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當自強(中)——每周一更小故事29
第二天,會計沒來,葉總來了。他一進門,我趕緊站了起來。他問:小王,怎麼會計有問題你也不向總部反應啊?聽說還鎖抽屜?
老煙兒在一旁沖我擠擠眼睛。
葉總指指老煙兒:你,把鎖撬開。
厚厚的幾個賬本被翻了出來,葉總把它們親手交給了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姑娘。葉總對我說:這是小寧,寧惠。這段時間她先兼任你們這幾個水站的會計。小寧,你好好理一理賬。
被叫做小寧的姑娘伶俐地說:放心吧,葉叔叔!她的聲音又脆又亮。
我問:那……劉會計呢?
葉總說:開除了啊!
葉總走了,工人們也都走了。我來到大廳接水,正看到小寧背著包也要溜。我問:你……幹嘛去?
她說:回家啊!
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一跟漂亮姑娘說話我就會犯緊張,但是我還是盡量拿出經理的樣子來:你這……正上著班你就要回家?
她笑了:王經理,我可沒答應坐班,我管著好幾家水站的財務呢。再說,你也不用坐班啊,保管員不是在呢嗎?
大廳角落裡打盹兒的保管員立刻醒了過來:對對對,王經理,您要有事就儘管去忙。只要早上來給我們點一下卯就行!
我疑惑道:是嗎?
保管員也笑了:以前都是這樣的,您放心走。要是有要緊的人來找您,我就馬上給您打電話。
小寧走了。我回到辦公室,坐了幾分鐘。想了想,也溜了出來。
我還是不太放心雁子,想去看看她。
半小時後,我到了雁子的單位樓下。當上經理的事,我還沒告訴她。我給她打了個電話,立刻被摁掉了。好在他們單位的辦公室就在一樓,我繞到後面,正看到他們果然在開會。雁子正低頭飛快地寫著字——她說過,公司開會都是她做記錄。
我看了一會兒,雁子額頭的一縷頭髮總是滑下來,她就用嘴巴吹開。我剛想笑,就散會了。人們魚貫而出,只有那個副總來看她的記錄,還把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雁子就像沒有察覺到一樣,跟他說著話。
正在這時,她一抬頭看到了我,笑了。
雁子跑了出來,問我:你咋來了?
我皺著眉頭問她:那個肥豬怎麼又揩你油?
雁子慌忙往會議室的窗戶里看:你小點兒聲!趙總那人就那樣!他不是有意的。
姓趙的果然在透過窗戶往外看。我說:大街上隨便一個男人摟著你也無所謂嗎?
雁子頓時要哭:你幹嘛呀?你是被開除了來找我撒氣嗎?
我問:開除?
雁子說:不然你怎麼會在上班時間跑來?也沒蹬你的車,也沒穿工作服?是不是人家不要你了?
我說:恰恰相反!我陞官了!我現在是經理了!
我把情況跟雁子一說,她高興得要跳起來:太好了!好好乾,說不定以後你能當總經理呢!對了,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兼職,做收銀員,每天晚上去三個小時,一個月三千多塊呢!
我問:在哪兒啊?
雁子小聲說:就是我們每天都路過的那家ktv。
我疑惑道:那不是……不就是那個肥豬的大舅子開的嗎?
雁子立刻來捂我的嘴:你能小聲點兒不?非得讓人家聽見?你想害我被開掉嗎?咱們還還不還錢了?
我問:姓趙的給你介紹的?你到底是去幹嘛呀?收銀?一個破ktv,還需要兼職收銀?
雁子終於徹底被我惹毛了:王自強!你就是來給我添堵的吧?!
我說:雁子,我提經理了,以後一個月能掙一兩萬呢!你就別去什麼ktv了,好嗎?那地方太亂了,也不安全。
雁子說:我知道。可是……兩個人還錢總比一個人要快。我們快點兒還清了錢,還要好好過日子呢!再說……這畢竟是我闖的禍,我不能全讓你幫我扛。
我看著雁子,單薄的肩膀,瘦削的臉龐。那一刻,要不是他們公司的人就在一牆之隔內,我真想把她一把摟進懷裡。我是不是應該告訴她關於「那個人」的事了?該說嗎?說了之後,雁子會怎樣看我?還有,她會不會告訴媽媽?
三個月過去了,又到了抓鬮的時候。我把白紙撕成小段兒,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寫上片區的名字,然後又仔仔細細地疊了起來,盡量不讓一點兒字跡漏出。然後,在工人們的注目禮中,我把裝著紙條的大碗放在了桌子上。
一種從未有過的儀式感,讓我的心裡有了很不一樣的感覺。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向上跋涉。就在三個月前,我還想著跟葉總申請一邊送水一邊當經理,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是多麼可笑啊!靠出賣力氣討生活,只能在沒有力氣可賣的時候,被生活淘汰。
就像中邪了一樣,老煙兒又抓到了煙囪道。從他愁眉苦臉地來找我的樣子,我就猜得分毫不差。
老煙兒從袖子里掏出兩包煙。他並沒有直接放在我的桌子上,而是把我的抽屜拉開一條縫兒塞了進去。
我把那兩包煙拿了出來,放在桌面上。說實話,這麼好的煙,我還碰都沒有碰過——其實摸上去和我經常抽的幾塊錢的煙也沒有什麼區別。我倒寧願拿它們去換兩條便宜煙。
我對老煙兒說:我不抽這煙。你拿走。你要找誰換就把煙給人家吧。
老煙兒說:您不抽這個,可以留著讓人啊。或者您要抽啥煙,我給您換去!
我的臉騰地紅了:讓你拿走就拿走!
老煙兒說:王經理,我知道我這人招人煩。可是,我兒子正上大學,他媽走的早,全靠我一個人死撐。我要是以前有得罪過您的地方,您就可憐可憐我,我也都是被逼的,迫不得已啊!我實在是送不了煙囪道,七八樓爬一天,我第二天起都起不來!
眼看他要哭,我趕緊說:不是我不答應你,你找個願意跟你換的人,你可以私下換。
他說:那……也行!說完就走。
我小聲喊他:把你的煙拿走!
他回頭沖我笑笑,走了。
過了沒有幾分鐘,一個我還叫不上名字的新工人衝進來:王經理,你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問:怎麼了?
他說:你憑啥讓老煙兒跟我換?
我說:我沒說啊,我是說讓他自己找人商量著換。
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向著我手上看去,我這才發現,我還抓著那兩包煙。
他惡狠狠地說:老子不幹了!賣力氣,賣給誰不是賣?老子不受你這孫子的窩囊氣!
說完,他脫下工作服用力向我擲來。
我找到老煙兒,把煙塞進他的衣兜:今天1號,幹完這個月,你找下家吧。
他聽了,渾身都抖起來:王經理,咱倆都別找不痛快。你上個月9號、12號、18號、21號四天都不在辦公室,你等於曠工四天,你不想葉總知道這事吧?
我正要開口,突然小寧從老煙兒身後給我使眼色。我對老煙兒說:你先等等。說完,跟在小寧背後進了會計室。
小寧說:把門鎖上。
我鎖了門。
她說:我現在知道什麼叫池淺王八多了。這老頭也太可怕了,他不會連我也一起告了吧?
我問:你不是說你不用坐班嗎?
她說:你真是榆木腦袋——那是因為我要上雅思課。要是讓葉叔叔知道了,我非得挨罵不可!
我再問:那你說怎麼辦?
她想了想:你現在給葉叔叔打電話,就說你要補請幾天假,主動要求扣工資,全勤獎也不要了。
我說:那……那得扣多少啊?
她笑:放心,一分也少不了,弄不好還會多呢,我太了解葉叔叔了!
電話接通了,小寧把腦袋湊過來聽著。葉總聽完,對我說:小王,我沒看錯你!像你這樣誠實又誠懇的年輕人,現在真是不多。我知道那幫經理們,一個個脫崗串崗,歪風邪氣不成體統。這樣,我等下給小寧打個電話,讓她給你加10%的獎金——就算對你誠實的獎勵!保持下去!
小寧使勁捂住嘴巴,怕把笑聲漏出來。
掛了電話,小寧給了我一拳:怎麼樣?聽我的沒錯吧?
我站那兒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想明白。
老煙兒是在第二天下午四點多衝進我辦公室的。那天早上,他被開除了。是葉總打電話來親自做的安排。
我從來沒想到過生氣會讓一個人的五官都變形。老煙兒背著手一步步向我走來,或者說向我逼近,在看不清他背後究竟有什麼兇器的情況下,我不由得離開了椅子,直到後背貼在牆上。可是他突然整個人就軟了,一把不大的水果刀也鐺地一聲掉在地上。他帶著哭腔說:王自強,你tm不得好死!
說完這句話,他就軟軟地被兩個工人架在胳膊上,一直架了出去。我透過窗子看著他被扔在路邊,他過了很久才爬起來,然後抖了抖身上的灰土,頭也不回地走了。
因為這件事,我在晚上接到雁子的時候心情很不好。雁子倒很高興,她對我說:你知道我今天賺了多少錢嗎?
我問:不是100嗎?
她笑道:乘以十!
我問:你撿錢包啦?
她說:差不多!
我再問:是客人丟的?還是還給人家吧!再說,你們不是有監控嗎?
她說:客人給的!這次我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土豪了!不但陪酒的,就連包房裡的公主都一人一千。我進去喊一個陪酒的妹妹接電話,正好趕上發錢!你說我的運氣怎麼這麼好呢!我要是天天都有這運氣,那……誒,你怎麼了?!
我看著她,她的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亮晶晶。可是以前,她絕對不會說出「陪酒的妹妹」這種字眼。我問:什麼妹妹?她沒有手機嗎?
她說:哎呀,不是那個「接電話」。這是我們的「黑話」,你不懂!
我對她說:你把這工作辭了吧。還錢的事你也別管了,我一個人還。
她說:不!
我說:辭了!聽話!
她說:阿強,你肯幫我還錢,我已經很感激你了。別讓我的良心太過不去,好不好?我有分寸,你別擔心我。
我說:我說真的,辭了吧!天天這麼兩頭跑著接你,我也受不了。
她說:那你以後不用接我了,其實趙哥跟我住得很近,他每天都可以把我捎回去,反倒比等你接的快呢!
我頓時氣得渾身發抖:趙哥?那個肥豬也在這兒做兼職?
她說:這地方趙哥也有股份啊!
我大吼:那個肥豬在打你的主意!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她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你別一口一個肥豬好不?以貌取人!趙哥人很好的,你誤會他了!
我思考著趙總什麼時候變成了趙哥,比較著這兩個稱呼,心裡越來越涼。雁子的情緒也低落下來,我們默默地走到公交車站開始等車,路燈映出兩條長棍狀的影子,就好像兩條平行線。
我回到家裡,媽媽又在偷偷做塑料花。我忍不住對她說:媽!你就不能好好養著嗎?你聞不見這玩意有毒嗎?再說,你做這個,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能賺一千多塊,要是再累得病了,去一趟醫院就得一兩千,哪個划算?
媽媽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神我從來沒有見過。不過,她馬上移開了視線去開窗子。她說:媽啥都不幹,那就成廢人了!
我說:誰說你是廢人啦?那人家退了休的人都是廢人?
媽媽突然哭了:人家退休的有工資,媽以後只能成為你的拖累,讓媽干吧,啊?趁我還能幹得動!
我說:我能掙錢了!媽!我現在一個月能掙一兩萬!
媽媽說:媽對不起你,讓你大學也沒上完,毀了你的前途。阿強啊,你的錢,你好好攢起來。早點兒買個房子,把雁子娶了。媽媽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我看著媽媽過早白掉的頭髮,一陣徹骨的難過。媽媽為什麼如此倔強?只要她開口,「那個人」一定可以讓她,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我們就不會在每天菜場打樣之後才去撿人家喂兔子的菜葉子,也不會為了唯一一個饅頭讓來讓去,最後兩個人都餓著肚子睡著。當然,我也不會休學最後輟學了。為了她的這份倔強,她也犧牲了我。
媽媽說:阿強,別哭。媽不幹了,不幹了,啊!說著,她飛快地把塑料花都收拾了起來。
我的心裡第一次湧起一個惡毒的念頭——「那個人」欠我們的,他這輩子都還不清。為了給他還錢,再犧牲五年十年的時間,也許更會加深他的罪過。畢竟,人一輩子最好的時光也就是這十來年。
我和媽媽坐下來開始吃飯,飯是媽媽中午就做好的,這樣一天只需要開一次伙,一罐煤氣可以用三倍的時間。媽媽把一顆涼掉的雞蛋剝好放進我碗里,自己吃著白飯拌蘿蔔絲。冷飯入口,分外難咽。我把雞蛋夾回媽媽碗里。過了一會兒,她又給我夾回來。我猛地一陣煩躁,筷子故意一抖,雞蛋掉在了地上。
自從雁子做了兼職,家裡就剩我和媽媽吃飯了,我突然特別想念雁子的笑聲。吃完了飯,我決定去看看她。
趙肥豬的KTV生意居然這麼好!我排隊等了三次電梯才上去。到了收銀台一問,一個畫著熊貓眼的姑娘反問我:找雁姐?你誰啊?
我說:我是她老公!
她以一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打量著我:雁姐居然已經結婚了?!
我問:她人呢?上廁所去了?
她說:她有熟客來了,你要見她就在這兒等,我給你把人叫出來。
我站在那裡,有些傻了。什麼是「熟客」?
熊貓眼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我突然清醒過來,箭步追了上去。
音樂聲震耳欲聾。一個包廂門被推開一條縫兒,熊貓眼閃了進去。我趴在玻璃上,裡面一片朦朧。我想了想,推開了門。
半天我的眼睛才適應了裡面暗淡的光線。我巡視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雁子。我的心裡就像一顆大石落了地。可是,熊貓眼的一句話馬上又把我拉進了無底的深淵,她沖我眨眨眼睛:看來雁姐真是去上廁所了。說完,她換了一種甜膩的嗓音問一個穿西裝的客人:哥哥,我們家小雁子去哪裡啦?
西裝男大著舌頭比劃著:小雁子飛去噓噓了!對了,你們倆——他指指包間里的另外兩個姑娘——你們倆去把她捉回來,不許讓她吐。跟她說,吐了不算!
兩個姑娘馬上圍坐在他身邊:哥哥放過雁子姐姐吧!她都喝了十幾瓶了,還不許人上廁所啦?
我看向他們面前的茶几,只見上面擺著一堆空酒瓶,每一張下面都壓著一張粉紅色的人民幣。
洶湧的音樂聲掩蓋了我的顫抖。我大聲問熊貓眼:廁所在哪兒?
她也大聲說:出去左拐,走到頭就是。
我沖了出去。
女廁門口有幾個姑娘在描眉畫嘴,我剎住腳步。裡面倒是靜悄悄。我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了雁子的號碼。
熟悉的音樂聲馬上在裡面響了起來。片刻後,雁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怎麼想起來這時候打電話啦?
她的聲音又柔和又平緩,一點兒也不像喝多了的樣子。我摁掉了電話,她又打了過來,我再次摁掉。
幾分鐘後,雁子走了出來。她的嘴角和胸襟處都掛著嘔吐物,臉上化了妝,不過已經花成了一片,頭髮披散著,亂得一塌糊塗。她徑直走向鏡子開始清理和補妝。突然間,她在鏡子裡面看到了我,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樣。有一兩分鐘的時間,我們就這麼對視著,最終她也沒有轉過身來。
我轉身走出好遠,看到她還站在那裡,沒有回頭。
在KTV樓下的穿堂風裡,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兩個小時。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只感覺到頭痛欲裂。並沒有親眼看見的畫面塞滿了我的腦子,就像電影片段一樣回放著。
雁子終於出來了。她素著一張臉,頭髮老老實實地紮成馬尾辮。我看著她,想問問她每天晚上要洗多少次臉。
雁子走到我面前,問我:肯聽我解釋嗎?
我點點頭:我就是在等你解釋。
她笑了,剛要說話,我說:你別對我這麼笑。
她馬上收起了笑容:我們還沒結婚,你怎麼亂跟人家說你是我老公呢?
我目瞪口呆:這就是你的解釋?
她說:我只是陪酒,並沒有出台。
我問:有……什麼區別?
她支支吾吾:反正……我有分寸。你想想啊,靠你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我們哪天能還清人家的錢啊?
我問:你干這個,就能還清了?
她說:我算過了,快的話十八個月,慢的話最多兩年,我一定能還清!
聽了這話,我死死閉住嘴巴,生怕裡面惡毒的字眼要蹦出來。是時候告訴雁子了吧,那錢,我不準備還了。
可是,我還沒有張口,雁子就說:阿強,本來就是我闖的禍,我不能賴在你身上。再說,我多賺一點兒,咱們說不定還能早點兒買房子呢!
我的牙齒咬得咯咯地響了起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的情緒還是糟透了。自從跟「那個人」見了一面後,我還沒有接到過他一個電話,錢叔叔也完全沒有聯繫過我。看來,他們是真的不準備讓我還錢了。可是,我真的能這樣做嗎?我的良知會不會在睡不著的夜晚啃噬我?還有,萬一媽媽知道了這件事,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必須告訴雁子了,我不能讓她在那種地方再待下去了。可是,雁子能對媽媽保密嗎?她們是無話不說的。
我昏昏沉沉地坐在辦公室里,直到小寧進來才回過神來。她照例給我帶了豆漿和三明治。她問我:想什麼呢?
我胡亂答道:我在想,你這樣的人,為啥要來這個水站當會計?
她問:我什麼樣的人啊?
我答:千金小姐唄!
她笑道:何以見得?
我說:我聽他們說,你背的那個包就要好幾萬!
她不笑了:誰啊?這麼識貨?
我說:你先說你為啥要來這地方上班啊?
她說: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啊!
我說:保證不。
她說:其實,我是跟人打了個賭。
我問:什麼賭啊?
她笑道:王自強,咱倆還沒那麼熟吧?
我尷尬起來,只好轉移話題:你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啊?
她坐在我的桌子上:高興?本千金小姐都快氣炸了!
我問:誰得罪你啦?
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張請柬,丟在我面前。我接過一看,新郎新娘都是陌生的名字。我問:誰的婚禮啊?
她說:我男朋友唄。甩了千金,找了萬金啦!誒,對了!要不你陪我去吧?
我問:我?
她說:對啊!這麼好的主意我怎麼現在才想到呢?走走走!
她說著就來拉我。我問:去哪兒啊?
她說:帶你去買衣服!
我正色說:你是想讓我去給你長長精神嗎?小寧,你看我這個樣子,我只能給你丟臉!
她使勁搖頭:你對自己根本沒有正確的認識!走——走吧!
在試衣間里,我偷偷看了看西裝上面的價簽——小數點前面是五位數。這一套西服就是我將近一個半月的工資!悄悄問了問售貨員,三天之內可以退,所以我還是趁小寧跑出去接電話,硬著頭皮刷了卡!
小寧看到已經結了賬,也沒說什麼——唉,在小寧眼裡,大概幾萬元就跟幾百元一樣無所謂吧!
穿著那衣服,胳膊上挽著小寧,我以盡量趾高氣揚的樣子走進了舉辦婚宴的大廳。我盡量挺直腰板,時刻注意著不弄髒我的西服,還有,不讓我用別針固定住的標籤露出來。
可是,三分鐘之後,那衣服就被徹底毀了。因為小寧挽著我,來到了一個人面前。她說一定要讓我陪她去見新郎的父親,還要把禮物親手交到他手裡。小寧那個輕飄飄的大盒子里肯定不是份子錢。我正在疑惑,一抬頭,一張汪著豬油的大臉就出現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一個迎面走過的服務員被我碰到了胳膊,她托盤上的酒全撒在了我身上。
趙肥豬的臉色估計跟我一樣難看。他的視線停留在小寧挽著我的胳膊上,我的視線停留在他臉上。一想到雁子叫他「趙哥」,我忍不住一陣噁心。
姓趙的說:丫頭,這就是你的新朋友啊?怎麼手腳不太利索?
小寧說:您別替他擔心,他手腳不利索的時候還早著呢!倒是您,三高好幾年了吧?
姓趙的說:丫頭,你別賭氣。你和壯壯沒緣分不代表我們就得反目為仇啊,叔叔還是很喜歡你的。我是提醒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既不讓姓趙的誤會、又不拆小寧的台,只好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姓趙的又看了我好一陣才收回視線。
小寧已經把那個大盒子遞給了姓趙的,他接過去,也跟我一樣詫異了一下,盒子實在太輕了。小寧說:打開啊,這個禮物一定要現在打開才最有意義。
新郎終於被叫過來了。他對小寧說:好聚好散,你這麼鬧有意思嗎?
小寧說:可是你請我來的,我帶賀禮來有什麼錯嗎?
新郎把盒子端起來,對大家說:都閃開點兒。
周圍的人立刻退了一圈,我也不由自主地要往後退,小寧狠狠掐了我一把。
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裡面是——一副對聯,一副黑底銀字的對聯,內容倒是普通的新婚祝福,可是配上那詭異的顏色,讓現場的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了。
這時,穿著白紗的新娘走了過來。她笑意盈盈地對小寧說:寧惠,你來啦?謝謝你的禮物!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啊!說著,她連盒子帶對聯都端走了,還不忘一手拉走了新郎。
小寧站在那裡幾分鐘,突然就拉著我狂奔出去。跑出那個飯店足有三里地,她才停了下來。我身上的酒倒是幹得差不多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早說得跑馬拉松啊,我早上就墊墊肚子了!
小寧彎著腰喘氣,半天沒抬頭。突然,我看見她腳前面的地上有著星星點點的水漬,我一下慌了:你別哭啊!對不起!
她直起腰來,眼睛紅紅的:走吧!
我問:去哪兒?
她說:去吃飯啊,你不是餓了嗎?
那天我一直陪小寧逛到了晚上九點多。我們踩著商場打烊的音樂走到大街上,我對她說:我一直不知道商場里那些動輒四位數五位數的衣服是怎麼賣出去的,現在我知道了!
她說:其實我對穿什麼衣服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周圍的人都在意這個,只能向大家看齊,不然會給我爸爸丟臉的。說著,她突然毫無預兆地大哭起來:她那麼丑、那麼老、那麼凶,你說為什麼壯壯不選我要選她?!就因為她們家生意比我們家做得更大嗎?!為什麼會這樣?!
我偷偷看了看錶——再不去接雁子她就該著急了,可是小寧這突如其來的發作讓我實在不好意思在這時提出離開。
小寧的哭聲終於停了下來,雁子的電話也打了過來。姓趙的嚼了些什麼舌根我完全可以想像到,不過我堅信,我的雁子一定會相信我的。我接起電話:你在哪兒呢?
雁子愣了一下:我?我還能在哪兒?你人呢?
小寧突然說:你跟別人有約啊?那我先走了。
雁子問:誰在說話啊?
我說:水站的同事。
雁子沒有再問下去,她只是說:你要是不來了,我就搭趙哥的車回去了。
我說:我過去大概需要半小時。
雁子什麼都沒有再說,就壓掉了電話。
我抬起頭,才發現小寧已經不知去向。
第二天晚上,我把雁子約到了一家環境很好的餐廳。我對她說:你晚上別去上班了。我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不過你得先答應我,聽完不要發火。
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
我對她講了「那個人」的事。
她聽完,呆了半晌,漸漸瞪圓了眼睛:王自強!你個王八蛋!你就看著我跑去陪酒賺錢?!我爸也跑去給人打工,他都那麼大年紀了!王自強!你到底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周圍的人都對我們側目而視。我對她說:你答應我不發火的。
她瞪著我,眼睛血紅。
我躲著她的目光:我想慢慢告訴你。還有,我怕你告訴我媽,她……她會發瘋的。你答應我了啊,千萬別告訴我媽。
她低下頭,半天才問我:阿姨一直在騙我?她說你爸是見義勇為犧牲的!
我苦笑道:她跟我也是這麼說的。為了騙我,她小時候還每年帶我去給一個不知道是誰的老頭子上墳。
雁子問我:聽你的意思,是不準備還錢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這樣做很無恥,但無恥的是我,不是你。雁子,這事跟你沒有關係了。是我借給你的錢,至於我怎麼借的,還不還,都是我的事。
她笑:你果然是要跟我分手?
我趕緊搖頭:不是啊。
她帶著哭腔笑著問:那你為什麼要說什麼「你的事」、「我的事」?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她的腦袋攬在我懷裡。我輕輕地說:對不起,雁子。我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我們……
雁子的身體突然僵硬了,她猛地推開我:沒有以後了。也沒有我們了。我高攀不起你。錢我還是會還給你,至於你還不還,我管不著。
我急了:雁子,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死倔?
她站起身來,對我說:分手吧,錢我按月還你。拖著我這麼個累贅,對你不公平。你現在也當了官了,而且有那麼個好爸爸,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我吼了起來:不分!你說,姓趙的那個王八蛋跟你怎麼編排我了?你不相信我嗎?我從頭解釋給你聽!
她把手放在我嘴巴上:我不想聽。我知道你肯定還有事瞞著我。知道嗎?趙哥從沒說過你一句壞話,他今天下午還讓我多關心你呢!你好好想想吧!
我跟在距離雁子十幾步遠的地方,一直看著她走回了租住的房子,等到她房間里的燈亮起,才轉身離開。
半夜三點,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雁子公司一起合租的女同事。她哆哆嗦嗦地說:阿強!雁子自殺了!我……不知道她死了沒,反正現在在等120,你趕緊過來吧!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女同事還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詢問。我深深呼吸了好幾下,然後邁動發軟的雙腿讓自己出了門。媽媽似乎也起來了,穿鞋的聲音傳來。我顧不得解釋,頓了頓就開始飛奔下樓。
為什麼?雁子為什麼這麼傻?這麼倔?這麼想不開?
雁子在急救車上吐得一塌糊塗。一送到醫院,她就被洗了胃。女同事說醫藥箱里所有的藥片都一顆不剩了,其中包括她治療睡眠障礙的整整一瓶剛開封的阿普唑侖。
清晨的時候,雁子依然昏迷不醒。接到女同事的電話後,雁子她爸連夜趕來了。一見面,他就給了我兩個大嘴巴,然後窩心一腳把我踹在了牆上。
突然我感覺到兜里有什麼在震動,是媽媽打來的電話:雁子?你跟阿強在一起嗎?
我說:媽,是我。
媽媽大哭起來:到底出什麼事了?手機也不帶!你要急死我啊!
我說:雁子……病了,沒事,現在在醫院呢!
媽媽問:哪家醫院?現在怎麼樣了?
好說歹說才攔住媽媽,我掛了電話,看到雁子她爸就站在離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正對我怒目而視。我說:叔叔,你別激動,你聽我解釋。
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我不聽,你聽著。——我不能讓你再禍害雁子了!如果這次你不跟她斷,我就殺了你。殺了你,我去坐牢,去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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