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回歸和輕如鴻毛的生命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第一章 輕與重

第一節

人的生命是短暫的,必死的,最重要的是人只能活一次,這可能意味著一個人的生命就如同幻影沒有任何意義。昆德拉引述尼採的「永劫回歸」觀念來揭示生命無意義的可能性。在永劫回歸的世界中,一切是有意義的。一方面,我們在某時某處做的事情會在未來永恆地對世界施加其影響;另一方面如果我們某一點的境況會在時空中回歸式地不斷重現,對同一境況下不同選擇所導致的不同結果的觀察會使我們在對比中做出關於其性質的判斷。

而在真實世界中並不存在「永劫回歸」,人的生命及經歷只發生過一次便消失不見。這既表明個人生命影響的有限性(相對於永劫回歸是有時限的),另一方面我們也無法通過比較觀察並比較不同生活選擇導向的結果做出何種生活方式更有意義的判斷。在不存在永劫回歸的現實世界,人們觀察歷史事件時會自然而然受一種「過渡階段削弱效應」(mitigating circumstance)的影響,即不自禁地低估或忽視歷史事件的負面效應,並把原因歸咎於「它還只是處於『過渡階段』而已,並未發展完全」。其背後隱含的一句話便是「畢竟所有的事件只會發生一次,其影響也是有限的(而不是永恆地循環往複),所以我們並不要求其完全正確」。

對此昆德拉舉了法國大革命的例子加以說明。法國大革命,在昆德拉看來是血腥(bloody)的,而當今歷史學者頗以為豪的羅伯斯庇爾,被昆德拉描述為「砍下法國人頭顱」的劊子手。在昆德拉看來,人們對法國大革命的讚揚明顯被誇大了,而原因正是這種永劫回歸缺位的世界中這種「因其處在過渡階段帶來的削弱效應」。大革命期間的血腥業已成為過去,而今天人們現在對它的觀察只是言語,理論,討論而已,而後者與真實歷史場景的沉重相比,是輕於鴻毛的。昆德拉不無諷刺地寫到「如果法國大革命是永恆回歸的話,法國的歷史學者可不會像今天對羅伯斯庇爾那麼自豪。」「一個只在歷史中出現一次的羅伯斯庇爾和一個在永劫回歸中,不斷砍下法國人頭顱的羅伯斯庇爾之間有著無限的差別。」

而在一個非永劫回歸,一切只發生一次的世界中,人的生命也因而可能變得「比鴻毛還輕」,毫無意義。作者提到,當他在瀏覽一本關於希特勒的書時,其中的一些插圖讓他想起來自己的童年——他在戰爭中長大,幾位家庭成員都死於希特勒的集中營。這種聯想引起了他對生命意義的思考——這些親人的死,和我記憶中一段迷失的時光,一段永遠不會再發生的時光相比,又有什麼不同呢?他們都曾是在這世界上鮮活存在的軀體,然而伴隨著他們生命的終結,他們的生命、存在,在這世上留下的痕迹只是一個後輩閑暇閱讀時對他童年一段不肯回首的時光的一點殘缺記憶。更諷刺的是,是希特勒,這個曾帶給他們無數流血與苦難的人讓作者聯想起了他的童年,他的那些在集中營被殺害的親人們。然而此時無論是希特勒還是作者被殺害的親人,終究都已經伴隨著生命的終結,時間的流逝變得輕如鴻毛,不值一提。後者成為了歷史長河中埋沒在激流下的碎石,前者的故事雖被後人訴說,卻也終究淪落為符號和言語。

第一節結尾處,昆德拉觀察世界的視角不無悲觀色彩,他寫到:「這點由希特勒身引出的共鳴揭示了(永恆)回歸缺位的世界上道德上巨大的敗壞,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一切都被提前原諒了,因此一切都被玩世不恭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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