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禁令頒布,美與伊斯蘭走向決裂?

1月27日,特朗普簽署行政令,要求國務院採取「新審查措施」,今後120天內暫停所有難民入境美國,90天內暫停向伊朗、蘇丹、敘利亞、利比亞、索馬利亞、葉門和伊拉克七國普通公民發放簽證;無限期禁止敘利亞難民進入美國。

禁令一出,立刻在全美引發軒然大波,不僅大批相關民眾反對抗議,各地方司法部門也予以強烈抵制,甚至以法官裁決形式對此行政令予以凍結。不過,白宮對此毫不讓步,甚至揚言要針對「凍結令」,採取反凍結措施。一時間,美國政壇風雲激蕩,社會衝突也因此嚴重加劇。

特朗普為什麼要簽髮禁穆令?直接原因非常簡單——作為右翼民粹總統,特朗普在當選之前,就一直對有色人種移民侵佔美國工作崗位和社會福利大為抨擊,並一直揚言上台後,會對這些群體的移民行為予以限制。這次禁穆令,不過是對競選承諾的一次兌現罷了。

而穆斯林群體,又是所有外來族群中,最為美國右翼,甚至是大部分美國白人所厭惡的對象之一。

自打911起,美國社會對穆斯林的排斥情緒就一直在升溫。儘管美國曾試圖將這種排斥情緒限定在伊斯蘭極端恐怖勢力這個範圍內。但由於極端勢力持續不斷的反美行動,極力挑唆伊斯蘭與美國乃至西方世界文明整體對抗的思路,「藏兵於民」的做法,以及伊斯蘭教相對封閉保守,排斥與其他文明融合的傳統習慣,這種種因素,導致美國社會對穆斯林的反感持續增長,最終使得這種敵視感,突破了恐怖勢力這個局限,而逐漸擴大到針對整個穆斯林群體。這種大趨勢,再加上特朗普的右翼民粹立場,最終引發了這場針對穆斯林的排外行動。

只不過,這麼做,也勢必帶來嚴重的副作用,國內自不必說,不僅穆斯林群體會極端憤慨,就是其他邊緣有色族群,也會因著唇亡齒寒而群情激昂,美國社會撕裂至少在中短期內會進一步加劇。

而在國際上,這種做法的負面效應更加猛烈——早在上台前,特朗普就一直堅定的認為「伊斯蘭教本身是危險的」。現在他執掌大權,又利用自己的權力,將這種認知轉化為美國的國家政策,這意味著美國跟伊斯蘭世界正在走向正面的對立與決裂!

這勢必引發嚴重的後果。不管特朗普和美國右翼關於伊斯蘭的認識有沒有道理,但從政治角度來說,伊斯蘭世界雖然政治上四分五裂,整體文明發展水平也相對落後,但畢竟仍是世界三大主流文明體系之一,在全球範圍內有著多達15億的信徒,影響力遍布亞歐非,伊斯蘭教也是幾十個主權國家的國教。

這樣一股強大勢力,與它們整體決裂,正面為敵,哪怕是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其後果也是十分嚴重的。

其實對於這一點,美國也不是不清楚。所以在之前的布希政府、奧巴馬政府時代,儘管美國在針對伊斯蘭世界方面也採取了不少具體防範措施,但至少在面子上,二者依然採取羈縻之策,不願將這種戒備赤裸裸的展現出來,更不願將它抬升到文明衝突,整體對抗的高度。

但特朗普卻毫不猶豫的撕破了這層皮。從這條穆斯林禁令來看,他根本不在乎伊斯蘭世界對美國的觀感,也不在乎因此可能引發的伊斯蘭世界對美國的整體敵視。

那麼,特朗普為什麼如此肆無忌憚?這又跟美國宏觀環境的變化,以及美國在維繫自身全球霸權方面的思路調整,有著密切的關係。

考慮到伊斯蘭極端組織屢禁不絕的反美恐襲,以及穆斯林在文化層面與西方,尤其是美國的格格不入,以及對融合的抵觸和抗拒,美國社會對穆斯林移民的反感可以說是很自然的。只不過,在特朗普之前,美國並沒有這麼赤裸裸的直接對穆斯林移民說NO。

美國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地緣關係的疏離——伊斯蘭世界傳統活動範圍是東半球的歐亞非,在美洲並無太大影響。萬里汪洋的阻隔,增加了穆斯林進入美國的難度(難民們要跑,也主要是跑到歐洲),這使得美國所被動承受的穆斯林難民衝擊並不猛烈——歐洲與西亞、北非山水相連,抵擋穆斯林難民衝擊的難度較大;而美國只要自己不點這個頭,沒幾個中東難民能強行闖入美國本土——而且它們也不用像歐洲那樣,擔心此舉引發地緣政治危機。

而另一方面,美國也有適當接收乃至包容穆斯林移民的必要。伊斯蘭世界的龐大體量,決定了美國要維持全球霸權,離不開他們的合作與支持。尤其是伊斯蘭世界的本部核心區——中東,這裡的石油資源,對美國乃至全球工業體系的正常運轉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通過對中東秩序的主導,美國不僅能夠確保穩定的能源供應,卡住其他主要工業體系的脈搏,而且還可以鞏固石油美元,並以此為依託,構建自己的金融霸權。

只是,中東是這個星球上所有主要地緣板塊中,與美國地緣關係最為疏離的一個。這意味著美國對當地的直接影響相對有限,所以必須對伊斯蘭文明多加羈縻;同時對當地的親美勢力加以扶植,並根據形勢變化,不斷調整中東政策,維持中東本土政治格局的平衡。通過這些做法,維持美國在中東的相對優勢。如此,方能確保美國中東霸權的穩固。

基於這種邏輯,美國就算對伊斯蘭文明心有不滿,也有必要加以容忍,否則一旦中東形勢惡化,美國中東霸權就會受到威脅。至於因此而產生的穆斯林移民(親美勢力,嚮往西方發達物質文明的穆斯林,以及中東戰亂引發的難民),反正有歐洲當冤大頭,美國需要接收的相對有限,所以明知他們來後會自成一體,拒絕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甚至中間可能還藏有恐怖分子,但權衡利弊之下,依然選擇了接納。

但現在,形勢不一樣了。

擱在以前,美國經濟欣欣向榮,國家和社會財富不斷增長,多養些閑人(穆斯林移民大多缺乏技術,許多又拒絕融入西方文明,所以在美國創造價值的能力有限)倒也無所謂。可現在,美國經濟持續低迷,國內利益越來越稀薄——自家都不夠分了,哪還有多的再給這些外人?

同時,隨著經濟環境的長期頹靡,美國國內族群矛盾越來越激化,針對非歐系白人族群的不滿在日益增加。而在所有少數族群中,穆斯林無疑是與西方文明隔閡最深,最不受待見的一個。所以,當美國孤立主義,保守主義抬頭時,穆斯林就成為美國的重點針對目標。

而除了國內矛盾激化外。維持中東秩序對美國的重要性也相對下降。隨著新能源革命,尤其是頁岩氣的開發利用,美國能源自給程度不斷提高,對中東的依賴大大降低;而這場新能源革命,以及全球經濟環境持續低迷的大趨勢,又決定了中東石油在全球能源供應版圖中的地位不斷衰減——當市場逐漸由賣方市場向買方市場轉移時,以掌控中東石油供應為依託而構建起來的石油美元,其根基正不可避免的大幅鬆動,戰略意義也自然隨之衰減。

這也就是說,維持中東秩序,為美國帶來的利益回報,正在逐漸消減。

但投入卻並沒有因此降低。之前雲石君說了,中東是這個星球上與美國地緣關係最為疏離的地緣板塊——這意味著美國保持對它的影響,全無地緣條件可以依持,很大程度上只能靠硬實力投入,以及在當地本土勢力間的合縱連橫,確保均勢制衡,才能維持住美國的相對優勢。

而不管是維持軍事存在,還是合縱連橫,都需要國家資源的支撐。由於美國對中東地緣影響力的極端缺乏,沒有先天有利條件可依持,所以這筆投入自然是十分高昂的。而高昂的投入,必須要有更加高昂的回報,否則這種投入就成了靡費錢財。

可前面雲石君說了,中東帶給美國的回報,正在逐漸衰減,這種情況下,美國再繼續維持原有程度的投入,就有些劃不著,甚至是力不從心了。

面對這種變化,美國也曾有過綢繆。在前幾年以「反抗專制」為名爆發的「阿拉伯之春」運動中,美國就採取了漠視,甚至暗中鼓勵的辦法,縱容反對勢力取代所謂的專制政權——哪怕這些對象中包括了埃及穆巴拉克政府等親美政權,美國也依然無動於衷。

美國竟然對威脅親美勢力的行為予以縱容甚至道義支持,這多少有些奇怪。表面上,美國的理由是為了推廣西式民主普世價值。但實際上對國際政治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意識形態從來就不是美國決定對外政策時的主要考量(否則當年也不會扶中抗蘇,後來也不會扶越抗華——無論是中國還是越南,都和西式民主全不搭界。)

美國這麼做,是想借阿拉伯之春的東風,通過西式普世價值的推廣,來增進中東伊斯蘭世界對自己的情感認同。如果「阿拉伯之春」運動成功,鼓吹西式普世價值的勢力得以上位,美國作為「民主燈塔」,其在中東的影響力將大幅提升。這種軟實力的增加,將在很大程度上,彌補地緣關係疏離帶來的不足,進而使得美國能夠在降低硬實力投入的同時,達到繼續維持中東秩序主導權的效果。

只不過,「阿拉伯之春」鬧了個虎頭蛇尾,不但沒能在中東推廣西式民主理念,反倒讓沙特、土耳其等本來親美的中東地緣大國心懷警惕,與美國漸行漸遠。這也就是說,美國偷雞不成蝕把米,維持中東秩序主導權的成本反倒因此增加。

成本增加了,收益卻不斷降低,這種此消彼長之下,美國對羈縻伊斯蘭的興趣,自然大幅降低。

同時,阿拉伯之春,以及其後的IS崛起、利比亞、敘利亞內戰,加劇了中東的混亂,其後果就是中東難民數量大大增加。

這些難民所形成的壓力首先傳導到歐洲。只不過,歐洲的吸納能力也是有限的。時至今日,中東難民對歐洲社會秩序的衝擊以及財政方面的負擔已經逼近一個臨界點,讓其不堪重負。

歐洲當然想擺脫這些麻煩。可它們又無法在短期內將這撥人遣返,更很難有效阻止新難民湧入。這種情況下,歐洲只能向美國施壓,逼美國分擔。

美國卻不可能接招。國內經濟形勢的頹靡,以及中東秩序性價比的降低,早已讓美國對羈縻伊斯蘭意興闌珊,絕不願再惹這個麻煩上身。而在貿易保護思潮愈演愈烈抬頭的情況下,歐洲的壓力,更激起了美國的逆反,加劇了美國的孤立主義和保守主義傾向。此中種種,與之前的各種因素相結合,最終促發了特朗普這個右翼民粹總統的上台,與穆斯林禁令的頒布。在伊斯蘭世界對美利用價值降低的情況下,美國也毫不猶豫的將穆斯林拒之門外!

當然,美國這麼做,會引發伊斯蘭世界的強烈反彈。不過美國既然美國選擇了向孤立主義道路上邁進,那這種憤怒,在美國眼中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畢竟美國的強大國力,以及身居西半球(這個半球是沒伊斯蘭什麼事的)的地緣格局,決定了伊斯蘭世界再怎麼憤怒,也不大可能對美國造成什麼直接的傷害。

當然,伊斯蘭世界的離心,會引發美國全球霸權的鬆動。尤其是建立在石油美元基礎上的金融霸權,會因此更加風雨飄搖。

但是換一個角度,在新能源革命以及全球經濟持續低迷的大環境下,石油美元的走衰似乎已成趨勢,這種情況下,美國要想繼續維持全球霸權,也必須在金融之外,另尋支撐。

而特朗普的思路很明確,既是再工業化,通過重振美國製造,以強大的工業體系為基礎,配合美國的高科技、金融以及軍事實力,夯築美國全球霸權的全新基礎。

在這套格局中,工業處在基礎性地位。而面對以中國為首的外部工業體系的強勢競爭,孤立主義和保守主義又是重振美國製造的一條捷徑。這種情況下,對伊斯蘭世界的一定程度開罪,並不會對美國的下一步發展造成太大的影響,至於因此導致的金融霸權鬆動,換個角度也不過是這種格局轉換中所必須承受的損失。如果再考慮到金融霸權萎縮,對美國金融資本的打擊,那反倒會刺激美國資本結構的調整——金融資本的聲音和力量將會相對減弱,工商業資本的話語權會相對增強,這無論是對特朗普自身統治基礎的鞏固,還是其所力推的美國的經濟結構轉型,都是十分有利的。

綜上所述,特朗普的禁穆令,既有守護現有利益的考量,也符合美國戰略轉型的大方向。至於穆斯林,以及伊斯蘭世界,不過是特朗普眼中的一顆棄子而已——它們從來不為美國所信賴,更從未得到過美國的認可,只不過以前有足夠的利用價值,所以不得不予以羈縻;現在,隨著美國國情的變化以及國家戰略的調整,這個棋子的性價比正在不斷下降。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將他們拋棄(至少是部分拋棄),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

當然,特朗普的拋棄,也是有風險的。就算穆斯林、乃至伊斯蘭世界,僅僅被美國視作棋子,但將這顆棋子打磨順手,也花費了不少的功夫。現在要戰略調整,所以毫不吝惜的對它棄之如履;可萬一將來美國內部調整不順,再工業化難見大效,只得回過頭來繼續走老路吃老本,到那時,還能不能重新將這些棄子撿返回來,那可就不好說了!

當然,穆斯林禁令在國際關係層面引發的變化,眼下還只是預測。而這條行政令引發的美國國內動蕩,卻已是赤裸裸的現實。眼下,從民間到政壇,美國上下對穆斯林禁令的狙擊正在進入高潮,而這不僅會影響到禁令能否有效施行,也事關特朗普政府的威望以及執政前景。如果特朗普不能渡過此劫,那麼這個新政府在接下來的有效運行,必然會受到嚴重衝擊。

那麼,美國內部關於穆斯林禁令的博弈,會向何種方向發展呢?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雲石君會根據時勢發展,持續追蹤解讀。

本文為雲石海外風雲系列第1704篇。喜歡地緣政治和國際關係的朋友,可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收看全部雲石海外風雲系列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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