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雜記(1)

高中二年級出國,住親戚家,找了一所當地名氣還不錯的高中就讀。

剛進學校,迎面而來的小學既視感讓我很開心。人家高中,教室里就一個白板,馬克筆取代粉筆,白板前邊一個投影板,有四種不同顏色的電容筆可以直接上投影板板上寫,類似於巨型iPad,第一次看簡直酷斃了。窗戶上牆上經常貼著學生的漫畫或者標本,花花綠綠的,那就是我們的作業。老師沒有自己的辦公室,教室前邊靠窗的角落就是老師辦公的地方。每節課一個多小時,每節課中間有十分鐘給學生們跑教室。對的,學生跑,老師留教室,跟大學是一致的。

第一語言不是英語的同學會按水平測試成績,被分入ESL(English Second Language)班級。這樣一來,我們班人就很少,大概十來個,不同國家背景,不同民族風情,操著不同語言,但是中國人的優勢已經很明顯了,比例佔到了將近一半。剩下的有黑人妹子、菲律賓妹子、泰國妹子、台灣妹子、日本妹子(假東北),外加幾個不好分類的疑似中東男孩。從這兒可以窺見加拿大的基本國情,女多而男少。

按照許多紳士的興趣點,先講日本妹子。

Kauru是個中日混血兒,長得非常甜美可愛,笑起來有小酒窩,盛了蜜一樣。家裡頭只有奶奶是純正日本人,原先打仗的時候奶奶在東北認識了她爺爺(中國人),結婚生子,等兒子也結婚了才舉家搬回日本。因為有親戚在東北,Kauru又經常回中國,所以動不動「嗯吶咋地」聽得人特別齣戲。

進校不久驚喜發現學校有樂團,我就迫不及待地加入了,看見Kauru也在樂團里吹圓號,技術還相當不錯,沒過多久就被招進更高級的北風樂團。她幫我識譜,因為語言相通省去不少麻煩。自學日文歌的時候,也幫我寫過平假名。非常單純活潑又樂於助人,這樣的女孩人人都愛。

後來一個金髮男孩子喜歡上了Kauru,樂團老師還警告Kauru不要mess up with boys,我們都笑。這邊高中不管談戀愛,只是有些老師會看出來誰跟誰不登對,然後像居委會大媽一樣說閑話。

其實Kauru很有主意的,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任那個金髮小帥哥成天圍追堵截甜言蜜語,到最後也沒成。

既然身份特殊,自然有好事者問她南京大屠殺資不資道?小日本侵略中國你資不資道?你當自己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Kauru只能說知道知道,都知道,我是日本人也是中國人。

每次看到有小粉紅這麼逼問Kauru,我都尷尬得臉酸。同學一場,何必呢。

出國是很好的重新認識世界的機會,從過去狹隘的民族圈子裡跳出來,好好看看到底別人眼裡的中國是什麼樣的,我們所堅持的真理是否被廣泛認同。其中感受最深的幾點衝擊,羅列如下:

第一個衝擊,就是對於台灣人來說,台灣不屬於中國大陸。

我知道好多人一聽這個根本不能活,臭*屁&灣灣不認親媽看老子弄死你個逼%崽子。更難聽的話我在網上看過很多,政治上這個點跟貓尾巴似的不能踩。我非常非常清楚。

此話屬於一個很溫婉的台灣妹子,符合大部分男性擇偶要求的那種。她微笑地說或許很久很久以前,台灣跟大陸是一體的,現在早就不是了。

剛開始也覺得三觀盡毀,但是轉念一想,人家也是從課本上學歷史,從小上點政治課,確立確立意識形態,與我們並無差別。人身攻擊或者強行改變別人的想法不現實,簡單一點講,人家要是在台灣學了十幾年大陸觀,跟我們在國內學了十幾年小日本沒啥區別。大家都是被體制操縱的傀儡,染上一身不屬於自己的政治立場。因而出來越久我越不想碰跟政治有關的東西,政治本身就很混亂,憑個人很難一一考證。糊塗一點,相安無事。

第二個衝擊,就是我們學習的歷史課本里明文寫著西藏不屬於中國,是中國強佔的。

如果上一條還能有人理解,這一條估計剩下的全瘋了。這怎麼講呢?老外的課本咯,他們真這麼認為呢。原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並不認同我們畢生信仰的那一套。他們有他們的說法,還整得有理有據的。我們怎麼辦?出門抗議去?寫聯名信舉報?跟老師據理力爭?沒有,我認識到了這一點,並覺得中國走到現在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想法有時候並不那麼重要,好好把自己實力提上去,拿本事說話就挺夠的了。別輕易妄想改人家的東西,讓人家跟你走(誰有這個能力我懷疑他干傳銷的),倒不如多交流多看看,學會立體思考,得出屬於自己的結論。各國的教科書都不一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有內容都是客觀事實,根本不需要虛構歷史,只需掩蓋一部分。而且我認為,只要是非親身經歷的歷史,都有其不確定性,而就算親身經歷,不同地位不同處境的人的感受也會有偏差,不可能有所謂的真實。

學到的這些讓我不再激進,讓我對所有人文教材都抱有一定懷疑,哪怕憲法都是為政治服務的,而非我們願意相信的人民。

第三個衝擊,國外對於作弊/剽竊/抄襲的嚴肅態度。

這一條真的,大部分中國人可能明白抄襲是不對的,但很多人意識不到什麼叫抄襲,抄襲了又能怎樣

我記得我上小學時,還有摘抄本,老師讓我們背下摘抄下的好句好段,運用在考場作文上,說明我們的學習有成效。但這是不對的,小學生也不行。

天下文章一大抄,小時候姥姥跟我講她年輕時候一晚上寫出好幾篇演講稿,供領導們使用,受到很高讚揚。雖然全是摘抄和雜糅(或稱「洗稿」),但很厲害,因為別人就抄不出來,抄不了那麼好的。姥姥覺得很自豪,但我明白那依然是不對的。

上大學時我的一篇文章被直接打了F,原因是我把老師和同學們上課討論的話題內容及幾個例子寫進去了。你沒看錯哦,是我們上課時七嘴八舌討論的內容沒有任何紙質記錄,連這個都不行。後來我跟老師講,那節課上有學生問過是不是可以寫討論的內容,老師說過可以。老師回憶了一下才鬆口,給我改成D+。

如果你敢在任何一篇作文或是作業里寫非原創內容,亦或大小考試作弊,被發現就會被嚴打。高中需要請家長,至少停課一周。到大學,系主任談話、校長談話、開除學籍、踢出學校。

學校領導如果幹這個事(有實例),半輩子名聲都臭了,只能自動請辭,然後再也沒有學校敢聘請他。

我出國後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某些行為都夠死三回的了。

***

關於歷史再多說一點。

出來以後,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不同地區在歷史文化教育上會有不同的側重點。我在楓葉國,就學了一堆當年歐洲殖民者兩度入北美,怎麼先與印第安人交好,貿易共榮,後來又怎麼鬧掰,然後再和好,劃保留地。非常複雜的過程,在國內我聞所未聞,過來聽直接一臉懵逼。你們知道太妃糖是怎麼做的嗎?用楓樹汁熬楓糖漿,熬到最後最後顏色發褐了,用勺子舀勺熱氣騰騰的濃稠糖漿,往雪地上一甩,這就是最傳統的太妃糖。

以上很好理解,咱們在哪個國家就學哪國的歷史文化。我們背過加拿大地圖,各省省會和省花,還知道了為什麼魁北克省法語才是主流,雙語國家靠的全是英國女王的一句話。除了這些,也意外地從另一個角度填補了認知上的空白,深刻理解什麼叫「我不針對任何人,在座的各位,對歷史一無所知」

比如盧安達大屠殺,死了一百萬人。XX大屠殺才三十萬啊,一百萬你是在說笑吧。按理說這麼大個事我起碼知道一下很正常吧,太恐怖了,一百萬,種族清洗。但我在國內的時候,壓根兒沒聽說過,要不就是課本沒講,要不就是非重點。為什麼不是重點呢?跟中國有啥關係呢?對了,這件事跟中國沒啥太大關係,所以我們不知道也沒關係。

還有女權運動,國內講過一點,但不是重點,可能有一張圖?一段話?這邊高中我們花了一個禮拜時間閱讀文獻,靠著蹩腳的英語一點一滴地了解當年女性是如何爭取到權益的,奮鬥過程可以用悲壯來形容。而推動女性權益的最大助力是經濟與軍事上的話語權,戰爭期間男人們都打仗去了,炮彈全是女人們造的。即便如此,女權運動依舊無比艱難,走過彎路,踏過屍骨。因而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均是前輩們拿鮮血與汗水換來的。

這比在知乎上看女權要震撼得多。思想解放是一方面,思想解放底下根本的動力是女性在生產勞動中起到的極大作用。換句話說,如果婚姻中女性沒有足夠產出,很容易再倒退回男權社會,經濟永遠是第一位的。既然不願淪落為生育機器,那必然得擁有比生育機器更高的價值,女性切不可偏安一隅搞小確幸,該奮鬥時還得咬牙使勁。

另外,我的歷史老師只要說到毛,就是Dictator Mao,彷彿大獨裁者的前綴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如果一個人在政治上說一不二,那麼他就是獨裁者(老師的原話是,世界上四大獨裁者,毛、墨、希以及宇宙領導人)。老師是白人,他有自己多年研究得出的結論,看到的多是英文版本的歷史書籍,對毛在國內的象徵意義沒辦法切身體會。我們拿最崇高的敬意講起的偉人,他們老外是不管的,人家自有人家的一套看法。

這就是「側重點」,不同國家有不同的政治主張。歷史不需要篡改,只需要為我們規定考試範圍,那麼我們自然學到了政府喜歡我們擁有的政治理念。

好消息也有,至少科學、數學在世界範圍內都沒太大區別,可以與國內無障礙對接。上完歷史課,我終於可以沉溺在數學的殿堂,發自內心地愛上這門我過去很討厭的學科。高中數學約等於初中數學,我一學渣都能輕鬆秒掉,相信國內大部分學子都可以傲視群雄。但我想說的是,國外高中的課本非常非常的厚,學海無涯,上不封頂。哪怕是我,在數學書里依然可以碰上具有挑戰性的題目,不看答案做不出來。我覺得這是非常高明的做法:考試範圍不大,難度不高,但有餘力的同學依然能找到符合自己水平的難題。老師看你有本事,也願意鍛煉你,拓展思維,有點因材施教的意思。足夠豐沃的土壤,讓你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盡量拔高,不擅長的領域就用雙手托著你走。

相對的,英語課、社會研究(歷史)都是我吃虧的項目。卡爾加里這邊把課程分兩種:-1和-2。-1是給能力強悍者的高級班,-2是給能力稍弱人群的低配班。英語和歷史我都在-2班裡,考試難度會降低一點,但是都可以畢業,順利申大學。還是很人性化的~

那麼人家教育上有沒有不好的地方捏?也有,但很難講到底是好是壞。國內我們會自然而然地說「老師像媽媽」,「老師是辛勤的園丁」,老師照顧學生天經地義,而且是類似於父母的那種無微不至。這是中國社會才有的「師徒觀」,師生之間具有責任上的連帶關係。國外不一樣,老師就像學生的朋友,老師沒必要為學生犧牲,也不用付父母之責。拿著工資掙錢,我把我的知識告訴你,願意學就學,不願意學我們拉拉家常。如此更培養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但也無形中放棄了很多本來有希望卻誤入歧途的孩子。

國外教師沒有中國教師強烈的使命感。

在國內,老師們都很喜歡追著問問題的好孩子,下課不走,一個一個問題都解答完了才走。國內孩子們早就對這種無私奉獻習以為常。剛來到這裡時,我問問題被拒,非常不適應。老師經常沒空給你解題,約個appointment吧,一約約到倆禮拜後。老外很喜歡約時間啊,什麼都得預約,反正當場沒空給你解決就對了。

(本系列不會按順序,想到哪兒寫哪兒,大部分平鋪直敘,以記錄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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