寫作是一種修為

初來澳門定居時,清水河是有點焦躁的,他總想著回去,回到內地,回到從前的生活方式中去。

1998年可謂是清水河先生人生中的一個分水嶺,此前他在中國大陸從商,過慣了充滿應酬的日子,見慣了聲色犬馬、觥籌交錯與熱鬧喧囂。因此,當他來到澳門這座悠閒寧靜的小城並定居下來時,生活節奏和生活方式上的巨大轉變讓他一時難以適應。

「以前我(在內地時)是沒有這麼多的空閒時間的,成天忙著出去應酬。生意失敗後,我就來了澳門;再後來,半工半讀的狀態也結束了。突然間,時間都被騰了出來。」有了較多的可支配時間之後,清水河也算是有了閒情逸緻,加上圖書館(紅街市圖書館)就在家門口,他開始潛下心來閱讀。之後的5年里,他每年都能讀上好幾十本書。

龐大的閱讀量為清水河後來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必不可少的養分,尤其是宋詞的韻律及其所蘊含的豐富意境對他的散文創作產生了莫大的影響。他堅信,深受過中國傳統文學和古典文學熏陶的人所寫出來的文章是與旁者不同的,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古人們在遣詞造句方面十分的嚴謹,用詞用字都十分地精煉」,這一特點對於提高文字的使用能力(亦即文學創作的基礎)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此外,在原創作品中恰當地引經據典,還能起到加強語氣的作用,從而使文章的論點更加有力。在眾多的中國傳統文學體裁中,對清水河影響最大,同時也是他最喜歡的是宋詞:「宋詞的韻味是永恆的……龍榆生、劉逸生等人關於詩詞解析的作品我看了很多遍,書都快被我翻爛了。」得益於這樣的閱讀積累,讀者們不難發現,無論是在他的小說作品中,還是在他的散文作品中,詩詞歌賦或者古言的引用時常能恰到好處地為他的修辭添色,使之瀰漫著一種浪漫且富有詩意的色彩。

清水河部分作品之書影

清水河坦言,他在很早以前便有過文學夢,填報高考志願時他也有想過報考當時最熱門的文學類專業,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他最終選擇了財務管理課程。可是他並沒有因此放棄閱讀和寫作的習慣,儘管期間所讀的多是與專業相關的管理類、財經類等書籍。他依然記得最初使得自己對文學產生興趣的是一本小人書《水滸傳》。那是在他還小的時候,被他從垃圾堆裡扒拉出來的:「上面印著林沖,(他)戴氈帽,持把長搶,多威風。」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水滸傳》至今仍是他最喜歡讀的一本書。《水滸》之後是《三國》。從前喜歡的是江湖義氣、俠者風範,有「男兒何不掛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情懷,他覺得《紅樓夢》寫得太婆媽,直到後來經歷了人生中的起起落落,回看這些自己曾經不怎麼欣賞的書籍和詩詞歌賦時,他才驚覺其中的精妙,「如百花園一般,內容豐富又細膩」。那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感受,「也是經歷過一些事情,增長了一些年歲之後方能品得出的味道」。於清水河而言,閱讀、寫作與生活體驗是相互成就的事情。沒有豐富的人生閱歷,許多文學作品中精髓他或許這輩子都難以參透;沒有豐厚的閱讀儲備和多年的寫作習慣所鍊就的平和心境,他也很難用一雙「能發現美的眼睛」去詩化生活,感受生活:「剛出來社會參加工作時,住的房子在8樓,那時的人是悲觀的。冬日將近,看著樹葉飄零,整個人的心就揪著揪著,悲秋啊!現在再看類似的景象,又覺得它們很有意味,很寫意。」

現在的清水河仍然時常回大陸探親,但是他已經不會再像20年那樣總想著回到過去了,因為他已經在閱讀與寫作中找到了適應這座城市的節奏的方式,「讀書寫字是一種修為,內心平靜下來了,你就會很享受這種狀態。」

參加由南方衛視舉辦的《「旅」遇港澳台 「桂迎天下客」》的采風活動

工作與興趣兼顧

對於很多人來說,興趣與愛好之間的關係等同於魚與熊掌之間的關係,兩者不可兼得。但是清水河卻能同時兼顧寫作與工作,還能使兩者服務於對方。

工作與寫作與清水河而言是不可分割的,兩者並非涇渭分明。早在下海經商以前,清水河已經開始在他的公務員任上負責一些文書工作,得益於扎實的文字功底,他得以在體制內一升再升。即使現在已經換了工作、換了生活的城市,他依然強調文字能力的重要性。撇開文學性不談,「文字在我們的生活中、工作中所能觸及的層面是很多的,我們應該藉助使用文字的能力來提高個人整體的工作能力。」

和澳門的大部分作家一樣,清水河首先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其次才是一名作家。他的創作也分為兩種。一種是較為純粹的文學創作,主要有小說和散文兩種體裁,另一種則是與他現在所供職的行業(博彩業)有關的評論性文章。

評論性文章主要發表在他的固定欄目《賭場內外》上,該欄目屬於《澳門日報》的副刊的一部分,文章一周一篇,形式以雜文為主。自2007年開始寫專欄目起,至今已逾10年。這些評論文章的觀點源於他對世界經濟、中國大陸經濟、澳門經濟的密切關注,而這種關注也為他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為其作品注入了與眾不同的血液。

2004年清水河在澳門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文章《荷官之死》,從投稿到登出,只用了5天時間。也許是文章中的細節太過貼近生活,也許是故事邏輯上的自洽性,文章登出後人們議論紛紛,竟把它當成新聞事件來討論了。「娛樂場是社會的一個縮影」。他在紙醉金迷、燈火通明的娛樂場里細緻地觀察著人生百態,並將觀察所得融入到他的小說或者散文中。有時不便在評論文章里刊出的內容,他會以小說的形式進行影射,虛虛實實,誰也不能太較真。

小說之外,是他更鐘意創作的散文。有人覺得清水河在散文上的所取得的成就高於他的小說成就,對此他表示讚同。因為在散文中他可以無拘無束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只需做自己便可;但是在小說中,他必須在思想上分裂出多個角色,並為他們設計符合邏輯的情節和對白,勞心勞力,由此他便漸漸地將重心更多地擺在散文上。

「忠於生活,忠於內心的真情實感」是清水河的散文「神」之所在。他把自己對生活的所有感悟都凝練到他的作品中,這些感悟往往又會帶出他對舊時事件之回憶。因此讀清水河的散文,人們總能讀出一股厚重的時代感。

這種忠於自我的創作態度還體現在,當許多藝文工作者努力將其創作中有關澳門「賭城」的標籤摘去以突出展示澳門作為「賭城」以外的多元形象時,清水河堅持創作博彩業題材的作品,這是因為:「儘管人們都能看見澳門博彩業的繁榮,偶爾也會零星地討論起荷官這一職業,但是人們對這一群體的關注度仍是不夠的。」最近,他還籌備起了一部新小說,主角為荷官,草稿剛成。為了能更進一步了解荷官這一群體,他把目光投向了幾位最近剛退休的老荷官,並時不時地將他們約出,或聊天或喝酒。據說,有些出版社得知他的新書計劃後,多次提出出版的願望;一些讀者也十分期待新書面世。但是清水河顯然不急:「因為我寫作,一不圖名,二不為利。順其自然吧。」他在聊天之中時常會提到的四個字是「隨遇而安」,這是見慣風浪之後方有的豁達與從容,也是寫作人身上獨有的恬淡氣質所透出的生活態度——順其自然、不急不躁。

創作來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正因清水河熱愛生活並真實地記錄生活,人們才能看到博彩業從業者和作家這兩種看似截然不同的標籤在其身上的完美融合。

清水河在第十一屆澳門文學獎頒獎禮上。是次,他的作品獲得了散文組的優秀獎。(最上排左起第七位:清水河)

離開,是為了更好地歸來

隨著時代的快速發展,人類的生活方式也在短短的幾十年間迅速更新換代。人們對文學的關注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下滑。

清水河舉了幾個例子:「在香港,曾經有一份調查報告顯示,銷量達到500本的純文學書籍即可算作暢銷書……中國作協的一位副主席的散文集也只是賣出了幾十本。」就連他的一雙兒女,也逐漸放棄了寫作的習慣。在清水河的影響下,他們曾經跟著父親一起閱讀、寫字,在不同級別的文學比賽中亦獲得過不少榮譽,其中不乏國際獎項。「但是後來他們面臨的選擇更多了,因此就有了更多的興趣」。對於這種「沒落」的趨勢,清水河以一貫的平常心對待。他認為社會是不斷在進步的,新事物層出不窮,舊事物若不能適應時代的發展,則「走下坡路」是必然的事情。然而,文學作為人類文明發展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是不會消逝的」。社會是一個大容器,能留下來的行業與事物都必須是能負荷得起時代的重量的:「縱觀中國歷史上的幾個文學高峰期,我們可以看見唐有詩、宋有詞,等等。雖然這些朝代最後都滅亡了,但是文學的發展卻一直沒有中斷,它只是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了人們的面前。比如漢、唐亡了,漢賦和唐詩的輝煌時期也已過去,宋人便在他們獨特的經濟和社會背景中發展出了詞,等等。」所以,在清水河看來,文學的重要性在人們的意識里短暫的缺席,也許暗示著它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的又一時代轉折點:轉折點之後,就是新的回歸。

這種規律與他的人生經歷也有某種暗合之處:他生性靦腆內向,為了做生意不得不使自己健談外向起來;在商海里浮沉歷練,又在娛樂場里見慣各種人生百態以後,他最終在閱讀和寫作里找到使心境平和的方式,從而更好地回歸到自己的內心。

現在的清水河有點想緩一緩腳步,因為他的創作已進入一個瓶頸期:「最近都沒有什麼突破」。他清醒地感知到,是時候再次把重心放在感受生活和閱讀之上了。唯有如此,方能積蓄力量,向下一個階段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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