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天空（下）——什麼才是「變身小說」？

04-23

別樣的天空（上）——變身小說精品推薦
別樣的天空（下）——什麼才是「變身小說」？

一

什麼才是「變身小說」，這個問題似乎註定沒有一個公認的答案。不過，「變身小說」的一些特點，在網路小說中顯得獨一無二。這是由這個題材所帶有的「變身」二字，和受眾群體的特點所共同決定的。

在變身小說發展初期，對於「變身小說」概念的理解，有一種思潮是頗為盛行的。這種觀點著重強調了「變身小說」中的「變身」二字，於是人物、情節都必須和「變身」有密切聯繫。

不得不說，這種思潮一定程度受到了比變身小說更早的，TS、CD類小說（即變性、偽娘類小說）影響。這類小說一直以來的傳統，就是從頭到尾的劇情都是描寫變裝和偽娘生活的，同時對於主角的動機、心理的變化多有強調。我們可以看到，許多變身小說中大段的情節都在描寫主角變身後的生活——準確地說，是主角變身後生理心理社會地位都變得錯亂的生活；而且，對於主角變身的動機（如果是主動變身），變身小說也會進行細緻地描寫。但變身小說和TS、CD類小說不同的是，主角往往是徹底地從男性變成了女性，或者至少變性手術做得非常完美——然而這在現實中暫時不可能。於是，變身小說為了令人信服，又往往會加入對變身原因的解釋，而這甚至能在劇情中佔據重要地位。

有繼承也有發展。TS、CD類小說的受眾往往自身有相關經歷，或者至少是現實中聽說過相關故事，寫作的目的一方面也是為了宣洩現實被壓抑的慾望。然而變身小說一是故事的根基沒有現實對應，二是受眾並不與TS、CD類小說受眾一致——因而更多的人是出於「好奇」而不說「渴望」來閱讀變身小說的。於是，變身小說中的主角往往會對自己的新身體好奇也是理所當然且喜聞樂見的了。進一步地，變身小說往往還會特地描寫主角做那些原來性別不會去做的事——比如變身女穿裙子，用衛生巾等，從而滿足讀者的探索欲。

在這些因素影響下，變身小說從誕生之初，雖然有奇幻玄幻武俠都市青春等多種類型，雖然有百合和嫁人等類別，但其情節總是相對固定的，存在一些固定套路。

於是，久而久之，變身小說便產生了一些母題。

這並不讓人奇怪。一旦小說的情節相對固定，其表現不同主題的難度就會上升；加上大量良莠不齊的作者加入，使得變身小說的主題往往局限在了幾個有限的方面。當然，母題之所以是母題，也代表著它們經得起千萬次閱讀的考驗；另外我們必須注意到一點，就是即便某一個具體的作品，也不一定只包含了一個單一的母題，它還可能包含多個母題。

接下來我們來討論變身小說的常見母題和對應情節。

二

一個很重要的母題，就是恢復原本的身體。以此為主題的小說有很多，比如上面的《異界變身狂想曲》和《踏歌行》都是。它們都有一個重要的特徵，就是主角對新身體的不適應對主角有重大影響，以至於主角執著於找回變回原來樣子的方法。這構成了這一類變身小說的主要情節。我們可以看出，這種情節是符合「失去->找回」這個重要的母題模型的。

同樣，雖然不是所有變身小說都以恢復原身為主題，但是身體的不適應在大多數小說的主角身上或多或少地存在，劇情的分量也或大或小。這種不適應既可能出於自身原因，比如自己是在不願意或者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變身的（《異界變身狂想曲》）；也可能出於外界原因，比如社會歧視、壓迫主角的新身份，降低了主角的社會地位（《踏歌行》、《盛世紫荊》、《變身之異界女王傳》）。

復仇也是一個重要母題。雖然復仇和恢復原身一樣符合「失去->找回」模型，但是對變身小說而言，「變身」是一個重要因素，於是身體在小說中有著核心地位。然而，復仇並不一定意味著要恢復原身，因此對變身小說而言，復仇和恢復原身就有了根本區別。最典型的以復仇為主題的小說就是《盛世紫荊》。《盛世紫荊》的主角在交換身體後不久就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再變回原樣，因此支撐她後來所作所為的動力與恢復身體無關——當然，很明顯與復仇有關。

顯然，復仇與「變身」沒有非常緊密的聯繫。去掉了「變身」的情節，一樣可以寫出一個復仇為主題的故事。因此，為了加強主題與「變身」的聯繫，就要盡量把仇恨產生的原因往「變身」的原因或者後果上靠。《異界變身之後》的主角對創世神產生仇恨，就是因為變身由創世神一手促成，且是被迫變身。《盛世紫荊》的主角產生仇恨的原因則是因為變身後家人，勢利者對她的態度和要置她於死地的行動。另外需要我們注意的是，從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看出，變身小說確實是非常強調「變身」情節的重要。

新生同樣是一個重要母題。新生可以是適應了新的身份，可以是完成了人生的升華。前者和後者不一定相同——因為我們並不能強制規定，符合某一種價值觀的就是升華和成功，相反不符合的就是頹喪和失敗。如果說主角在變身後能活得幸福，覺得人生有價值，就能算是得到了新生。

在這樣的母題下，主角對於新身體的態度總體來說是接受且努力適應的，或者換句話講，叫做「既來之則安之」。因此，小說基本不會去描寫主角對新身體的抗拒。當然，我們不能說主角不抗拒就意味著主角主動接受，主角既可以主動接受，也可以被動接受，隨波逐流，或者兼而有之。《異世界女神傳》、《夜明珠》、《月明月隱》等文均包括了這一母題。

當然，還有一種母題非常常見，就是解謎。小說的主題是為了解開起初設下的謎團，往往故事又會以主角為視角展開。當然，為了和「變身」扯上關係，劇情的核心，也就是謎題，大概率和主角的變身有關。可以說，《踏歌行》、《異世界女神傳》等文是具有解謎的母題的。

不過就像我之前在分析復仇這一母題時提到的，復仇和「變身」並沒有不可分割的聯繫，只是實際上，作者往往會把主題和「變身」聯繫在一起。如果主題和「變身」沒有緊密的聯繫，也同樣可以描寫「變身」，比如變身對主角性格能力的影響，主角的適應或者不適應，主角的心理變化，外界對主角的看法的改變等等。

至此，變身小說常見的母題就已經介紹完畢了。當然，我的概括應該是不甚完全的，肯定存在不少小說，其主題脫離於上述母題之外。但是，相當多的變身小說都能被上述母題所納入。於是可以得出結論，變身小說的主題確實相對固定和集中；同樣，變身小說的情節也相對重合。

三

回到最初的問題上來。什麼是「變身小說」？上面的例證可以說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對於「變身小說」的看法就是，以「變身」為核心，人物、情節都必須和「變身」緊密聯繫的小說。人們的實踐也說明了這點。

但是，這種看法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就是主題和情節的單一化。隨著變身小說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新作者、新作品跳不出前人的巢窠，小說也變得沒有新意。

讓變身小說陷入停滯的不僅是這種思想。我們要看到，變身小說的受眾群體具有和其他小說不同的特點：年輕化極度明顯。

2016年掌閱平台發布的網路文學報告（網路文學大數據：年輕受眾佔77%都市言情最受歡迎）可以做一個參考：21歲以下的讀者佔到39%，22歲到29歲之間的讀者也38%，29歲到39歲之間的讀者有13%，39歲以上的讀者佔比10%。網路文學的讀者雖然年輕，但是主力還是集中在大學生（及大學生對應年齡）和已經從事工作的人之間。然而變身小說的受眾比這個更年輕：從我對變身文學貼吧、變身小說貼吧、變身百合小說貼吧、變身嫁人小說貼吧等貼吧的長時不定期觀察來看，主頁暴露年齡身份的帖子並不少，而且其中大部分樓主都是初中生和高中生，大學生相對較少，大學畢業從事工作的更少。作者的年齡相對讀者更大，出名的作者集中在大學生和從事工作的人中間，但是也有不少作者還是初中生和高中生。還要注意的是，讀者和作者中，小學生的比例相當小。

在這裡可以提供一個分析的思路，但是由於我數據的不嚴謹，因此請各位自我考量。由於青春期人對異性存在好奇，而且荷爾蒙水平高，因此男生和女生都渴望了解對方性別。在其他性教育缺乏的情況下，有的男生和女生便對變身小說產生了興趣——不是說產生興趣一定是因為性教育缺乏，而是說可能由於缺乏性教育而對變身小說感興趣。當青春期過去，成年之後，對異性了解增加，好奇心消減，一些人就沒有了興趣。而對小學生來說，由於大部分小學生尚未進入青春期，因此小學生對於變身小說的興趣較小。

當然，絕不能以偏概全，用這一結論解釋所有的現象。但是不得不說，這一結論對相當大比例的受眾起效。隨後，我們可以進一步看見這一現象給變身小說帶來的影響：變身小說的作者平均年齡更低，社會閱歷更少，寫作水平也更差。相當多的變身小說如果去掉變身帶給人的新奇感，其劇情和文筆簡直不堪入目；然而這種小說在變身小說中比比皆是。很多人沒有寫長篇小說的經驗，因此寫完開頭後便失去了方向，要麼爛尾要麼太監——變身小說的太監比率，想必是各位讀過變身小說的人深有體會的。

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四

「變身」小說一定要讓人物和情節與「變身」緊密相關嗎？在這一觀點提出後，很多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遵循著這一規律的前輩們，寫出了不少精品。但到後來，不僅精品越來越少，變身小說的普遍收益也少了。隨著網路小說行業的發展，兼職愛好寫作的作者越來越少，全職寫作養家的作者越來越多，相對而言，始終不溫不火的變身小說確實食之無味。不妨站在作者角度想想，究竟有多少人，會為了最多只有一百來萬點擊、一兩千訂閱的變身小說，投入自己的精力和時間呢？

雖然在我前面的介紹里，對10年以後的變身小說少有提及，但是10年以後的變身小說還是有一定優點的。如《寒號鳥》《花開嬌艷的卷柏》等小說繼承了前人的傳統和優點，也避開了一些雷區。一批又一批作者提出，不要局限在「百合」、「嫁人」這樣的類別中，要跳出定式。可是，變身小說發展到此時，停滯不前的原因豈是「百合」和「嫁人」所能背負的？

「百合」與「嫁人」之爭由來已久。「百合」和「嫁人」都是指變身小說中主角的取向，「百合」就是堅持變身前的男性性取向，「嫁人」則是順應身體的「自然法則」，選擇女性性取向。考慮到變身小說的「變身」在情節和主題中所佔據的地位，性取向對於情節和主題的影響也就不言而喻了。「百合」類小說有屬於其的一整套情節，如主角與女性朋友嬉戲親昵卻不會被排斥，如主角與親密的女性朋友漸漸產生同性之間的熱烈情感等；「嫁人」類小說也有屬於其的一整套情節，如主角在女性身體的激素影響下不再對男性排斥，如主角和男性朋友間的曖昧和反覆糾結，如最終敞開心扉時的放飛自我等。「百合」類小說的母題和「嫁人」類小說的母題傾向性也有不同。

究其根本，「百合」和「嫁人」只是位於情節層次的不同，對主題的影響只是因為其對情節的影響。因此，「百合」和「嫁人」抑或其他取向類別，都不能改變變身小說在主題上的困境。這麼多年過去了，變身小說的主題依然大致位於上面所述的四個母題之中，沒有根本的突破——也就是自由自在，什麼樣的主題都能用於變身小說。

可笑的是，「百合」和「嫁人」之爭在前幾年變得空前激烈，以至於原本討論變身小說的變身文學吧無法讓兩派的激進者共存，必須開闢出「變身百合小說吧」和「變身嫁人小說吧」。有的人看見對立派別的變身小說，就無腦打差評，甚至威脅作者。除了發泄他們過剩的精力外，這樣的舉動還能對變身小說有什麼幫助？

其實，在無盡的毫無意義的爭吵之外的地方，為了求生，變身小說已經在緩慢地匍匐前進了。作者們要獲得更高的報酬，就得吸引更多的讀者。於是原本「變身」的內核漸漸被淡化，作者因而能從「變身」對劇情和主題的束縛中擺脫出來，專註於寫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情節。這種情節既可以是某些擦邊球，比如月下小羊回歸後沿著《候補聖女》思路寫出的《妞非在下》，和穿上馬甲不相識的《變身宿舍》等；也可以是單純的新穎情節——當然很多時候，都是一本書帶起了某種風氣，然後大家都去學習——比如《變身英雄聯盟解說》、《重生女學霸》這類與當時風靡的熱點結合的小說。

另外，一個不容忽視的趨勢就是，二次元在變身小說中所佔比例越來越大，或者準確地，說模仿輕小說的變身小說越來越多。從最初只在起點的同人頻道一隅，到現在的幾近主流，無論是單一作品的同人，還是綜漫類型，甚至只是採用了二次元背景（比如雜糅動漫中的元素，但又不是綜漫），以變身為元素的輕小說都能讓伴隨著二次元長大的新讀者們趨之若鶩。新一代的讀者們之所以喜歡這類小說，一是這是他們熟悉的東西，二是這類變身小說本來就吸取了二次元創作中的優點——其中很重要的優點，就是把人物的特點或者說元素，提取出來，從而更好地表現。

至此，在無數變身小說作者前赴後繼的嘗試後，大家發現，帶有「變身」元素的小說比起以往的變身小說更受歡迎。於是順理成章地，近幾年的變身小說大多都採用了這種模式，堅守原先理念的人成了少數。

按照網路小說的，大家心知肚明的評價標準，這樣的策略確實取得了成功。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變身小說獲得了網站的各種推薦，點擊數、收藏數、訂閱數均蒸蒸日上，更有專門的網站做過主打變身小說的嘗試（16年底的少年dream）。即便少年dream倒下了，變身小說在歡樂書客、輕文輕小說等網站中的地位，已經變得舉足輕重。

新的變身小說誕生了，舊的變身小說退居幕後。那麼，「變身小說」究竟是什麼？

五

看起來，新一代的，以變身為「元素」的小說取得了一定意義上的成功。但是，這種成功與創新，就真的算是成功與創新嗎？我們在下定論前可以多想想。

之前在論述變身小說的母題時曾說過，變身小說的情節可以有變化，主題可以有不同，但是變化和不同是有限的。變身小說有幾個大致的母題，大部分變身小說都逃不開這個範圍，進而導致情節也逃不開相似。情節是為主題服務的，情節要生動有趣吸引人，但首先要讓人明白在講什麼。這個「講什麼」，就是主題。

在討論變身小說的主題這個話題前，我們再來談一個問題。

如果讀者細心的話，就能發現，變身小說中，男性變成女性的類型，佔據了大多數。女性變成男性的不是沒有，但是幾乎局限在晉江文學城和起點女生網這兩處，而且在這兩個地方也不算很多——相比之下，佔領了歡樂書客與輕文輕小說多處榜單的變身小說中，幾乎全部都是男性變成女性的變身小說。

當然，我們不能不考慮跨性別中MTF比FTM多這個因素——這很可能能解釋一部分緣由。但是，我們知道，在性別構建中，男性和女性各自被規勸成為一定的定式。對於青春期女性，社會的態度往往是勸誡其壓抑性慾望；對於青春期男性的態度，則是在不影響事業和發展的情況下放任自流，甚至略有鼓勵。因此青春期的男生比女生更可能對變身小說感興趣——因為變身小說只要涉及「變身」元素，就一定會涉及性別。考慮到青春期讀者占變身小說讀者的比例，這個理由對變身小說中男變女多於女變男這個現象，也具有一定說服力。

另外，變身小說中的男性和女性形象同樣受到社會對於男性和女性的性別構建影響。變身小說中的人物，除了對性別改變這件事接受度更高外，其特點與社會對於男性和女性的想像並無二致。男性同樣是那個崇尚勇敢拼搏、獨立自主性格，且性格相對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男性，女性也同樣是那個嚮往溫柔秀美、小鳥依人模樣，且性格更加細膩穩重，更願意為他人著想的女性。幾乎所有的變身小說都是這樣。

當然也有變身小說不同。而且，很多變身小說，比如上面提到的，以恢復原身為母題的變身小說，甚至要塑造一個不甘現狀、敢於反抗的性別形象。可是前腳剛要塑造一個敢於反抗的性別形象，後腳就說主角的目標是恢復原身（當然，性別也就恢復回去了），考慮到這類小說大多數是男變女類型，其反抗的精神和實際的現狀，就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就像古時候的農民起義，大家都希望反抗暴政，但是最後就成了「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踏歌行》簡直是這個模型的完美樣板；至於《異界變身狂想曲》，我只想說，最後成神的結局和變回原身有多大區別？不過這個例子反倒更好，因為它向我們揭示了，性別構建是通過權力來維護和鞏固的，權力才是導致性別構建的根本原因。

談到權力，《異世界女神傳》的主題正好是討論弱小的人和強大力量的關係。文中有兩個片段讓我印象深刻：倫貝斯和雯娜第一次見到主角的女神形象時，原本親切的朋友關係頃刻變成了嚴肅不可逾越的神與凡人關係；主角的愛人阿爾伯特在最終得知主角的女神身份時，原來的大哥哥和戀人，立刻跪在了主角面前，表現出原來光明神教騎士團團長對於光明女神應有的虔誠——雖然最後阿爾伯特說出了那句「我愛你！」，但卻付出了自殺的代價。

權勢者首先代表權力，然後才代表人。因為過往男性佔據了大多數權力，所以權力才會規定男女的刻板形象，從而鞏固自己。當女性擁有權力時，男性和女性的差別會在一瞬間打破，但轉眼又會恢復原形，因為權力還在塑造一種印象，即便此刻的印象和之前截然相反，它也是刻板的印象。性別構建中的地位和角色，只取決於權力食物鏈中所在的層次。

我們再來看一本小說，《麗人爸爸》。這本小說的主角和重要角色多為女性，而且她們在最後都是有權有勢。但是呢？主角林紫紋來到美國，卻見不到愛人張怡心一面，只因為張怡心所在的家族不容女同性戀存在，而且，即便張怡心本人已經算得上「成功人士」，可比起背景雄厚的家族來說，仍然不值一提。《麗人爸爸》描寫的是一部林紫紋的上進史，可是林紫紋的成功到了後來，就不是她本人的成功了，而是權力的成功。這部作品後期有關林紫紋事業和生活的情節安排，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崩潰——所以，作者在感覺到困難後選擇停筆也就是註定的了。

變身小說中主角在變成女性後，受到社會對性別的規勸的例子非常多。比如《月明月隱》這部小說，有三個人互換了身體：部門經理楊遠變成了小職員朱小櫻，朱小櫻變成了原本自己的丈夫俞亮，俞亮變成了上司楊遠。楊遠在變成朱小櫻後，從原本的部門經理變成了小職員，不僅要被原來的下屬現在的上級俞亮（現在的楊遠）頤指氣使，還要被俞亮認為「變成了女人見識也短了」。互換身體這件離奇事件的唯一旁觀者，楊遠原來的女友程思怡在男友變成閨蜜（原來的朱小櫻也是程思怡的閨蜜）後，雖然不願相信，但本能地做出了理智的選擇——幫助、教育男友適應一個女性的角色。

至於《月明月隱》中，三人初步適應新身份之後的故事，雖然很長，但是大致來說就圍繞一件事來做文章：朱小櫻撩楊遠，程思怡勸楊遠，楊遠自己找工作無果最後安心當前台，這些都鮮明地寫出了都市女性，尤其是學歷普通的女性所面對的生活的模樣。即便楊遠原來年富力強，可以勝任高級職位，可現在她只是一個外表姣好的普通女孩，學歷不高，而且還早早地結了婚——許多企業甚至因為擔心她隨時會生孩子而拒絕她的求職。相比之下，朱小櫻從地位低下的女性變成了地位相對較高的男性，使她的努力能夠獲得足夠的回報——同樣是努力求職，為何變成女性的楊遠就屢次碰壁，而變成男性的朱小櫻就能獲得證券公司的高薪職位？至於俞亮，他不過是從一個職位較低的男人變成職位較高的男人，對他而言生活變化並不大。地位的變化，角色的變化，導致三人的生活發生了或大或小的改變，主動和被動的關係也隨之更改。地位下滑最厲害的楊遠只能無奈接受三人關係中的被動角色。

《盛世紫荊》中對男性和女性地位的描寫，從權力方面寫得更加露骨。在大少爺林沖變成風塵女楊紫荊後，原本的父親對現在的自己不屑一顧。後來林沖攜資本和政治勢力強勢回歸，原來的父親才願意高看一眼。然而，當最終林沖父親說出當初把林沖趕出家門的理由時，他的說法很簡單：因為風塵女配不上自己的兒子，即便這個風塵女才是自己真正的兒子。為了家族和企業不被別人笑話，林沖的父親差點無情地殺死自己真正的兒子。

好了，從以上諸多例子可以看出，即便沒有正面的直接描寫，沒有直達主題，變身小說還是能從側面反映出社會對男性和女性的性別建構，以及性別建構的真正驅動力。這充分說明，變身小說是可以表達很多很多主題的。一旦主題的限制被真正解除，情節的制約也就不復存在。

六

小說的形式和內容，經過前人的研究和嘗試，已經變得多種多樣。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各種流派都有各自的側重點。最後的結果就是，小說不應該有任何形式和內容的枷鎖；進一步地，小說的主題因此也不應該有任何限制，只要心中所想，皆可成為描寫對象——甚至即便是無意識的夢囈，也可成文（雖然我們對於無意識的定義尚存爭論）。

當然，「變身小說」既是小說，也是「變身小說」。至少不可否認的是，它和一般小說相比，必須有自己的特點，只是不同人對這個特點的定義，就反應了不同人對於這個特點的理解。

在我看來，「變身」首先一定是「變身小說」必須提及的元素。如果一部小說被劃歸為「變身小說」類型，但是文中沒有一點「變身」相關的情節和描寫，那這個決定顯然不具說服力。當然，「變身」可以多種多樣，可以是男性變成女性，可以是女性變成男性，同樣也可以只是字面意義上的「改變身體」。

然後，也是和現在的「變身小說」不同的是，「變身小說」不能也不應該對主題有任何要求。現在對於主題的要求，其實是通過對情節的限定來達到的。但是，既然「變身小說」不能對主題有要求，那麼「變身小說」對情節的大多數限制就該取消。變身小說可以通過變身講述社會現象，講述個人心路，可以講述荒誕的東西，也可以講述嚴肅的主題。但是，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想講什麼故事，然後再去思考「變身」能在小說中起到什麼作用——而不是先想著要寫一部變身小說，然後才決定要講什麼故事。

接下來還有一點，就是目前的把「變身」僅僅當做元素的小說算不算我說的這種小說？我的意見是不算。因為雖然它們確實把主題的限制解除了，確實情節天馬行空，但是它們之中的「變身」僅僅是一個點綴的元素，它與主題與情節又完全脫節。如果一部小說中的某個設定與講故事本身毫無關係，那麼它有什麼用呢？不妨設想一下，如果變身小說的主角（通常是女主角）站在你面前，行為舉止都像女孩子，性格思想也和女孩子相仿，然後她告訴你她曾經是男生，那麼你會怎麼想？也就是說，我認為，作為小說的元素的「變身」一定要和主題、情節有聯繫。

於是我的觀點很明顯了：作為小說，變身小說首先要講一個故事，什麼故事都可以，情節和主題不能有限制。作為變身小說，又必須要有「變身」的元素，而且這種元素一定要和情節和主題發生互動，不能脫節。符合以上兩點要求的小說，就可以稱作「變身小說」。

最後，就讓我用一句話作為結尾吧：

變身小說，首先是小說，其次是變身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