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夫:九思
一、心為思想行為之總樞紐
我在「人理學研究」中,有一講專講「人心」。因為心的作用最為重要:以生理言,心是傳導血液循環全身的器官,心的機能如有故障,將發生非常難治的疾病甚或使人死亡;以心理言,心是思想行為的總樞紐,人的一切思慮、語言和行動,都要經過心的思維而決定。所以孟子說;「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告子上)此為孟子勸人多思,正是繼承孔子思想而發揚光大之。在論語季氏篇中,孔子說: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歷來的注釋都說「君子」是指在位之人,他們治國安民,責任重大,任何舉措都要思慮周詳。觀察任何事物,必須明了真相,以免蔽塞;聽取任何言語或報告,必須辨別其是非真偽;待人接物時,臉上表情要和顏悅色;儀容態度要謙恭有禮貌;說話要誠實,必須言行一致;處理大小事務都要小心謹慎,不可輕忽怠慢;遇有懷疑困惑的事物,應該多方諮詢,不恥下問;心中如有忿怒之情,要抑制衝動,曲意容忍,不可意氣用事以免後患;有利可圖時,不可見利忘義而臨財苟得。這些解釋也很合理,可以說是歷代儒家所期望的「官吏守則」,也可作為現代公務人員守則之用。
不過,我以為九思之德要在正心,正心是修身的先決條件,大學說:「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人之有心,猶如船之有舵,馬之有銜。船有正確航向,始能直達彼岸;馬有銜轡控制,始能賓士遠道;人有平正之心,始能使一切思慮、語言、行動都合於義禮。所以任何要修身成己的人,都要有九思,因此孔子所說的君子,不一定專指在位的士大夫而言。總統蔣公曾說:荀子謂「心也者道之主宰也,道也者治之經理也」。如果我們的心理不能健全的建設起來,使之歸於光明正大、奮發向上的一途,而聽其苟且因循,越出規範,縱於亡身之欲,那麼,不僅人格掃地,害了自己,而且貽害了社會國家。設使一般人心陷溺,頹波莫挽,則社會必擾亂不寧,國家必覆亡無日。古人所謂人心善惡之機與國家治亂之機相通,這是必然的事實(總理遺教六講)。九思正是健全心理建設的必經途徑,比之四維八德,似乎更為切實可行。接著我要為大家逐項說明。
二、視思明,聽思聰
孟子說:「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耳目兩官經常連用,所以此處亦一併說明。目能見,耳能聞,但即使多聞多見,也只是「物交物,引之而已」,如果不加以四維推考,則見聞愈多,其蔽塞聰明亦愈甚。是以孟子又說:「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心之官與耳目之官相互為用,若能用心,則「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焉」。不用心,則耳目之交接於事物,也不過浮光掠影,馬耳東風而已。誠如大學所說:「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而且人要生存,則有衣、食、住、行、育、樂種種需求,此即所謂慾望,慾望也是人類生存所必需的條件。故呂氏春秋說:「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而六欲之中,耳目之於聲色,對人影像最大,所以孔子告訴顏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伯夷是古代賢人,孟子稱其「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因此,昔賢多主張寡慾、節慾,甚至於禁慾。可是寡慾、節慾,並非易事,尤其居處在現代聲色繁華的工商社會,經常所接觸的,都是一般人所需求的,豈能無動於衷?惡聲惡色,都足以蔽塞耳目,擾亂人心。故孔子以「視思明,聽思聰」列於九思之首,也如同現在的視聽教育一樣重要。
至於如何始可達到視能明、聽能聰呢?當然要在平時有修養的工夫,而修養的內容就是禮義。義是內心的正確判斷,禮是行為的恰到表現,當耳目接觸可欲的事物,先衡量之以義,在範圍之以禮,自不至予放縱無節。一個人的生存能力愈強,則平時修養愈要注重禮義,一個人追求慾望的能力愈強,那麼控制慾望的力量亦需要加強。汽車的衝力強,如果剎車不強,當然不能控制,容易發生車禍,理由相同。一個人能否成為高尚的人物,要看他自我控制的能力是否很強;意志薄弱的人,容易為外物所誘惑,結果是失敗的多。我所以常說:「學問之第一目的為管制自己」。對於如何始可成為聰明,孔子曾有所指示。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顏淵)這是指知人之明而言,浸潤之譖,膚受之愬,都是難察的,如能不為所動,自然可謂聰明而有遠見。孔子又曾告訴人如何觀察的方法,就是「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經過三個階段的觀察,自可得到一個完整的印象,而無所不明不聰了。
三、色思溫,貌思恭
「色思溫」和「貌思恭」有連帶的關係,我在說明八德中的「和平」時,曾說「和平為處世之本」,而色思溫、貌思恭,正是和平處世的重要表現。自貢稱「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學而)而述而篇又稱「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都將溫恭兩字連稱,兩者的意義究竟有什麼區別呢?
「色思溫」的意思是與人相處,臉上的顏色要溫和,也就是要和顏悅色。中庸說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四種感情發出時,都能恰到好處,自然可與人和善相處;可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難有溫恭和順的表現。子夏問孝,孔子告以「色難」,侍奉父母,尚且以和顏悅色為難,對一般人就不易經常做到了。要能經常保持溫和的臉色,如果專為待人接物,反是有意做作,一定要誠心誠意,自然而然的表現出溫和的態度。孔子說:「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又讚美顏淵的品德說:「賢哉囘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尤,囘也不改其樂。賢哉囘也」。我以為古人之所謂道,即今人之所謂主義,信仰主義是要為人民謀福利以取得人民的信仰於擁護,「樂道」系由「知之」進而「好之」,更進而「樂之」,無終食之間違道,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是以愛道甚於一己之生命,生命尚可為道而犧牲,當然視富貴如浮雲。一個人能如此心安理得,他的臉色自然可以經常和順。以孟子之賢,當其離開齊國時,認為失去了用世的最好機會,臉上表示不高興的氣色,充虞就問他:「夫子若有不豫色然」!這可能是孟子一時之失。這可知要做到色思溫並非易事。
貌思恭亦是表現於外的一種謙恭態度,臉上溫和,態度謙恭,當然會得人好感。孔子說子產「其行己也恭」,是說他為人規規矩矩。子貢說孔子「溫良恭儉讓」,是說孔子問人時的五種態度。就待人言,謙恭是很重要的態度,對人謙恭有禮貌,就不會傲慢放肆,所以孔子說:「與人恭而有禮」。「恭則不悔」。孟子亦說「恭者不悔人」。「賢君必恭儉禮下」。因為「恭近於禮」,故「恭而無禮則勞」。許多人對人一味謙恭,其實是不合禮,結果反而吃力不討好。所以孔子說:「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過分的溫和和謙恭,亦不免虛偽,反而使人討厭、輕視。謙恭和溫和都要發自內心,合於禮義,所以孟子說:「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
四、言思忠
孔孟學說重視忠信,朱子說:「忠信只是一字,但是發於心而自盡則忠,驗於理而不違則為信。忠是信之本,信是忠之用」。在九思中的「言思忠」,忠就是忠信,士君子志在行道濟世,其言行應足為眾人的表率,故論語屢次說「主忠信」,「言忠信」,「行之以信」,孟子亦說「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言無實不祥」。這些話都是「言思忠」的意義。我上次說明八德中的「信義」時,已有所申述,可以參考。
言是孔子四教之一,孔子的教育法,言教與身教並重,他所希望於言的最高境界,是「言而世為天下則」。他認為一般人都不免言多必失,時時以慎言敏行為誡,他說:「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里仁)「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子路)「敏於事而慎於言」。(學而)「巧言令色、鮮矣仁」。(學而)「仁者其言也訒」。「非禮勿言」。(顏淵)「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憲問)這些話都是要人慎言,要「言而有信」,要「言顧行,行顧言」。言不可不慎,所以要「言思忠」,既不可「巧言亂德」,也不可「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出言必須把握恰當的時間,「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所以說:「」言未及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季氏)這是許多人容易犯的毛病。
大概言行相符,先行後言,是為正當;言行不當,非但容易得罪於人,而且容易損害自己。故曰:「言不顧行,行不顧言,是鄉原也。子張問任事的人如何能通達事理而勝任愉快,孔子為說明「達」的要義:「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意思是說:第一要內心樸實正直,而行事講求義理。第二要能細察他人所言是否忠實,並觀察其待人接物的容色是否親切,由此以判斷他人心地。第三要用心委曲,態度謙恭以接待他人。孔子認為能如此任事,必可通達無阻而顯達於世。這一說明實在就包含了「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三句的意思,而察言觀色,又必須「視思明、聽思聰」了。
五、事思敬
孔孟學說都重視「敬」的美德,從「修己以敬」(憲問)起,到敬父母,敬長上,夫妻相敬以至敬鬼神,隨時隨地都需要敬,一點不能苟且怠慢。這些都是就對人尊崇的心意或態度而言,至於「事思敬」是處事方面而言。處理一切事都應該認真謹慎,這叫做敬事。孔子對樊遲問仁說:「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子路)意思是說平日與人相處,態度謙恭,辦事專一負責,不稍怠忽,為人謀能盡心力,此三原則,雖或前往夷狄之邦,亦不可放棄。「執事敬」就是「事思敬」,就是說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小心謹慎,不可輕忽懈怠。孔子還說:「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學而)「事君,敬其事而後食」。所謂敬事或敬其事,都是說謹慎鄭重的處理政務的意思,亦就是事前必先經慎思明辨,訂定周密計劃,然後按照程序逐步執行,如有不當行者則戒之;如此戒慎將事,思而後行,自然可望成功。中庸說「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子夏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泯,是以君子不為也」。(論語子張)大戴記說:「君子慮勝氣,思而後動,論而後行。行必思言之,言之必思復之,思復之必思無悔言,亦可謂慎矣」。(曾子立事篇)處理萬事,如此思而後行,不逞血氣之勇,須以慮勝氣,謹慎將事,這些都是「事思敬」的作用。
此處所應附帶說明的,就是「事思敬」和上文的「貌思恭」,恭敬二字有時不易分清。恭敬是現代流行的名詞,是指對人的禮貌或態度,從四書看,恭和敬的意思不同,如論語中說:「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公冶長)「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顏淵)「居處恭,執事敬」相同,作用都有區別。禮記:「是以君子恭敬樽節退讓以明禮。」(曲禮)孔穎達疏引何胤云:「在貌爲恭,在心爲敬。」後來朱子說:「恭主容,敬主事,恭見於外,敬主乎中。」這是完全就「貌思恭、事思敬」解說,大致是不錯的。恭以對人爲主,敬以對事爲主。
六、疑思問
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一般人對於不知不能的事,或已知已能而覺得尚有懷疑之處,必須不自滿、不自欺,而請教他人,以求知能的完備。所以孔子教人「疑思問」。
我在「四書貫道」格物篇中曾說:問之動機有三:(一)不知則問,(二)雖知而有所疑則問,(三)知之略而欲盡其詳則問。問與學相互爲用,學而不問,未必能得明澈之了解及正確之認識。孔門中,問仁、問孝、問政、問士,孔子俱按各人之性格與環境,分別告以應知之道。彼等因此增加其知識,改正其思想及行動,受益甚大。但問亦非易事。因問之目的是欲得明切之解答,並須接受而應用之,如不擇事而問,緩急倒置,繁簡失宜;則問之結果,不免空虛而無用。是以問必須把握要點,必須劃定範圍,希望獲得切實的答案,以解決問題。子夏曰:「切問而近思」,此「切」字即爲不亂問,不空問,不妄問,亦既是審問之意。
在論語一書中,用了一百二十個問字,孟子一書中亦有一百零一個問,這可見孔子和孟子都重視問,亦歡迎人多問,孟子的態度較爲嚴肅,問的人亦較爲客氣,多用「敢問」和「請問」。有疑問而不肯問的人,不是自滿,便是自欺。自欺者常強不知以爲知,自滿者常視所有爲已足,不肯向前追求,故始終安於庸愚與固陋。是以真能問者,必能具有謙讓之胸懷。以孔子之博學多能,尚不失其求問的機會,嘗問禮與老子。又「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八悄)太廟是魯國的周公廟,其中儀注器物,多關係於古代文化,孔子爲研究古代的禮樂,在太廟中得到實物的佐證,自然要每事必問,這正是「疑思問」。舜好問而好察邇言,孔子稱舜爲大智。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泰伯)所謂吾友或說指顏子,孔門中惟顏子最好學,不恥下問,可見學與問是一件事,所以通常連稱為「學問」,凡是好學的人無不好問,而且不恥下問。由下問而增加知識,減少疑惑,所關尚少;由下問而消除驕傲,所關實大。傲慢的人都以下問為恥,因而自滿自欺,終於落伍。即使肯下問,而問的態度亦要謙恭,問話亦要誠實,否則還是誠心的問,那麽被問的人亦可以不答覆。「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若在所禮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勳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盡心上)孟子是熱心教育的人,因為滕更雖受業門下,而自以為是滕君之弟,有勳勞於國家,不無驕矜之氣,並無問道之誠,所以孟子屢次不答。
七、忿思難
七情六慾,與求食求偶的本能俱生,無人無之,惟欲其發而皆中節,以至於中和,亦必需要隨時調整,使達於至善的境界。故中庸說「率性」,西哲說「控制自己」,都是指節制七情六慾的發出而言。七情是喜怒哀樂愛惡欲,禮記謂「七者弗學而能。」其中的「怒」有時極易害事。忿怒的時候可以失去理智,亦容易囘復到獸性複發。所以孔子教人「忿思難」。
「忿思難」,禮記作「忿怒思患」,意思較爲明白,就是說心中有所忿怒,不可意氣用事,應該多加思慮,曲意容忍,勿與人衝突而結爲怨仇,遂貽無窮的後患。所以當樊遲問如何「辨惑」,孔子告訴他說:「一朝之忿,亡其身以及其親,非惑歟?」(顏淵)佛家亦以瞋怒爲三毒之一,要人去除。歷代成大事建大功者,無不以忿怒爲深戒,這些事例很多。現在不良少年常發生械鬥,這都是因為一時的氣憤,肆無忌憚,而忘了自身的安危及父母的受辱,所以孔子告誡說:「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季氏)所謂斗,不紙力斗,逞強鬥智都是,因斗而結怨,更是禍患無窮。
不過「忿思難」並不是說完全不能發怒,有正義感的人,路見不平,有時不能不發怒而拔刀相助,則對於因此所生的後果便不予考慮了。所以有時要看事情的大小,需要如何?影響如何?「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這是成大事,就應該忿怒;「小不忍則亂大謀」,則是以小害大,就應該考慮。如果不分事物的輕重大小,一味容忍退讓,則是畏葸怕事,又不是「忿思難」的真意了。
八、見得思義
孔孟都重視義利之辨,認為義是行為的最高標準,一件事應不應該做,要看他是否合乎義。就財利言,必須取之有道,所以孔子教人要「見得思義。」
對於財與利,必須先考慮到應不應得,應得的就取,不應得的就不取,孔子曾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述而)又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里仁)孔子如此重視義,所以他再三的說:「見利思義」「見得思義」。公明賈說公張文子「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憲問)這是說公張文子臨財不苟得,先經過思慮,認為合乎於義,然後取之,所以有「不取」的美德。
孟子對於取與之間,更為強調的說:「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離婁下)這是他教人審辨義理,如果取與有傷廉惠,就是不合乎義,經過思慮之後,當然決定不取、不與。孟子周遊列國,有時接受國王的送禮,有時不接受,自然是經過考慮才決定的,可是他的弟子陳臻不了解,問他說:「前日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餽七十鎰而受;於薛,餽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可是孟子囘答說,二者都是合義理的,他說:「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餽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餽之,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有處也,無處而餽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公孫丑下)這可見孟子的一辭一受,都是「思義」而不是隨意的,而齊王的餽與是傷惠的,孟子如果貿然接受,則是傷廉了。
人與人相處,不免需要精神和物質的互助,有時系通有無,有時爲表敬意,有時則利用此舉以賄賂而遂私慾,所以不可不考慮。親友間交往饋贈,受與不受容易決定,惟對長者或君主所賜,有時不免發生困難,如上文所引孟子對於各國諸侯所送的禮,有受有不受,可以說都是合理的,但有時對於長者所賜,雖然認為不合於義理,亦不得不接受,以免不恭失禮。孟子對於這些禮節,都有說明,我在四書道貫修身篇中對於取與有所詳細敘述,本文不能多引。這是「見得思義」的特殊事例,亦可供參考。
九、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由上所述,可知思的重要,而九思之舉都是一般人所應該注意的處世原則。孟子說:「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這實在是永恆不變的定論。孟子對於周公在政治方面的大成就,即在於勤思,孟子說:「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離婁下)禹湯文武是夏商周三代的開車君主,各有特長美德。周公立志要兼取三王之長,實行禹湯文武所特長之事,遇有行為不合時,就研究其原因及改善之法,「仰而思之」是表示其思考之深,「夜以繼日」是表示其思考之勤。周公日夜沉思,力求細密,在夜深安靜之際,幸有所得,便坐以待旦,付諸實施。此可見思的重要及其成就,足為後世效法。
一般人生活的墮落,事業的失敗,大半由於本身的怠惰荒廢,不肯時時用心,處處用心,所以孔子教人要多思,要用心,對於日常言行及待人接物各方面,都應該事先慎思明辨,然後篤行之,如此必可萬無一失。對於不用心思考而任意妄行之人,孔子亦認為無可救藥,他說:「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衛靈公)孟子亦認為教師對於學生僅能千以治學方法,而用心之勤,構思之巧,則在於學生自己。
其次,思固重要,但亦不可涉於空泛或思考過甚,孔子說:「吾嘗終日不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衛靈公)這是說思考要有學問為基礎,思與學關係密切,學而不思則茫然無所得,思而不學則惶惑而不安,必須思與學並進,則一切思考有所依據,纔能達到思的目的。至於思考過甚,則過猶不及,反使人畏葸不行。所以九思之思,都要慎思之,明辨之。世間事物的真偽善惡,往往互相混淆,孟子引孔子的話說:「惡似而非者,惡秀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盡心下)事物的性質形態,如有明顯的分別,自易辨明。但如性質相近、情態相似而實質不同,這就要用心明辨,務求對於善惡、是非、真偽、異同的判斷,不致錯誤。經過如此慎思、明辨,最後還須篤行,則九思之思,一一可得實效。孟子所謂「禹思天下有溺者,稷思天下有飢者。」「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此則為思之最高境界,更在九思之上,都是當代的大政治家所應注意效法者。
國父說:「夫心也者萬事之本源也。」「政治之隆污,系乎人心之振靡。」人心的作用在於能思,凡事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所以我們如果健全心理建設,振作民心士氣,希望國人都能了解九思的意義,進而實行之,則反攻復國的前途,必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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