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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家出的那種小酸梨

上個月,老媽回東北,去看我姥姥——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還有九十多歲的母親可以探望,還有足夠的精力和體力支撐來回上千公里的奔波,這無疑是幸福的,希望我將來也能如此。

回來的時候,她不顧我的再三反對,拎了一箱幾十個梨回來,理由是我女兒愛吃。千里迢迢,旅途疲累,雖然現在交通條件相較過去要便利許多,但奶奶疼愛孫女之心,真摯赤誠,竟是不可阻擋。

這種梨是家鄉特產,稱作南果梨或者南國梨,我們全家都很喜歡——只不過,作為「外地人」的拙荊和小女,始終記不住它的學名,一律稱之為「你們家出的那種小酸梨」。

「那種小酸梨」個頭不大,嬰兒拳頭相仿,顏值在梨類里,算是中等——雖然「體型」不錯,比較接近標準的球體,不過「皮膚」很差,並不光滑,而且散布著一些小小的「雀斑」,表皮是成熟葫蘆的那種黃色,個別的有一抹紅,假裝熟透,但顏色不正,像是被皮膚被紫外線強暴之後產生的那種高原紅。

梨這種東西,剛買回來時總是有點硬,必須要放一放再吃;「那種小酸梨」尤為特殊,要多放一段時間,以似爛似不爛時,方為最佳。吃之前是要精心挑選的,用指甲輕輕划上去——有印記,皮又不破的,可以吃;沒印記的,得再放兩天;皮破了,就得端在手裡好好端詳,得用小刀挖去腐爛之處再下嘴了。

洗的時候尤其要小心,將爛未爛的梨,外皮尤為脆弱,輕輕一撮就會破損,影響賣相,也影響吃的心情。像我這樣的完美主義吃貨,一般就在龍頭下簡單沖一衝,衝過之後,龍頭不關,任流水轟鳴,人為製造出一種精心清洗的假象,再挑個精緻一點的果盤裝盤上桌,拙荊和小女看著高興,吃的開心,我也能少花些氣力——美好和懶惰在這一刻完美統一,靜謐和諧。

梨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彷彿九層寶塔一般,天生就有層次——主味是甜,輔以一點點回味的酸,吃完之後,舔嘴咂舌,在嘴唇角落、舌頭兩側,還會殘存一些若有若無的澀。這種味道很獨特,似乎攜卷著一絲鄉愁,大快朵頤之餘,總有什麼東西縈繞不去,若有若無的,像是家鄉秋月里的雨,淅淅瀝瀝的,一不留神,心就被打濕了。

鄉愁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它總是在你毫無知覺的時候悄然滋生,卻在你感覺最熨帖的時候轟然爆發。一頓合口味的家常菜,一張合眼緣的風景照,一句合耳音的家鄉話,都會讓鄉愁席捲而來,讓你剛剛的愜意在一瞬之間化為烏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明月的光芒還未染遍你的全身,鄉愁已經從心底生長出來,纏繞得風雨不透。

鄉愁,屬於浪子,只有流浪在外的人,才能感受。大多數時候,它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情緒,但偶爾,也會變現成一些林林雜雜的形體——母親的寵溺,父親的嚴厲,屋後的大槐樹,當然,還有「你們家出的那種小酸梨」……每一次鄉愁的坍縮,都是一場核泄漏一般的災難,沮喪就像是一滴滴在宣紙上的墨汁,一圈一圈地暈開,一點一點地擴散,從身體的最深處,遊動到四肢百骸。每到這種時候,人總會覺得懶懶的,拼搏沒有了動力,漂泊喪失了意義,一切所謂的「成就」,似乎都不如一碗熱湯、一個笑臉,來得具體,來得實在。

是的,故土難離,鄉愁無解。然而,人卻是總歸要走過鄉愁的,就像人終究是要長大離家一樣。事實上,人的成長之路,無不就是懷揣著鄉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家園。

試問嶺南應不好,此心安處是吾鄉。

尋鄉不易,心安更難,兩個都能做到,天涯海角,也不過就是在一念之間了。

2017年9月29日於北京海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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