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關並不能抵消我的矛盾、對立、痛苦與無能為力
我演好了自己的角色,我盡到了做人的本分。
這不過是每個人對於當下的體驗而已。——題記
衣在架子上擔著,風吹著它旋轉。乾枯的玫瑰花與百合花預示著愛戀的枯萎。旁邊的盆景已經少有人搭理,蠅蟲在房間里亂飛。窗外傳來闊別已久的暴躁的音樂,想著這該是第幾屆的廣場舞大賽開幕了。街上行人密布,為著各自一天的生計正愁容滿面地碰撞著。這不過是每一個無聊的一天的縮影而已。
一個男人熟睡著,不時蹦出幾句痴語後的吧嗒嘴以示睡的深沉。但早在二個小時前,一個女人已經艱難地走入了一天煩悶的生活中去了。多少年都是如此,星移斗轉,人非物是而已。
冰箱中的食物不多了,廁所里的馬桶總是在壞,壞的水龍頭一直在滴水,我依然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上一抹蚊子血,憎恨著這世界上為啥會有蚊子如此討厭的物種。但轉念一想,人類的存在難道不是幾乎所有動物都討厭的物種嗎?世界上的物種互相彼此厭煩與敵對,最終受益的卻是那等死掉多少英雄美人的時間而已。是的,一想到時間的無限,我的沉默就一如往常一樣洶湧地襲來,有增無減。不過是對於生命的敬畏而已,說白了,就是恐懼死亡。
我要警惕諸如昨晚一樣莫名其妙的激動的心情,為著逃離,為著遠走,為著未來垂暮之時積攢的那可有可無的回憶。任何能使得你一時激動的事物都要小心謹慎,因為生活總會在不經意間令你瞠目結舌!所以,我沉默的劑量開始加大,愁雲開始在我身體上凝聚。
我必須確證的是,童年已經是異常久遠的事情了,它帶來的所謂無憂無慮的回憶總會麻痹我選擇的神經,使我做出糟糕無比的判斷:涓涓細語的抱怨遠比一往無前的勇氣更深入人心。當我再一次討論貧窮與富貴之間總令人失望的關係時,上帝上完了廁所,隨口蹦出一句:沒有什麼是比貧窮更昂貴的事情了。
我又驚又喜,這是靈感的企及,而我依然躺在床上,沒有做任何決定性的動作。我必須承認的是金錢對於孤獨窮困的人那無與倫比的價值,除此之外的一切友誼似乎都是扯淡!多少位著作等身的大作家總是在不厭其煩地描述著金錢的奴力和小人物永恆的悲哀中為自己掙夠了金錢和女贏得了人後,他們依然棄絕不了當年刻在手杖上的話和與父親那孤絕的豪賭(巴爾扎克)。然後在度過自己人生巔峰之後,在貧病交加的孤寂夜裡慢慢死去:對貴婦人執拗的愛戀與一個固執的提倡宗教仁愛的離家出走的老頭(托爾斯泰)。他們曾經描述了整個世界的悲喜,卻始終敵不過他們漠然地死亡更令我異常痴迷。托爾斯泰的晚年已經不寫作了,他以為沒有任何裨益了,之於自己,也之於他者。現在的文章速朽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產出的以噸的N次方來計數。我站在圖書館新書巨大的書架面前,常常有一種侵入骨髓的無力感!我很明顯,目前我的寫作也沒有多大裨益,有人問我為什麼還要堅持?我的回答也很模糊,與其說是堅持,不如說是一種等待。我總是這樣安慰我自己:「嘿!你離路盡天黑似乎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呢吧?」
我舒緩了身體,背部與腰痛一如既往的襲來,頭痛在吃過布洛芬膠囊之後已然過去。就如此刻的我,這些來自後童年時代的憂愁使我真實的確證了我的許多存在,他們逼我相信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玩意?
窗外的噪音污染了我回憶的閘門,我起身肅立在地上,光著腳,涼意立刻湧入全身,整個背部肌肉酸痛無力。我挪步到窗前,凝視著那些年過花甲的老人們穿梭舞蹈,就在此時此刻,我的頭痛適時的奔來:「他媽的,不是吃過葯已經好了嗎?」很顯然我在問自己一個愚蠢的問題。剛才我驟然間想要感謝這個祥和的時代在此刻化為烏有,我目露凶光,祈求上帝來一次暴雨,讓整個街區空無一人!最好有雷,我認為那是我借上帝的口在咒罵,在歇斯底里。
我的咒罵顯靈了!
雨過後的街道,零星的還有幾個意志頑強的老人,而我略過他們後,帶著詭異的微笑與莫名的恨意朝遠方走去。
這是來自每一個被流放的時代里年輕人自處孤絕的行為方式,他們只不過是自哈姆雷特後世紀病延宕的感染者而已:如此的脆弱又敏感,在個性與獨特之間左搖右擺,辨不清前途的方向,直到走入荊棘密布、陷阱叢生的荒山野嶺之時猛然間頓悟人生。這時回歸後的沉默不語是這些年輕人撇開所謂成熟框架後真正的成長:他終於意識到了你是人群中的一個人,而非是在人群中的你。
這應該是年輕人的第一次成長了。
正如作者加繆於我這個年齡(24歲時)祈求友誼的話:作伴就好,沒必要說話。於此這些陪伴之外偶然的關懷和不時的情感索求被當作恩賜,免去了對你應該關懷一說。
這該是年輕人們的第二次成長了。
我吃了早點,伴著雨過後的陽光和周遭重燃起喧鬧的聲響中歸來,帶著不曾改變的榮耀,在街邊的螞蟻覓食之際偶然的一瞥時,它們以為是上帝蒞臨了,其實我只是吃了個早點而已。
如今我所在的居所點綴著耀眼的虛偽,迎接著一如既往的虛榮。偽飾的花園似乎在唾罵人類無盡的原罪,但他們能說出口的太少,還不夠撒旦來審判。
一年四季里的夏日總是令人激蕩的,時間刻度雖然遲遲地趕到但氛圍已經在姑娘們越穿越少的衣服身上跳躍著無數躁動的眼球。男人們開始赤膊喝酒,宣告著無所畏懼的情話。禮儀,在夏日裡顯得最無足輕重,燥熱感給了每一個人暴怒的理由與殺人的快感:
當莫爾索(加繆《局外人》)連開五搶之後,他彷彿回到了童年,無比的滿足與快樂。後來的審判就像是童年玩耍的遊戲,走上斷頭台的時候,生怕自己表演的不出彩引不來歡呼與掌聲,像阿Q在紙上費勁氣力的畫圓圈與因自己沒有高喊「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話而懊惱不已是一個舞台上上的兩個荒誕的演員而已。
在我與最後一個街區的老頭打完我厭煩異常的招呼後,我的胃開始痙攣,劇痛感瞬間使我無力站著,我坐在了冰涼的台階上,在與一個阿姨維持了一抹微笑後開始四處奔走尋找廁所。在我傾瀉的那一剎那,真的,幸福感從未離我如此的親近。但胃臟仍然在用疼痛確證著它在我身上的地位與價值:
人與自己的和諧共處不亞於人際之間的遊離,這是我在疼痛中僅有的感悟了。
頓感輕鬆與快樂的我選擇穿過院牆擋住了的陰影,走進陽光的深處,肆意地享受著這種不可多得的「劫後餘生」的快感。但我還是不能過多停留,匆忙地摸回了家,找到維u顛茄鋁膠囊,迅速喝了一個,然後跌在床上,繼續著沉默的我與安靜的房屋之間那悠長的對話:
旖旎世界,水秀山青。雲虹雨麗,璀璨氤氳。
我終於記憶起我曾經青春的榮耀:
當我用蘇格拉底的名言「認識你自己」作為一次語文習作時的標題後,我儼然把自己誇大成了哲學家,在班級里引起一陣唏噓哂笑。而後抱著馬脖子的瘋老頭提醒年輕人要「成為你自己」,再往後站在一片戰爭廢墟之上的一個兩眼漸盲的老頭也在提醒著年輕人要「找到你自己」,再往後就是一個癱倒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年輕人帶著最大限度地懷疑的目光審視著作為表象的世界裡那被千百個哲學家討論過的本質世界裡最核心的要素:
真實。
我真實嗎?
我表現出了可憎的虛偽了嗎?我極力地在掩飾著什麼嗎?我繞過了所有關於英雄主義的假設,開始用望遠鏡去窺探另一座房屋裡一個陌生而漂亮的女人的隱私。我意識到了危險,但刺激之感已經控制了我的全身,我呆立在望遠鏡前,努力地向上天表現出我是一個君子,我性情溫和脾氣良好,我避免衝突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裡,我用文字記錄了一個自我的世界,我用詩歌的朦朧性宣告了自我獸性的回歸,我用小說改編了自我最隱秘的角落,我用散文……尤其面對它的時候,我把自己偽裝的最他媽像一個人——
一個充滿正義感正直無私的奉獻者,一個路見不平轉身繞道的怯懦者,一個置身於若有若無之間的記錄者,一個試圖打破自我鄙陋的本性尋找自己本真的沉思者。
不過,這一切在我讀到法國作者阿爾貝 加繆的一段神來之筆時我會心一笑:
「我會去拿十次與愛因斯坦的談話去交換一個與漂亮的女配角的初會。在第十次幽會的時候,我就希望與愛因斯坦談話了。總之,我從來只是在我的短暫的放縱的間隙才會去關心一些大的問題。」
加繆想像著這之間似乎理性的對比與愛戀。在情愛的挑逗與人生的意義之間開始了等量的徘徊。但加繆把優先權放在了前者上——「無限自由愛戀的權利」,這是人們為加繆偶然死亡後的墓碑上刻上的他年輕時對自己寫的話。
拋開偽裝我們便不再是一個社會人了,就像牛奶必須兌水才准許出售一樣。稀釋過後的人性便於交際的人群溫和地接受,試問自己與他人:你不管去到哪裡,都喜歡被微笑地服務,不是嗎?
昏睡過去的我被一道陽光與尖銳的汽笛聲吵醒,又該吃飯了。神清氣爽的我是不多見的,我的胃痙攣暫時消失,留下了它的飢餓感。窗外陽光正濃,大地被照射的如冬日的雪景,可此時此刻我並非願意鎮靜下來思考問題。我必須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說服自己,同時也勸說別人:嘿,相信我,我是個善於交際與言辭的正人君子。而後請人大吃一頓,然後繼續拮据苟且的過活。
我毫無徵兆的滑入了幸福感的相反方向,感悟到畢生所追求的東西不過是某個午後睡眼惺忪後的懶床時刻,自在地感受著時間的流逝,用不著考慮明天的考試、報表、名單以及因為遲到而被剋扣的工資與自我嘲諷的低沉的臉。
遊走在我記憶里的老人擁有著這樣的生活,幾個形象疊加起一幅幅圖畫:他睡覺、喝茶、抽煙、嗤笑,她澆花、餵魚、看電視、打麻將。他們在用荒廢時光的方式賭光曾經無比珍視的晨曦。但他們無時無刻都在相信曾經青春與我同塌而眠,就在翻身再次入眠的剎那,他們也會意識到死亡已經等在前方。
但他們也沒必要抓緊歲月,因為著重要強調「沒有必要」這四個字時,生命一切的意志就已經從內部瓦解掉了——這就是「得過且過」的生活真諦,它將笛卡爾主義民俗化,我行我素,企圖用言語來糾正周遭已經深入骨髓的行為,批判著與自己不同的價值觀念,用表示無奈地口吻說出連自己內心深處都不大相信的話語,我每日每夜的周遭都充斥著這種不自量力的聲音以及我自己也發出同樣的聲響,在深夜裡孤芳自賞,至死方休。
於是,就在等待著一天中的最後一餐飯的間隙,我打算去電影院耗費一下時光,然後當夜幕降臨,選一家燈光最昏暗的餐廳,走進去,安靜地完成一天最後的儀式。
選擇的盡頭常常陷入一次豪賭之中。我深知看一場無聊而孤獨的電影是沒有必要的,但面對著虛假地欣賞著虛構的人物故事後我悵然若失的樣子我就一陣興奮,沒有什麼比一次激情過後的沮喪感更能激發我寫作的靈感了。
電影無所謂選擇,任意一場,但座位必須靠近過道,我喜歡電影的中途去上廁所。這種在真實與虛幻之中切換的感覺除卻每天清晨夢醒時分就在此刻。當我摸黑回到座位上時,某些目的根本不在電影上的情侶們會特別在意人流的走動,他們渴望著刺激正如我渴望著沮喪具有著同等重要的分量。
電影完畢,退場。等待每一個人從我身邊掠過,我假裝注視著字幕,餘光掃著每一個人的臉和眼睛。我清楚地知道,當最後一個人走掉後,我將開始我靈感的收集與整理:
「有些人放蕩奢靡,有些人抑鬱乖僻,大多數則毫無生氣。」這簡直是確定無疑的真理了。
得出了這個我曾經在純白的筆記本上摘抄下的字句後,我竟然欣喜萬分地去找尋那一家昏黃的餐館——一家蘭州拉麵館。每次在異鄉旅行飄泊的我在不同的城市的第一選擇,步入這人盡皆知的麵館品牌里,我就像是到家了一樣安定。如此,人有普遍的通性——
厭惡前途未卜,但更厭惡一眼就能看得到盡頭的安穩的未來。這是人們短暫旅行的意義,也是漫漫人生路最終要回歸的意義。
魯迅曾就此說過,離去與歸來是一對近義詞,它指向的是人自身的完整,但我們總會不自知地活成了反義詞:一去不返,宣誓徹底的反抗。比如歷史上那個執拗的霸王項羽非要將都城選在家鄉,他最後的失敗里這是第一個原因。從這執拗的回歸里你能看到他的性格與脾氣,他的愛恨與屈辱,他的選擇和他整個的人生。
看完電影吃完面,一天即將落幕。這樣的生活在未來的日子裡會重複出現,沒有太大的意外、跌宕起伏的戰爭、肆虐的世紀鼠疫、突然的恐怖襲擊等等偶然交織著必然的事情。我承認我年輕氣盛總是容易劍走偏鋒,但當我偶然想到不久的未來我們總要面對那驚世駭俗又平常無比的死亡時,我便再一次沉默無語——尼采說:
「親愛的朋友們,願你們的死並未褻瀆人類和大地,願你們的精神與道德在死亡之中仍能像黃昏的落日餘暉般照耀著大地。倘若不能如此,你們死亡便沒有任何意義。」
死亡是一個過程,這是尼采重點強調的。這個老頭在晚年抑鬱沉默,精神病態,忽而神情凝重,忽而自嘲自笑,像極了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等待死亡時的樣子,在我們尚是年輕人的眼裡,像是一出悲劇的落幕,我們不忍多看一眼,也承認了他們的沉默與不找邊際的言語。
我們在不多的幾次探望過後,
我們也承認了自己處在了青春與衰老、愛情與婚姻、生與死、愛與恨、陽光與陰影等諸多若有若無的事情里被迫完成著每一次艱難地選擇,
我們也承認了我與這周遭之間矛盾、對立、痛苦與無能為力。
直到我們變成老年人後(但願你能幸運地活到老年),凝視著我們下一代人的眼睛,讀出了那是我們曾年輕時也曾特有的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們在那一刻也會嗤笑的。
這一幕被後來的某個年輕的作家撲捉到,繼續著寫作與文字的傳承與榮耀——雪萊說:
「夜間選擇黎明的人,
黎明選擇他為自由的風」
我必須強調我一直以來的觀察:
老年人在構築城堡,中年人在打造城池,年輕人只要玩具。
男人們穿梭在風雪中,女人們在炎熱與寒冷的家門口等待心中痴戀的人兒,而孩子們只要玩具。
成熟與幼稚在這些各自在自己世界裡忙碌的人兒中互相傷害,你說那是成熟的標誌,我說那就是幼稚的說辭,最終,我們都不知所云,各自與死亡同床共枕,孤獨地開著只有自己知曉的玩笑,無人能夠理解你。
最後,我們終於意識到了,
我們今天的選擇與生活都是用駁斥曾經所有對於未來的承諾與誓言換來的。
最後的最後,我們無話可說,無事可談,無愛可戀。
我們一生努力維持的信仰在這重複的日子與瑣事中體現著我們的形象、精神與道德。
我努力裝扮好自己,活成別人眼中的君子的樣子,然後繼續在這面具之上增光添彩。
我們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我們終於不得不被迫承認我們一生都在一個
矛盾、對立、痛苦與無能橫行的世界裡
自生自滅著
所謂「無窮今日明朝事,有限生來死去人。」(梅堯臣)
意義也就在這裡被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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