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陌生貓咪的來信

零下十六度的暴雪天氣讓人絕望，我裹緊羽絨服加快腳步閃進大鐵門，瞬間風雪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有暖氣真好。低頭髮現鐵門縫裡有一封信，蓋著有無數人腳印形成的郵戳，我一邊詫異這年頭居然還有這麼古老的通訊方式，一邊滿懷好奇地打開。

敬愛的女士：

您好！我就要死了，外面寒風肆虐，暴雪降臨，我蜷縮在你家單元樓門口，保存最後一點體力，想要再看你一眼，跟你道一句永別。我好後悔自己沒能鼓起勇氣多跟你去說說話，我可能沒有機會了，我太冷太餓了，我感覺到生命力從我體內一點一點剝離，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憶自己的一生。

我從落地就生活在這個小區，我們被稱為流浪貓，我的媽媽只給我餵了三天奶，從此消失在我的世界裡。後來老一輩貓告訴我，我的媽媽是這一片最漂亮的貓，追求她的叔叔們天天廝殺，她生養我之後，就和最威猛的叔叔談了新的戀愛，我不怪她，每隻貓都有追求自由人生的權力；特別是我們流浪貓，一生放蕩愛自由，生命短暫，朝不保夕，更要抓緊時間去享受。

我是由一隻老禿嚕皮的嘻皮貓養大的，我叫他老喵，老喵總跟我吹噓自己年輕的時候多麼的英俊瀟洒，唱著嘻哈跳著HIPHOP風光無兩，引無數母喵競折腰。我當然是不信的，我說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喵樣，都快禿成新物種了，老喵就閉嘴。半天之後又說自己唱歌是很好的，我吃飯還要靠他，只能奉承他說，嗯嗯，你唱得可好聽。老喵一得意，就用破鑼嗓子開始唱，喵~喵喵喵~咳咳咳~喵~~……我用爪子捂住耳朵，還覺得魔音刺耳，直到一盆水當頭潑下來，三樓大媽吼叫著「叫春啊！滾遠點」，我看到濕淋淋的老喵，不多的一點雜毛貼在皺巴巴的皮上，混身哆嗦，眼神昏暗，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

那之後不久，老喵就被汽車碾死了，我覺得不可思議，從我很小，就被老喵教導一不要和人類說話，他們都是剝皮鬼；二不能上馬路，飛來的汽車是索命鬼。我們一直遵守著這鐵律，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老喵怎麼會走上街，這可能只有我死之後去問他才能得到答案。來弔唁的貓很少，感嘆著他的倒霉，他的老眼昏花看不見汽車，也有零星的幾隻老母貓，痛罵著他年輕時的花心。

自從老喵走後，我的生存開始面臨挑戰，我們的地盤開始被其他貓覬覦，我不得不開始為了活著掙扎，我和他們打架，但總是輸，身上的毛也被擼掉很多，我無端想到老喵，以前有他在，我總是無憂無慮，我們守著的垃圾桶有數不清的美食，每次都吃不完，多麼美好的日子，而現在，我連最後的垃圾桶都沒有守住。

我看到那幾隻比我大很多的貓，他們在我的垃圾桶里挑挑揀揀，把我的食物弄得到處都是，就是不吃。我想跟他們拼了，於是又挨了一頓揍，我開始怨恨，恨老喵的早死，恨世界的殘酷，特別恨那隻打我最狠的黑貓。可是慢慢地我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倒在人類的大鐵門外，那是貓的禁地，沒有貓敢靠近那裡，我在那裡，等待老喵來接我。

恍惚間我看到一個人向我靠近，我怕極了，我想，我要被剝皮了，我猶豫著想逃開，但飢餓和傷勢讓我連動個爪子都困難，我想尖叫，最後卻只聽到弱弱的「喵~」像是撒嬌，我眼前一黑被自己的無力氣暈過去了。

等我醒來，發現自己被包紮過了，身上也有了一點力氣，身邊放著乾淨的食物和水，我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我看見了一個人類，她真好看，然後我意識到，天堂怎麼會有人存在。

後來我變成了貓族的叛徒，所有的貓都以我為恥，因為我向人類投誠，我吃了人類給的食物，喝了人類給的叫牛奶的東西，人類給我治傷，還幫我驅趕欺負我的貓。我在人類的照顧下變得強壯，我開始去搶回自己的地盤，一開始還是輸，受傷永遠是家常便飯，但每次那個人類都會給我包紮好傷口，還給我更好的食物。終於，戰鬥形勢逆轉了，我贏的次數越來越多，我搶回了自己的地盤，那一天，我帶著光榮的傷口，將我從垃圾箱里翻出來的一條小魚放在了大鐵門口，那是我給她的報償，我想我們兩清了。人類回家看見大門邊得意地舔著傷口的我，二話不說又把我包紮一遍，我不懂，明明我贏了，可她並不開心。

再後來，她發現我能夠自己找到吃的了，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沒再喝過牛奶，也沒吃過特別乾淨的一看就是精心料理過的食物。我開始懷念她，可她眼裡再也沒有了我，她開始給其他的瘦弱的受傷的小貓食物和包紮。我很嫉妒，我趁她不注意就去驅趕小貓，我不喜歡讓他們分走我的人類，可是，我越這樣，人類就越喜歡他們，有一次我實在看不慣人類和他們的互動沖了上去，人類第一次對我凶，她開始驅趕我。原來，在她的眼裡，我並非特別的，我跟其它所有的貓一樣。我想告訴她，是我啊，我是你前段時間特別維護的小貓啊，可是每當我要走近她，其他的可惡的裝可憐的小貓就會往她面前竄，她立馬就會被他們所吸引，我變成了透明的，可有可無的。

我想我可能是戀愛了，我喜歡上了人類。這在貓族是驚天大事，其他貓打不過我，只能對我冷嘲熱諷，他們說，你那麼喜歡人類，你跟他們過去啊，聽說人類也養貓，當寵物養，還給他們洗澡，剪指甲，我有點動心。卻又聽他們說，不過他們的貓都出身名門，長得非常漂亮，就你的皮色，可能只配被他們拿去剝皮做衣服，我又有點害怕。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看到她，很想她跟我說話，我喜歡她的聲音，一天聽不見就覺得吃魚都沒有胃口。

有一段時間，她突然消失了好幾天，我都要瘋了，我瘋狂撓那個冰冷的大鐵門，三樓的大媽拿掃帚追著打我，我想去看看她，我想她是不是生病了，我怕她已經離開這個地方了，我還沒跟她說我喜歡你，我還想再見她，我的喵生，都只有這一場單戀，我不想這樣結束。後來她出現了，我欣喜若狂，我決定，我要去跟她表白，我要讓她養我。我隨著她的腳後跟溜進了那扇於我而言如天塹的大鐵門，然後我發現她在一個門前停下，我聽說過，人類有個叫電梯的東西，可以讓人一下去到很高的地方。她進去了，我想，就趁現在，我出現在了電梯門口。她驚喜地咦了一聲，我高興得要飛起來，我恐懼又興奮，到底要不要進去？！我站在門口，我抬起爪子，我想我要優雅進去，這可以讓她把我當成是寵物貓那種高貴的品種，我覺得自己確實自卑了。電梯門突然開始關了，我驚慌失措，想往裡竄，可是我沒能進去，門瞬間就閉上了。我急得差點把自己撞死，我怎麼這麼蠢！我再快一點就可以進去了，再快一點點啊，我裝什麼裝啊！正當我絕望得要自殺的時候，電梯門又開了，她望著我笑，問我，你要進來嗎？你快進來啊！我簡直是喜極而泣，毫無形象地跌進了電梯。我想，她接受我了，她邀請我進來的，她願意養我。我抬頭看她，卻聽見一聲弱弱的「喵~」，她的手上提著一個籠子，裡面有一隻我從沒見過的漂亮的小貓，眼睛湛藍湛藍的好像天使。我的頭腦一片空白，然後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跳了出去，我回頭看著電梯開始上升，層數從1到2、3、4，一直到我不認識的數字，燈熄了，我在黑暗中望著緊閉的大門，流下我喵生最痛苦的眼淚。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出現在她面前，我總是在她要出現的時間點躲起來，偷偷看她每天匆匆而過，看她笑，看她歡樂，看她偶爾的傷心。我跟著她一起開心著，難過著，每天期待著她的出現，這是我唯一關注的事情了。

冬天來了，聽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其他的貓都找了車庫和地下室做避寒所，我不願意離開她，我依然在大鐵門的旁邊駐守著，每天看她披著雪花而來，像個天使。

我生病了，寒冷使我免疫力降低，我長了貓蘚，我的毛也開始脫落，冬天食物更加難找，乾淨的水源都凍了。我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撫摸，想她給的食物和牛奶。我不願意她看見這麼丑的我，我躲在門外的那輛車下，想在餘生不多的時間多看她兩眼，可是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你就是她，我最愛的姑娘。你閱讀這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去天堂找老喵了，再見了，我的天使，餘生要快樂啊！

一隻貓

我讀完信，打開鐵門，門外雪已經堆到及腳踝高，我不知道在哪個車底或許有一隻凍死的小貓，天氣冷得嚇人，我轉身進了鐵門，裡面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