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回憶錄 | 格拉口音

我相信初來格拉斯哥的人,最難忘的非格拉口音莫屬。

出國之前我自認英語不差,用英語交流多少還是有些自信的。可萬萬沒想到,格拉口音會成為我兩年來在這裡生活的最大障礙。

格拉口音是蘇格蘭口音的代表,也是蘇格蘭口音最重的地方之一。格拉口音最明顯的是有一種特別的腔調,特別是很多不用升調的地方都用了升調,一個在我們學習多年英語、看過多年美劇英劇的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語調,會在你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就升了上去,跳躍感和節奏之強,簡直就像唱歌一樣,甚至完全聽不出語言的味道。這也讓極具特色、辨識度極高的格拉口音一下子從所有的英語口音里獨立了出來,所以人們提起格拉斯哥,總會不假思索地提起它的口音,顯然已經成為格拉斯哥文化的標誌之一了。正是因為它的劍走偏鋒、不同尋常,人們對待格拉口音也呈現了兩極化的態度,要麼稱其為世界上最性感的口音,要麼稱其為最奇葩的口音,不是愛就是恨。

(格拉斯哥著名演員:性感實力派「一美」James McAvoy)

我先前提到,格拉口音是我在格拉斯哥生活的最大障礙,那是因為它的特別也體現在十分難懂。初到格拉,除了我的同伴,我幾乎不明白所有人。不管是去超市結賬,去餐館點餐,還是去問路買票,都是那邊人說得又快又「正常」,這邊人聽得雲山霧繞,結果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然後撩起頭髮露出耳朵,腦袋更偏斜,簡直就像剛從外太空不小心撞進格拉斯哥的外星人,一臉白痴相。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自然就是「不好意思,請您重複一下」,結果等人家說完,依然是滿腦袋的問號,所以重複個三五遍才摸清百分之七十的大概是太正常不過,而每每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之後,發現「哦…...!這不就是…….的意思嘛!發音不應該是……的樣子嘛?!」我一邊「質疑」格拉斯哥人說的是否是英文,一邊翻著白眼「聲討」這令人迷醉的口音。於是,本來對英語很有自信的我,在格拉口音面前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甚至一度變得很沒有自信。但好在格拉斯哥人熱情又禮貌,對待陌生人,尤其是外鄉人的求助都十分友好耐心,所以到最後不僅臉皮子給練厚了許多,對待陌生人也像格拉斯哥人一樣友善了許多。

(美劇《慾望都市》里好好諷刺和讚揚了一把蘇格蘭口音,美國人似乎特別崇拜蘇格蘭文化,尤其是口音)

好在我這朵「認為自己英語爛」的烏雲沒過多久就被驅散了。那還是我和范范剛到巴塞羅那,我們在酒店狹窄的電梯里遇到一對英格蘭來的老夫婦,寒暄幾句過後,我問起老夫婦是哪裡人,當他們告訴我是英國人的時候,我便覺親切,主動告訴他們我們從蘇格蘭過來,沒想到老婦人將手輕輕握在我的手上,一臉擔憂地問我:「Can you understand them?」(你聽得懂他們嗎?)

我和范范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回應道: 「It』s getting better. 」(已經好很多了)

老婦人隨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說道:「Well, I don』t understand them.」(反正我是聽不懂)

與老夫婦匆匆道別之後,我和范范立刻激動地大叫:「你看看!連他們自己國家的人都聽不懂!」「我們在蘇格蘭真是不容易呀!」我那顆心裡的疙瘩也頓時解開了。

(全世界人民都很 confuse的蘇格蘭口音)

我很快得知,格拉斯哥口音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難懂。我不止一次聽到美國人、英格蘭人、威爾士人吐槽這裡的口音。關於調侃蘇格蘭口音的段子更是數不勝數。比如《慾望都市》里有一集美國人借著Charlotte的婚禮專門把蘇格蘭口音痛痛快快地諷刺了一把(美國人似乎特別崇拜蘇格蘭文化,尤其是口音);比如youtube上笑翻全球的《當蘇格蘭口音遇到智能電梯》;再比如在美國宿醉過後的格拉斯哥帥哥開車去麥當勞點餐,與服務員幾番回合下來還是不得不餓著肚子開車離去……

在純英語的教學工作環境下,我的格拉斯哥英語進步飛快,不但聽力突飛猛進,口語也夾雜了一股濃濃的格拉口音,這得歸功於我那群調皮搗蛋的蘇格蘭學生,如果不是他們時常在課堂作亂、與我爭執,恐怕還帶不出我這中式夾雜格拉音的英文腔調。以至於後來同事們見到我,都對我的英文發音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在最後一次的年度教學總結大會上,和我同組彙報的晶晶一臉興緻地對我說「特別想聽你的格拉斯哥英語」。當一種特徵可以成為一個話題的時候,人的本能就會產生抗拒心裡。所以有那麼一陣子我非常嫌棄格拉口音的腔調,和一些人一樣覺得它土裡土氣,甚至覺得它難聽得要命。那段時間我總是在回到家以後循環播放英劇,還煞有介事的模仿倫敦腔,企圖沖刷掉格拉腔的痕迹。濤濤對此「堅決反對」,叫我千萬不要丟掉格拉口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學得來的。

那時,我和每一個生活在格拉斯哥的中國人一樣,在去往其他英語國家和英國其他地方的旅途上,都會覺得他們的英語彷彿慢速播放一樣清晰易懂,以至於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尤其是聽到生活在蘇格蘭其他地方的同事抱怨,每次來到格拉彷彿耳朵被帳住了一樣備受打擊,我暗自竊喜,恨不得做起他們的格拉翻譯。於是我便常常「安慰」自己,我連最難懂的口音都能克服,世界上還有什麼難的呢?儘管我經常這樣自詡,可打電話,尤其是打客服,是我最最逃避的事情。不但格拉腔聽不懂,碰上印度腔就更加恨不得掛掉電話了。我再一次被打擊到,這個世界上沒有最難,只有更難。

回到北京後,在第一份短暫的工作中認識了在愛丁堡留過學的Dan。聊到格拉斯哥,Dan便立刻談到格拉口音,有時候還會模仿一兩句惹得我倆哈哈大笑而旁人一臉疑惑,以至於啟航忍不住說我們在打暗語,我的心底卻暗自被Dan感動,讓我依然感覺到身旁有著蘇格蘭的氣息。還有一次在北京的西餐廳,對面坐著一位來自英格蘭的女孩,聽說我有在格拉斯哥生活的經歷,英格蘭姑娘的第一反應就是難以辨識的格拉口音,隨即調侃起蘇格蘭來。即便是這樣的聯繫,我也覺得有個可以感同身受的人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心理慰藉。

我真真切切感到了海外經歷的重要性,感到了格拉口音對我的影響和改變,它也已經成為了我帶不走的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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