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背叛

「孽障,你這是要從賊啊!」城北白雲山中,陳宅,半邊屁股坐在凳子上的黎遂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裡捧著的半碗已經開始變涼卻還沒喝過的茶水潑在衣服上也顧不得理會,卻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旁邊陳上庸勸解道:「父親大人息怒,當初是您讓美周兄假意逢迎去探聽髡賊的動向........」

「嘭」的一聲脆響,一隻細骨瓷的茶杯砸在地上被摔得粉碎。「閉嘴,這兒沒你這逆子說話的份兒!要不是你臨陣退縮美周何至於此!啊?」陳上庸吶吶不敢復言。

陳子壯摔了杯子怒氣稍解,抬手指著黎遂球道:「說說,那賊道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湯,居然連你黎大才子都給「超度」了去!」

黎遂球磕了個頭,緩緩道:「恩師容稟,大宋入穗以來廣修仁德、體恤百姓,通渠補路、引水澆田,整治貪官、誅除惡吏,行的是仁政............」

「哼!難道我朝廷就不修仁德了?」,「我大明200年來廣修仁德,文有王陽明、武有戚南塘、開源張居正、節流海剛峰、出一內臣而至萬國來朝,就連建奴扣邊皇帝也只動用內帑,不與官民百姓爭利,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煌煌正朔,唯我大明!可是你居然從賊?!」陳子壯越說越氣,指著黎遂球的手指也顫抖起來,簡直是痛心疾首到了極點。

黎遂球又磕一個頭,咬著牙道:「大宋不是賊!球生三十年,讀過書,入過闈,往返吳越之地,相交冠蓋江南,然從未見過大宋這般愛民如子的朝廷,宋軍入城,軍容嚴正、秋毫無犯,頗有當年岳鵬舉遺風,只有戚南塘軍可以相彷彿;那劉知府雖稱酷吏但也不失為一位能員,其為政:調和商賈、清仗田畝、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前日五羊城大疫,諸多元老不避瘴癘,親往救治,活人無算;況宋人上下一心,官無貪腐之弊、吏無勒索之行,雖不至夜不閉戶,卻也當得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夠了!當今聖上勤於政務,事必躬親,旰食宵衣,節儉自律,難道竟比髡賊差了?」陳子壯憤憤的道,「自聖上登基以來,剷除閹患、任用賢明、勵精圖治、力求中興..............」

黎遂球聽著這些往日令人熱血沸騰的言辭,心中卻怎麼也忍不住想起崔漢唐說起崇禎皇帝時略帶戲謔的話來:「朱由檢啊,他就不是個當皇帝的料子,首先就沒經過上崗培訓,其次性格多疑,朝令夕改,他越勤政,國家完蛋的越快,先不該殺了專整貪官的魏忠賢,後不該殺了手握重兵的袁崇煥,他用的那些東林清流全是嘴炮,沒一個真才實學,嘴上喊著皇帝不與民爭利,手裡經商航海大把的撈錢,還拒不納稅.........;再說他也沒當皇帝的命,就連天也不幫他!你看看自他當皇帝以來1年陝西天變,三年天下大旱,五年大飢,六年大水,七年秋蝗、日食、月食、日月交食、地震、瘟疫樣樣都被他佔了.....................」

黎遂球正想得入神,忽聽耳邊一聲炸雷也似的大喝:「美周!迷途知返未為晚矣!你飽讀詩書,當知忠義報國。況熊督師雖新敗,然大軍尚存,拒梧州天險而守之,只待朝廷調集大軍,即可反攻。況現有梁存厚公子首倡義舉,錦岩岡義士陳岩野先生暗伏於內,兩廣坐營都司朱可貞、佛山義士余龍,瓊州義士黃秉坤及四鄉義民響應於外。只待朝廷天兵到時即可舉事,髡賊立足未穩,到時裡應外合,即可一鼓而平。你隨為師共襄義舉,撥亂反正、驅逐髡賊正其時也!」

黎遂球聞言不禁大驚失色,也顧不得正在跪著,膝行幾步抱住陳子壯的大腿呼道:「恩師不可!此取死之道矣!萬萬不可!!」

陳子壯聞言真是羞怒交加,飛起一腳踢翻了黎遂球:「美周,你,你,你也算的是一代文壇魁首,如何變得如此膽小?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啊!唉!」他越說越氣,一拳擂在桌子上,狂吼道:「來人,把他給我叉出去!!!」

黎遂球翻身爬起,強忍著心中苦澀,跪在地上叩頭申辯道:「恩師莫聽小人挑撥,且聽我一言,亞聖曰「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您為大明守節,其心可昭日月,可宋軍來時玉石俱焚,穗州百姓何辜?」

陳子壯奇道:「我自為朝廷盡忠,那髡賊安敢禍及百姓乎?」

黎遂球見事有轉機忙道:「恩師容稟,那澳宋以先秦百家治國,尤崇法家,其法甚為嚴苛,且尤喜行內聖外王之事。其入廣州時兵不血刃,所以視廣州為腹心之地,是以懷之以柔,若恩師在穗城舉事則其禍起蕭薔矣,焉能不惱羞成怒哉?崔道士償言:「國民軍甚為嚴酷,治安戰時,集村並屯、保甲連坐,一人作亂禍及一甲,一甲作亂禍及一保,族老作亂禍及全族。」

陳子壯遲疑道:「老夫為國盡忠,死節而已,就有連坐,族誅而已,髡賊豈能禍及百姓?其如此嚴苛,欲效暴秦二世而亡乎?」

黎遂球道:「髡賊治政喜將邸報付印,傳抄於民間,謂之報紙,其治安戰之事屢次見報,應當所言不虛,恩師豈不讀報乎?」

陳子壯一時語塞,他早先遭人陷害下了詔獄性命幾乎不保,好不容易保住命回到家鄉又遇到髡賊陷城,索性閉門不出,專心養病。其實他早前也常命家人讀報,但是後來見報紙全是為髡賊歌功頌德之言,覺得辣眼睛,為了表示與賊勢不兩立,命家人將報紙燒了,下令從此不得在家中看這阿堵物,因此不曾知道治安戰之事。當下遲疑道:「我閩越多義士,豈儘是你這等貪生怕死之輩,況法不責眾,就算髡賊嚴苛,無非將首領之人滿門抄斬,其奈百姓何?」

黎遂球聞言苦笑,他自受師命接近崔漢唐以來沒少聽胖道士講澳洲故事,對澳洲人的手段略知一二,對澳洲人的強大也深有體會。崔漢唐還常用圓光術放些「電影」給他們看,其中有真髡火器營的會操,那威武雄壯的軍陣,整齊劃一的步伐,犀利無比的火器令他發自靈魂的感到戰慄,真是數千年未有之雄軍,他因此打消了反髡的念頭,崔漢唐說得好「一隻土狗去挑釁獒犬可以說它是勇敢,若是去挑釁一群獅子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當下苦心勸道:「恩師可曾聞澳洲人好倒賣人口之言?澳洲人極善航海,近至夷洲、南洋,遠至極南之地,海中巨島無數,其大者不下於華夏神州,澳洲人每到一地即募人開荒,所需人口無算,前番往山東購買流民即是為此。因此澳洲人急需大批民夫發往海外,他們巴不得有人作反,恩師若是起兵反髡,恐濟不得甚事,倒是做了澳洲人所言的「運輸大隊長」,反將這闔城百姓葬送往南方火洲或極南苦寒之地,到時百姓流離失所恐不及傳頌恩師的令名了。」

陳子升等在旁聽得心驚肉跳,此時見陳子壯遲疑,趁機勸解道:「兄長不過是念及朝廷的檢拔之恩罷了,可是前番勸諫觸龍逆鱗招致詔獄之苦險些送掉性命,也算是為朝廷盡忠了,若是因為一己之聲名牽累一府之百姓,小弟以為不智。」

幾個族老聞言也紛紛改口,諫言說大宋愛民如子,實在不宜造反,免得百姓受苦云云,其中還有個族老說道:「那梁公子參與採生折割併合大葯,如今見事發了,怕被澳洲人追究,卻拉我們陳家人送死!起兵勤王老朽不甘人後,可是羞於此等豎子為伍.................」

陳子壯見眾人舉棋不定,越來越是煩躁怒道:「爾等世受國恩,豈能不思報效,如此首鼠兩端豈能成就大事?」

旁邊一族老叫道:「集生此言差矣,你雖是現任的族長,可這關係闔族生死的大事卻不能任你乾綱獨斷,前番梁家小子來說這事我就是反對的嘛。你也不讀讀大宋的邸抄,還盼著熊督來裡應外合呢,熊督已經把肇慶丟了,正往梧州逃呢!」

陳子壯大驚失色:「熊督敗了?何時敗的?那梁公子來時為何沒有提起?」

旁邊惱了歐氏兄弟,他們年紀小、輩分低、被父親嚴令不許插嘴所以一直憋著,歐思賢實在忍不住了,嗆聲說道:「那梁公子不是什麼好人,崔道長說他與巫蠱案有關,已經被監視居住了,正在調查呢,只一找到證據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我看他起事是假,想拉老大人墊背是真,一旦城中亂起,他自己好趁亂逃跑罷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與會眾人和各位族老紛紛鼓噪起來,還有數人不管不顧的離座而起就要告辭,陳自壯驚怒交加,強自鎮定道:「諸位父老稍安勿躁,且不管那梁存厚是何居心,起兵勤王總是人臣大義之所在。。。。」

話沒說完旁邊一人陰陽怪氣地道:「陳兄此言有理,你世受皇恩,官至閣臣,雖說坐了詔獄,那也是天子門生,起兵勤王自無不可,可我等草民無有官職在身,造反為的誰來?某家早年也曾跟著袁督師拚命扶保大明江山,可憐袁督卻落得個凌遲、可憐袁督、袁公啊........」話未說完竟掩面大哭,推門狂奔而去。眾人依稀記得是已故薊﹑遼督師袁崇煥手下幕客梁稷,紛紛回想起當年袁元素之事,一時唏噓不已。(注,袁崇煥 字 元素)

忽另有一人也嚷道:「甚麼世受皇恩,我五羊城受過洪水、颶風、疙瘩瘟就是沒受過什麼皇恩,倒是澳洲人來了給大家整街道、抗瘟疫、那什麼崔道士還幫人超度,日日施粥,我真恨不得澳洲人早來幾年,說不得喬姐兒她便不會,不會.......」眾人看時確見是陳子壯的連襟,番禺名士彭孟陽。

只見他以袖拭面,拱手道:「念及舊友一時失態,諸位見笑,罷了罷了,告辭!」說完大步而去。

座中諸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議論,不少人隨之離席而去。

眼見得一場共商義舉的大事成為鬧劇,陳子壯又驚有氣,加上詔獄中落下的舊傷未愈,忍不住連聲咳嗽起來,半響才咳出一口痰氣上來,那痰中已是帶了血跡,人也是搖搖欲倒,家人婢女連忙上前扶助。

陳的妾氏張玉喬一直在幕後偷聽,見眾人卷堂大散,知道大事難成,此時扶了陳子壯戟指廳中眾人譏諷道: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座中眾人聞言大囧,更是一下走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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