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真實的「檻外人」

「紅粉」都知道「檻外人」是《石頭記》或者說《紅樓夢》中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是一位極為重要的人物的別號，沒錯！她就是妙玉。

根據當時社會的「避諱」習慣，舉凡尊貴如「天、地、君、親、師」者，其姓名用字，臣、下、後、晚輩例須迴避，例如帝王名字的避諱是大家所熟知的。例如徐世勣避唐太宗李世民諱，去「世」字，單名李勣（就是隋唐傳奇中赫赫有名的的徐茂功）；清人書「元」代「玄」，避的是康熙帝玄燁的諱。

反過來講，那些不需要避諱的自然是重要的了。

比如雍正帝胤禛給幾乎所有的兄弟都改名作「允X」，唯獨十三阿哥怡親王仍許使用「胤祥」名字，可見雍正帝對怡親王的倚重。

同樣的，在《紅樓夢》中，不需要避「寶玉」諱的，或者竟以「玉」命名者基本上都是書中最重要的人物，這條定律可以說是「放之全書而皆準」。

「寶」是一個敏感字眼兒，乃因「今上」在潛邸時曾被封為「寶親王」，也就是乾隆帝，大約便是鴛鴦拒婚時口中所旁敲側擊的「寶天王」、「寶皇帝」，這裡先不說，以後有機會再談。

特別是「玉」字，香玉、黛玉、妙玉、紅玉基本上都可以視作破解《紅樓夢》的鑰匙人物。這是「玉」的金貴處，也是妙玉的金貴處。

妙玉自號「檻外人」出自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

有人說過，《紅樓夢》回目中凡遇「十三」者，皆有人死。

這次也不例外，而且死的還是「正主兒」。東府——寧國府大老爺賈敬因「吞金服砂，燒脹而歿」。這個背後有絕大一篇文章，我這裡且不去說他。

單說賈寶玉在昨晚上還和「群芳」一起開生日party，一早起來就收到了妙玉的生日賀卡，「原來是一張粉箋子」，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

這，便是「檻外人」的出處了。

我們再來看賈寶玉一屋子人的反應，先是「寶玉看畢」，「直跳起來」，「忙問」；襲人、晴雯呢，「見了這般」，「不知當是那個要緊的人來的帖子」，「忙一齊問」；四兒「忙飛跑進來」；寶玉「忙命」：「快拿紙來。」

就是這樣大驚小怪，雞飛狗跳。

可見妙玉對寶玉來說，是個「要緊的人」。

那麼妙玉又何以在給寶玉的生日賀卡（拜帖）上下這樣一個「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放誕詭僻」的別號呢？

原來據和妙玉有「貧賤之交」、「半師之分」的邢岫煙講，「為人孤僻」、「不合時宜」的妙玉常說：「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於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畸人」出自《莊子·大宗師》，所謂「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即與世俗不同而又能與天道相通的人。

《莊子》一書中有很多的「畸人」形象，像右師（《養生主》）、支離疏（《人間世》） 、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哀駘它、闉跂支離無脤、瓮盎大癭（《德充符》）、子輿（《大宗師》）、佝僂丈人（《達生》）、滑介叔（《至樂》）等，都是莊子所稱讚的「畸人」。

賈家的家廟說是「鐵檻寺」，妙玉自謂「蹈於鐵檻之外」，所以自號「檻外人」。與之相比，寶玉身在檻內，自然就是「檻內人」了。

可有意思的是這「檻外人」非但不是曹雪芹的獨家發明，甚至是「於史有據」！

歷史上真的有一位「檻外人」！

他是誰呢？

最近翻閱清史，發現文獻中記載：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皇室中發生了一起「拜褥事件」。

何謂「拜褥事件」？

在故宮乾清門的東邊是景運門，出了景運門向東北，便是現在的珍表館所在。但在清代之時，這裡卻叫「奉先殿」，是清朝皇帝祭祀祖宗之地，可以說是個小家廟——愛新覺羅家族的「鐵檻寺」。

康熙三十三年，在禮部所擬定的皇太子祭祀奉先殿儀注中，把「皇太子拜褥設置檻內」，康熙帝則認為皇太子的祭祀規格不應和皇帝等同，故諭令禮部尚書沙穆哈將「皇太子拜褥」從「檻內」移置「檻外」。

不料這個禮部尚書心思過細，竟奏請將皇帝口諭「記於檔案」。

沙穆哈為何要奏請將康熙把皇太子拜褥改在檻外的口諭記錄存檔呢？

原因很簡單，就是為防日後皇太子追責，自己便於推卸責任，同時還可向未來的儲君邀功，以為晉陞之階。「太子，這真不是微臣的主意，是老皇上讓這麼搞得，微臣雖經力勸，怎奈天心難回。」

就像現如下公司中很多人所做的那樣，「你給我發個郵件來！」要留下郵件作證據。

官兒做到這個份兒上，不能不說是老於世故，然而可惜的是，他做的卻是一代明主——康熙帝的官兒，做到這個份兒上，基本上也就到頭兒了……

果然康熙為此勃然大怒！

知道什麼叫做「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么？知道什麼叫做「國家惟有一主」、「大權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康熙四十七年著御前侍衛吳什、暢壽向隨行王公大臣頒布的口諭）么？

禮部尚書沙穆哈的這個心思顯然動過頭兒了。

康熙當即傳諭大學士，將沙穆哈「交該部嚴加議處」。結果，這個沙穆哈老兄遂因此被革職。下課了。

這就是史載康熙三十三年皇室所發生的「拜褥事件」。

為什麼沙穆哈竟會將皇太子的祭禮儀注擬為和皇帝等同的規格？

這還要熟悉下當時康熙朝中的政局。

康熙八年（1669年），幫助康熙擒拿鰲拜集團的原任一等侍衛索額圖被擢為國史院大學士，平步青雲。而皇太子胤礽的生母——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便是索額圖之父、顧命大臣——索尼的孫女，索額圖的侄女，換句話說，索額圖是皇太子胤礽的舅姥爺，是名副其實的外戚。所以索額圖與皇太子過從甚密，在討論皇太子所用服色、儀仗時，索額圖竟提出「服御俱用黃色」，一切儀制與皇帝「相似」的建議。

索額圖在康熙一朝前期的政局中可謂權勢顯赫的人物。

這也難怪沙穆哈會抱有那樣的念頭了。

這樣一來，我們其實看到了一位歷史上真實的「檻外人」，沒錯！他就是康熙帝的皇太子，後經兩次廢立的胤礽！

但是這位「檻外人」廢太子胤礽和「檻外人」妙玉又有什麼聯繫呢？當下還不好斷言，但可以相信的一點是當年那場「拜褥事件」一定在宗室間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致於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時，或許還想到了這件事。

—我是有底線的—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