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沉思,參悟生死
愛與沉思,參悟生死——讀散文集《我與地壇》(人民文學出版社)有感
「再看那些老柏樹,歷無數春秋寒暑依舊鎮定自若,不為流光掠影所迷。我曾注意過他們的堅強,但在想念里,我看見萬物的美德更在於柔弱。
柔弱是愛者的獨信。柔弱不是軟弱,軟弱通常都裝扮得強大,走到台前罵人,退回幕後出汗。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是聆聽神命的姿態。但要是『愛』也喧囂,『美』也招搖,『真誠』淪為依據時髦的廣告,那怎麼辦?惟柔弱是愛願的識別,正如放棄是喧囂的解劑。」
——摘自《想念地壇》
翻開史鐵生之前,我揣測書中是否書寫了「身殘志堅」;翻開史鐵生,我詫異於文中竟然沒有一點點「堅」(哪怕是故作堅定)的部分,滿紙都是溫柔與善意。你不禁去問:「一個在風華正茂年紀里失去雙腿,一生為病痛所折磨的人,是如何有這樣的溫柔呢?」——合上書頁,我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
我想,這樣的溫柔,來自於「被愛」所帶來的安全感。
比如,那個張口就來「信天游」的白(破)老漢:
「我對他說這是陝西通用的,在北京用不上,破老漢不信,說:『咦!你們北京就那麼高級?我賣了十斤好小米換來的,咋不能用?』我只好帶給你。破老漢說你治病時用得上」 ——摘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又比如背著「地主」身份,苦了一輩子的奶奶:
「奶奶講的故事與眾不同,她不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熄滅了一顆星星,而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又多了一個星星。『人死了,就變成一個星星。』『幹嘛變成星星呀?』『給走夜道兒的人照個亮啊』」
「奶奶是地主,這個念頭總折磨著我。睡覺的時候,我不再把頭扎在奶奶脖子底下了。奶奶以為我是長大了,不好意思再那樣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為什麼。而且我心裡也明白:我還是跟奶奶好——這想法更折磨人。星星還是那些星星,在樹葉間閃亮。奶奶會死嗎?想到這兒,我還是害怕……」 「我又想起了奶奶的星星。歷史,要用許多不幸和錯誤去鋪路,人類才會變得比那些螞蟻更聰明。人類浩蕩前行,在這條路上,不是靠的恨,而是靠的愛……」——摘自《奶奶的星星》
再比如,在自己身患殘疾之後,一直隱忍、默默關心自己的母親:
「『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說這挺好。』許多年以後我才逐漸聽出,母親這話實際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禱告,是給我的提示,是懇求與囑咐。只是她猝然去世之後,我才有餘暇設想。當我不在家裡的那些漫長的時間,她是怎樣心神不定坐卧難寧,兼著痛苦與驚恐與一個母親最低限度的請求」
「但她沒有對我說過:『你為我想想』。事實上我也真的沒有為她想過。那時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暈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她有一個長到二十歲上忽然截癱的兒子,這事無法替代;她想,只要兒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確信一個人不能僅僅是活著,兒子得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這條路呢,沒有誰能保證她的兒子最終能找到——這樣一個母親,註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 「母親生前沒有留下過什麼雋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誨,只是在她去世之後,她艱難的命運、堅韌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隨光陰流轉,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多年來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摘自《我與地壇》
這些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痛失兒子的破老漢、在文革中小心翼翼、又一直期待能有份工作乾的奶奶、唯一兒子突遭不幸的母親……而他們,也正是史鐵生筆下那群「柔弱」而不「軟弱」的人——他們沒有改變生活模樣的魄力和雄心,似乎也從不抗爭,他們平凡到無法被歷史記憶,卻在歷史的洪流中,呵護了一個自己在意的人——這,不也是一種美德嗎?
我想,這樣的溫柔,也來自於「沉思」帶來的領悟:
在痛失雙腿最初的日子裡,史鐵生幸運的找到了心靈的庇護所——地壇
「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太陽循著亘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紅。在滿園瀰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並看到自己的身影。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個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我一下子理解了它的意圖。正如我在一篇小說中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裡,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苦心的安排』」 在地壇的靜謐之中,反覆沉思生與死的問題,這份追尋也許得到的不是關於生和死的答案,但總歸是一份關於生與死的開解: 「這樣想了好幾年,最後事情終於弄明白了: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這樣想過之後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麼可怕。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死是一件不必著急的事,可是不必著急的事並不證明是一件必要拖延的事呀?你總是決定活下來,這說明什麼?是的,我還是想活。人為什麼活著?因為人想活著,說到底是這麼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慾望』。」
——摘自《我與地壇》 「記住,人的命就像這琴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不錯,那意思就是說:目的本來沒有。目的雖然是虛設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麼拉緊,拉布緊就彈不響。」——摘自《命若琴弦》
在地壇沉思的日子裡,對於自己的遭遇,史鐵生也似乎終於找到了可靠的依據,接受了,不去怨恨了,可以集中精力為了意義而活著了:
「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請多苦難給這人間,你也可以為消滅種種苦難而奮鬥,並為此享有崇高與驕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會墜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麼光榮呢?要是沒了醜陋,漂亮又怎麼維繫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於是就有一個最令人絕望的結論等在這裡:由誰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又有誰去體現這世間的幸福,驕傲和快樂?只好聽憑偶然,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那麼,一切不幸命運的救贖之路在哪裡呢? 設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領我們去找到救贖之路,難道所有的人都能夠獲得這樣的智慧和悟性嗎? 我常以為是醜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為是愚氓舉出了智者。我常以為是懦夫襯照了英雄。我常以為是眾生度化了佛祖。」——摘自《我與地壇》 「零度,這個詞真用得好,我願意它不期然地還有著如下兩種意思:一是說生命本無意義,零嘛,本來什麼都沒有;二是說,可憑白無故地生命他來了,是何用意?虛位以待,來向你要求意義。一個生命的誕生,便是一次對意義的要求。荒誕感,正就是這樣地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誕,要善待它。不信等著瞧,無論何時何地,必都是荒誕領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難。」——摘自《想念地壇》
史鐵生,不幸失去了健康,又幸運的在愛和沉思中得到了一份難得的寧靜與柔弱;這種柔弱,在仰慕英雄的世界裡,給我們帶來一種新的視角,讓我們這些平凡人,更好的審視自己、珍視身邊的人。
我們很平凡,平凡得也許永遠無法擁抱那些遠大的夢想,但,我們還是要給自己賦予生活的意義,哪怕這樣的意義微不足道,哪怕這樣的意義有些荒誕。
這意義,就是生命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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