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曹操，會放過呂伯奢一家嗎?

一、看看曹操的後腦勺

作為京劇中白臉的代言人，曹操的奸雄形象在這2000年來可謂是深入人心。借王垕頭、割發代首、夢中殺人……可以說，「三國演義」壞事共十斗，阿瞞獨佔八斗。

但關於曹操「奸」的最膾炙人口的事迹，還是殺完呂伯奢全家後說的那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話一出口，足以讓女人流淚，陳宮默然。

關於「曹操究竟有沒有殺呂伯奢一家」，「曹操到底該不該殺呂伯奢一家」，「曹操殺死的呂伯奢到底是不是呂布的二舅」這些討論，加起來已經比「三國演義」+「三國志」還要長了。

偏偏我不嫌亂，今天非要再摻和一下這件事。但我可以保證，這一定是一個你從未見過的角度。

以前，我們看的是曹操的臉，今天，我們來看看他的後腦勺。

二、無關真假，只談演義

關於曹操殺呂伯奢的記載，緣起於裴松之注「三國志」，裡面提到「魏書」、「世說新語」和「孫盛雜記」都記錄了此事。

這三本書對同一件事的記載，不太一樣（我將這三本書關於此事的描述貼到文末，感興趣的可以翻到最後查看）。

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三國演義」里曹操先殺呂伯奢家八口人，發現是錯殺，再在路上遇見呂伯奢又殺之的事迹是假的。

探究歷史的真相雖然很有趣，也很有意義，但鑒於此類文章已經非常多，且本人是個歷史小學生，所以今天咱們就針對「三國演義」里的描述來近距離觀察一下，曹操殺呂伯奢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十惡不赦。

我可以100%確定的一點是，我描述的曹操，一定和歷史上真實的不一樣。想學歷史知識的同學們，看了這麼多，現在可以扔臭雞蛋了。

三、請你扮演曹操

為了更能體會到人物的心理，從現在開始，就煩請你扮演一下曹操。

現在，請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到底是怎麼來到呂伯奢家的？

根據「三國演義」的記載，你是在行刺董卓失敗後，一路向東南方向逃跑的，希望逃回老家譙郡。書里說：「卓遂令遍行文書，畫影圖形，捉拿曹操：擒獻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同罪。」

乍一看，可能不夠有直觀感受，我們來詳細分析一下你的處境。

此時的你，是個全國通緝犯，抓住就有賞。「賞千金，封萬戶侯」在三國時期，到底是怎樣的體量呢？我們不妨平行對比一下，「三國演義」中，除了董卓通緝你曾開出這個條件外，其他幾次這個級別的獎賞出現分別如下：

1）「三國演義」第五十九回：「曹操聞馬超走脫，傳令諸將：『無分曉夜，務要趕到馬兒。如得首級者，千金賞，萬戶侯；生獲者封大將軍。』」

2）「三國演義」第七十六回：晃回顧眾將，厲聲大叫曰：「若取得雲長首級者，重賞千金！」（注意，此處沒有「封萬戶侯」。）

3）「三國演義」第一百十四回：「兩勢下蜀兵盡出，殺得魏兵七斷八續，但聞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鄧艾的，賞千金，封萬戶侯！』」

這三次獎賞的標的物分別是馬超、關羽、鄧艾。

這三個人的名號，不必多談，我只說個細節：馬超當時聽得韓遂要背叛他，持劍砍斷韓遂的左手，一人力敵五將，砍翻馬玩，剁倒梁興，其他三將都嚇跑了（這可是五員戰將，不是五個死跑龍套的。雖說比不上三英戰呂布那樣恢弘，但也頗有DotA里1V5的霸氣風采了）。

後來他跟曹軍對戰，殺退了于禁，獨自在曹操的陣營中左沖又突（這一段頗有些趙雲七進七出的風采），直到馬被暗弩射中，才被龐德、馬岱救走，找了一匹戰馬重新騎上。這時的馬超雖然在逃跑，但我想問你一句，如果你是曹操手下的士兵或將領，你看到他在前面，敢追上去嗎？

給我一把AK47，我也許敢。

馬超如此，關羽和鄧艾也差不多。所以可以這樣說，在「三國演義」里但凡能獎賞到「賞千金，封萬戶侯」的，無不是拿命去換的（100條命還不一定換得到）。

這裡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對比：

在「三國演義」第二十二回，袁紹想要向你宣戰（歷史上著名的官渡之戰拉開了序幕）時，曾經令陳琳寫過一篇非常著名的檄文，用來羅列你的罪狀，文采斐然，罵得你性生活不能自理。在檄文的最後，有關於獎賞的說明，原文如下：「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

要知道，那時的你已經貴為漢朝的丞相，完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壯舉——在圍場打獵時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天子百般羞辱而無人敢吭聲了（類似於趙高的指鹿為馬），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註：此處的人是指你老婆。

要殺這時候的你，是什麼難度？煉獄max難度！——太醫吉平試過，死狀何其凄慘。再確認一次，袁紹為這個mission impossible開出的獎賞是，五千萬錢（那時候的銅錢並不算太值錢），五千戶侯。

如此一來，對於這個獎賞的力度，相信你能有點體會了。簡單概括就是，「賞千金，封萬戶侯」這個條件之下，將領和士兵們是可以不要命地去前赴後繼的。

對，這裡的「不要命」是真的不要「命」，不是形容詞。

綜上所述，即使這個獎賞是虛指，至少是可以讓人不要命的。

再來看看懲罰：窩藏者同罪——也就是說，窩藏你的人，一旦被發現，和你是同樣的罪行。

你是什麼罪行？刺殺董卓。刺殺董卓是什麼結果？我們來看幾個血淋淋的栗子：

1）尚書丁管反對廢立皇帝，揮手中象簡，直擊董卓（拿象簡也就是泄憤，連刺殺都算不上）。結局：斬。

2）越騎校尉伍孚在衣服里披上鎧甲，藏短刀，抓住機會拔刀就刺董卓，結果被董卓力大抓住了雙手。結局：剖剮。

聽上去，可能「斬」和「剖剮」差不太多，但實際上，區別非常大。斬無非就是砍頭，碗大個疤，相對來說是死得最痛快的方式了，但反觀剖剮：剖的意思是破開，剮的意思是劃破，把這兩個字連起來……寶寶不敢說了，你可以自行搜索。

這兩位尚且如此，要知道你在當時可是董卓十分看重和信任的一個人才。你刺殺董卓，以他的暴脾氣，肯定恨不得拿10萬噸的大鎚錘你的胸口100下了。

這裡有一個旁證。在呂伯奢家時，他曾對你說：「我聞朝廷遍行文書，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陳留去了。汝如何得至此？」從這裡可以看出，因為刺殺董卓的事，你的父親也已經躲到陳留去避難了，足以見得大家對於刺殺董卓的後果，是有判斷的。

至此，可以得出一個小結論了：

對於捉住你的獎賞和窩藏你的懲罰，一個是可以讓人不要命的，一個是可以讓人（甚至包括所有親屬）沒命的。

我想問，你覺得知道你是曹操的人，會怎麼選？再問一句，這時你的心態，是什麼樣的？

四、呂伯奢的破綻

下面，我們該進入正式環節了。

你在中牟縣被抓了一次，終於憑藉說服陳宮而獲救。你和他更換了不顯眼的衣服，各背劍一口，乘馬投故鄉來。

雖然貴為「三國演義」的男主角之一，但此刻的你，也不得不低調，再低調。這一刻別說「說曹操，曹操到」了，就算別人當著你的面喊你「曹操」，你也只能縮著頭不搭理，被逼無奈時就回一句：「我是客商，覆姓皇甫。」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從這裡可以得知，你們從中牟出發到成皋，花了3天時間。

成皋就是大名鼎鼎的虎牢，也就是三英戰呂布的地方。它離洛陽依然十分近，我查了一下地圖，也就100多公里。相比你的目的地譙郡，這個地方顯然離洛陽更近得多，在董卓的勢力範圍內。就算你生性不算多疑，現在腦門上貼了「殺我，一鍵就爆屠龍寶刀」這樣的標籤，此刻的心情，必然是草木皆兵。

對一個通緝犯來說，任何人都不可靠，任何人都可能在監視著你。

我知道你可能沒有當通緝犯的經驗，所以我可以選擇一段電影「無間道」里傻強的台詞來舉個例子：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分辨警察的方法，最後迪路和他按照這個方法一觀察周圍，滿街全都是警察。這就是典型的做賊心虛。

「操以鞭指林深處謂宮曰：『此間有一人姓呂，名伯奢，是吾父結義弟兄；就往問家中消息，覓一宿，如何？』」

此時天色晚了，你提出到呂伯奢家借宿一宿。

到了後，呂伯奢對你說：「我聞朝廷遍行文書，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陳留去了。汝如何得至此？」從他這句話你可以看出：

1）他已經明確得知了董卓通緝你的消息；

2）他知道你爸的近況；

3）此處肯定是董卓的勢力控制範圍。

這時的你坐在呂伯奢家，心情必然是杯弓蛇影。你深知，雖然他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但如果他舉報了你，可以金山銀山做大官，如果他不舉……報你，一旦被發現，他的全家就會連累，被殺光。

想到這裡，面對這個人，你會是什麼心情？

然後，你們繼續聊天。「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陳縣令，已粉骨碎身矣。』伯奢拜陳宮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滅門矣。使君寬懷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說罷，即起身入內。良久乃出，謂陳宮曰：『老夫家無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來相待。』言訖，匆匆上驢而去。」

這時，聰明如你，肯定發現了不少疑點，我們一個一個來。

疑點1 良久乃出

呂伯奢謝完陳宮以後，就馬上到內室去了，很久才出來。我們設身處地地想像一下當時的場景：

你此刻是全天下通緝的最高要犯，殺死你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包庇你就是全家滅門的危險。你剛到呂伯奢家，處在離洛陽這麼近的地方，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他跟你寒暄了幾句，問清楚原委後，就立即撇下你和陳宮到內室去了，很久都不出來。你是什麼感覺？面對這樣的處境，你認為他在和家人商量什麼？要知道，吩咐做飯的事，根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或者，是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你的面說？

你會一點都不起疑嗎？天線寶寶才不起疑！

我們不妨再來換位思考一下：假設你是呂伯奢，面對曹操的來訪，你會怎麼做？

你會不會在朋友的兒子逃難到你這裡時，寒暄幾句就丟下他獨自進屋許久呢？更何況，這個不速之客，正冒著被追殺的風險。需要注意的是，只要曹操在這裡一刻，被追殺的就並不只是他而已，要知道包藏他一旦被發現，連你的全家也會遭難。這時，就算是你女兒要出嫁，也得緩一緩吧。是什麼能夠讓你撇下客人，在屋裡與家人交流許久？幾乎可以肯定，談論的事必然和曹操有關（否則沒必要挑這個時間嘛）。否則你能做到，丟下最高通緝犯曹操坐在家裡，進屋和人打完了剩下的一圈麻將再出來嗎？

我們無法得知呂伯奢和家人到底在內屋談了什麼，但作為曹操，你基本可以確定三點：

1）呂伯奢正在商量的事，一定和我有關；2）進屋許久，吩咐做飯、住宿這些小事的可能性不大；3）他們進內屋談論的內容，很可能不方便讓我聽見。

疑點2 買酒

呂伯奢在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對陳宮說，抱歉我家裡沒有好酒，請容許我去西村買一壺來招待。

這裡有幾個疑點：

第一，你發現沒，呂伯奢在感謝完陳宮以後就進內屋了，待了很久，出來以後又是對陳宮說去買酒，你什麼感覺？明明我們才更熟好不好，我怎麼這會兒成了空氣。當然，有可能是呂伯奢覺得，你畢竟是自己人，對外人陳宮才需要多一些禮節。但你會不會感覺，呂伯奢好像在避免跟自己說話？

第二，你和陳宮這個時候來借宿，是什麼情形？被全國通緝，每天幾十公里地趕路，低調再低調，隨時可能掉腦袋。我想問這個時候，你會想要喝酒嗎？對一個逃命中的人來說，酒是很致命的東西。處於那樣草木皆兵狀態下的逃犯，哪有什麼心思來飲酒？

第三，去西村買酒。這說明，呂伯奢家是不備酒的，更嚴謹地說，是不備好酒。你借宿的這一晚，對於你也好，對於他也好，第一要務是什麼？享受？呸，是安全！能平安度過就不錯了，哪有這個時候還特意跑去西村買好酒，干一件可能逢年過節才幹事？他的心也太大了吧！

第四，現在是幾點？要知道，你和陳宮還沒到呂伯奢家時，天色就已經漸黑了。又經過了談話、等待，再加上騎驢去西村，到那兒天估計都黑透了。三國時期，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個要緊事，哪有天黑了還跑來買酒的？這不是沒事找事么？趕了好幾天路了，天黑了我休息還來不及，哪有時間花幾個時辰來等你的美酒。

疑點3 言訖，匆匆上驢而去。

呂伯奢說完買酒以後，匆匆忙忙就騎上驢去西村了。經過第2點的分析，你可以勸自己說，有可能是他覺得時間挺晚了，得快去快回。喂，但是老呂，請等一下，我和陳宮說我們要喝了么？我答應你去了么？此刻，我把一切都跟你和盤托出了。好嘛，你一回頭說要去西村買酒，來去看來還要花費不少時間，甚至遇見不少人。我肯定會說，您老別辛苦了，我不需要喝這個酒。可不嘛，這時候有一個安身之所，一頓飽飯補充體力，就是莫大的幸福了。結果我還沒說呢，您就匆匆忙忙上驢走了。

我能放心嗎？換你，你能嗎？

當然，有人說，言訖不一定是指這句話，說不定你們又談論了幾句，只不過羅貫中沒寫出來嘛！好，就當是這樣。當呂伯奢說完去買酒之後，你會是什麼反應？讓一個知道你所有底細的人，晚上出門買你根本未必想喝的酒，冒著只要有人發現或者舉報你就粉身碎骨的風險。腦袋都懸在人家手裡，還能同意主人去買酒的，整個三國里可能也只有淳于瓊可以做到。

所以，呂伯奢的匆忙出發，更顯可疑。

五、你殺人了

「操與宮坐久，忽聞庄後有磨刀之聲。操曰：『呂伯奢非吾至親，此去可疑，當竊聽之。』」

此刻，滿心疑慮的你，和陳宮就在這干坐著，心想，呂伯奢買酒需要那麼久嗎？即使需要，難道他不會安排一個人來招待嗎，非得把兩位客人晾在這兒？甚至，再不濟，他就不能安排一個下人去買嗎，非得丟下客人自己親力親為？體會過類似情境的人肯定都能感受，這種情況下，每多一分鐘，你的心裡就多一分煎熬和焦慮。

這樣的處境，你怕不怕？

一個通緝犯+一個包庇犯，坐在這空無一人的毫不熟悉的房子里，天色已暗，孤燈搖曳，主人鬼鬼祟祟地出門去了，這時，房屋後頭傳來了磨刀聲……

在三國這個時代，經歷了這些，如果你還能安安心心坐著嘮嗑，應該活不過半集。怕有什麼用，拿上傢伙去看看。於是你和陳宮「二人潛步入草堂後，但聞人語曰：『縛而殺之，何如？』」聽完這句話，於是你和陳宮拔劍直入，不問男女，見人就殺，一連殺了8口人。最後，搜到廚房裡，發現一隻被綁著待殺的豬。

這裡需要強調幾點：

1）從起疑，到殺人，陳宮都是和你一起的，這充分說明，他完全認同你在此刻的做法。

2）縛而殺之，翻譯過來就是綁起來殺掉。你可以想像一下這個場景，兩個人在磨刀，一個對另一個說，把豬綁起來殺掉，怎麼樣？這句話的意思，按照字面的理解，此時豬應該還沒被綁起來，對吧？否則應該說，豬已綁，磨刀而殺之。這與呂伯奢家人所表達的正好相反。

3）豬被綁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大喊大叫。但直到最後你找到廚房裡，才發現它。這隻能說明，要麼豬在離你很遠的地方被綁，要麼就被綁了很久了。

殺完了人，陳宮責怪你說：「孟德心多，誤殺好人矣！」

這裡有個疑點，看到這隻豬，就可以100%確定是錯殺好人嗎？經過上面這麼多的分析，我覺得不能。

於是你絞盡腦汁再仔細回想，終於發現了一個關鍵點。

如果呂伯奢家人「綁而殺之」是指綁你和陳宮，他們該怎麼綁？要知道，你和陳宮都是帶劍的戰士，雖然你們不是武將，但對付一些毫無實戰基礎的農民，勝率可以說是99.9999%。他們總不能舉著繩子就直接過來綁吧，我曹操又不是瞎子，你玩SM呢？

所以，假設他們心懷鬼胎，唯一能綁你的機會是什麼？

這個我們可以參考宋憲與魏續在綁呂布時的做法趁：呂布睡著時，偷走他的方天畫戟，然後輕輕地綁，一圈圈地繞，悄悄捆緊。注意一個細節是，當呂布驚醒時，他已經被綁得完全動不了了，只能急喚左右。所以基本上，呂伯奢的家人想要綁住你倆，唯一的機會就是趁你倆睡著或者大醉時。

所以話又說回來了，這時候幹嘛要磨刀？這不是擺明了打草驚蛇嗎？如果我能綁住曹操唯一的機會，就是等他晚上睡著時，或者等呂伯奢買酒回來了，把他灌醉才行，那我現在磨刀幹嘛？

第一，我都能綁住曹操了，我直接獻給官府行不行，這功勞肯定更大；第二，殺人又不是肢解，就算我真要殺，需要那麼快的刀嗎？第三，就算要磨，我等真綁住了，我再慢慢磨行不行？

所以這一切，只要認真一思考，其實很不合理。

陳宮說錯殺好人，這時的你，終於理解了，雖然嘴上不說，但你心裡是認可的。你倆草木皆兵，終究是錯殺了好人。

於是，你倆急急忙忙出庄騎馬就走。

這裡有個疑問，為啥要急忙就走？

你殺錯了人，為什麼不留下來等呂伯奢回來，跟他解釋清楚？對，答案很簡單，又不是打破個熱水瓶，殺了人全家這事兒，解釋有用嗎？就算呂伯奢說原諒你，又如何，他能從心底原諒嗎？沒準是怕你手裡的劍。他如果不原諒你，拉著你要告發，除了送他去見家人，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么？

但這裡，還有一個疑問未解決。

如果呂伯奢回到家，發現全家被殺光了，然後你和陳宮不見了，他能自己揣摩出是個誤會么？你以為他是柯南啊？！且不論呂伯奢有沒有這樣的聰明才智，人在巨大的悲痛面前，哪能保持這樣的沉默冷靜。

他最可能做的事情是什麼？——把你和陳宮供出來。

他知道你們的來龍去脈，他知道你們要去哪裡，大概什麼時候出發，他甚至知道你爸正躲在陳留……要知道，成皋這個地方，相比陳留，離洛陽更近。你如何保證可以安全地逃出董卓的勢力呢？很難。

所以你最穩妥的做法是什麼？

那就是躲在呂伯奢家裡，等他進門的一瞬間，直接送他去見他的家人。雖然很殘忍，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發生這樣的事呢，我也不想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保命。

但你並沒有選擇這麼做。不以壞心來揣度，我想你是甘願冒點風險，但儘可能保住呂伯奢一條性命的。

六、你為什麼殺了呂伯奢

出門後，你倆行不到二里地（也就幾百米），轉角沒有遇到愛，遇到了呂伯奢。

他的驢鞍前掛著兩瓶酒，手裡拿著水果蔬菜過來了，看見你們就問：「兩位好基友這麼晚去哪裡？」（賢侄與使君何故便去？）

你回答說：「戴罪之人，不敢久留。」這個罪，可以說是一語雙關。

呂伯奢這時候說：「我已經吩咐家人殺了一頭豬款待二位，你倆就一宿都不想待嗎？請二位漂移掉頭吧！」 （「吾已分付家人宰一豬相款，賢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請轉騎。」 ）

你沒說話，又默默踩下了離合器。（操不顧，策馬便行。）

我們來分析一下現在的局勢。

你和陳宮剛殺了呂伯奢全家，從他家出來幾百米。也就意味著，這時的呂伯奢離發現一家子的屍體，也就幾百米的距離。驢子走得慢沒錯，但也花不了太久。然後，他最可能的反應，你也已經知道了。所以……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逃出生天？

於是，你調轉馬頭，拔劍回來，問呂伯奢：「來者何人？」呂伯奢回頭看時，被你一劍砍於馬下。

你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句？是擔心正面砍呂伯奢他會反擊嗎？我想，拿著果蔬的老者一定沒有反抗你的能力。這一句謊話，也許是你最後的溫柔了吧。

陳宮問你說：「剛才是誤會，現在是為什麼？」

你說：「呂伯奢到家見死了這麼多人，哪裡肯罷休？如果率領眾人來追，我們一定會遭殃的。」

陳宮說：「知道是誤會了還故意殺他，大大的不義。」

這時你說出了那句流傳2000年的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女人聽了流淚，陳宮聽了沉默。

經歷了這麼多，你說這句話心情，是什麼樣的？是強硬？是無奈？是得意？還是憤怒？我想，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這件事，於你，於陳宮，於呂伯奢一家，都是悲劇。這不僅是你們的悲劇，在狼煙四起，民不聊生的年代，從十常侍之亂，黃巾起義，到董卓暴政，這是時代的悲劇。

很大程度上，你們都像極了無力的螻蟻，只不過，你有劍，而呂伯奢們沒有。

既然悲劇一定要有一個大反派，那就選我吧。

七、另一個疑點

最後補充一個小點。

「當夜，行數里，月明中敲開客店門投宿。餵飽了馬，曹操先睡。」

你睡了以後，陳宮越想你越覺得是個負心漢，拔劍想殺，但還是覺得不義，便連夜舍下你跑了。

要知道，這距離你們從中牟逃出來，已經是第四天了。前三天的夜晚是怎麼度過的，「三國演義」沒有說。但通過這裡推測，最大可能性也是住店。

我們不禁要問：既然可以住店，為什麼要節外生枝，去呂伯奢家借宿？住店不是更安全嗎，沒人認得我是曹操，也不需要多一句言語。

可是，世界這麼大，不多不少，他的家就在你逃亡的路邊；時間那麼長，不早不晚，當時的天就開始變黑。

我猜，你在邁進他家門的一刻，是飽含著對舊人的思念的；而他，不管你的處境和心情，一意孤行地里里外外張羅著果蔬、美酒、豬肉，也是因為在這亂世里，又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我想，對這故事裡的所有人來說，這是一幕充滿溫暖的悲劇，名叫命運。

八、後記

我沒有任何要為誰翻案的意思。為曹操翻案的文章，已經太多太多，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但歷史的真相，誰又能知道呢？曹操揮劍的一瞬間，是善，是惡，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揮劍了。

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只想和你一起，我們共同做一次曹操。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看，書里的他，作為一個大反派，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境。我依然相信，沒有人天生就立志要做一個萬人唾罵的惡人。走到這一步，都有苦衷。就像我們千百次踏著大菠蘿和墨菲斯托的屍體撿寶物，誰又真的關心他們為什麼要一直蹲守在這裡，做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反派？

2000年過去了，對我們來說，真正能夠留下來的是什麼？

品味他的人生，也許能幫助我們尋找，自己真正要什麼。

至於民間傳頌最多的曹操那句著名的「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回看整部「三國演義」，他確實負了很多人，但更多的是，他在群雄割據、戰火連天、民不聊生的時代，一生戎馬沙場，除袁術、破呂布、滅袁紹、平劉表，統一了幅員遼闊的中國北方，為整個民族的最終統一和安定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礎。

對於天下百姓，他到底是「負」，還是「救」，人心自有桿秤。

附錄

對於曹操殺呂伯奢，陳壽「三國志·武帝紀」並無記載，裴松之注有三種版本：

「魏書」：太祖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里。從數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

「世說新語」：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

「孫盛雜記」：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凄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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