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清戰國:徐州相王、徐州之戰與雕陰之戰
(一)惠施其人
隨著馬陵之戰不敵齊國,河西之戰不敵秦國,魏國從霸權跌落,極盛而衰;魏惠王不愧雄主,仍能重整旗鼓,招賢納士,「惠王數被于軍旅,卑禮厚幣以招賢者,鄒衍、淳 於髡、孟軻皆至梁 。"(《史記魏世家》)
孟軻記錄了與魏惠王的對話,名篇《寡人之於國也》便產生於此時。
但孟軻的仁政寬泛卻不實用,對於急需復霸的魏惠王而言,需要的是政治家、縱橫家。
宋國的惠施便是上佳人選。
惠施,人尊稱為惠子,名家的開山鼻祖,哲學家、政治家、縱橫家和權謀家,他還有一個身份:是庄德綱,錯了,莊子的捧哏(他的哲學言論通過《莊子》流傳下來的)
惠施的政治理念是"去尊"、"偃兵";但作為一個權謀家,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妥協進行不擇手段的縱橫捭闔。
當惠施進入魏國時,魏相白圭對其不滿,兩人爆發了嘴炮。
作為嘴炮家,惠子搞不嬴莊子,但搞白圭還是綽綽有餘的;白圭雖然是經濟學家兼理財師,人稱商聖,但嘴炮上就差點了,與惠子初見面就被說得無言以對。白圭在惠子走後,指責惠子剛見面就不給面子,「新媳婦剛過門也得給婆家面子」;惠子反駁道:「你竟然把我比作新媳婦,我是你父母來教育兒子。」白圭還在魏王面前批評惠施「美無所可用」。
不過,魏惠王非常尊重他。白圭死後惠施飛奔到大梁,渡河時掉水裡,船夫問他:「為什麼趕這麼急?」他說:「我是要去任魏相的。」果然惠施就出任魏相了。
惠施為魏國立法,魏王和民人稱善;魏惠王甚至表演性的要讓位給惠子,惠子也禮貌性的拒絕了。
(二)徐州相王
馬陵之戰之後的魏國雖仍有實力,但面臨著齊秦楚三強包圍,處境岌岌可危。魏惠王怨恨齊國殺子之恨,意欲報仇。
魏惠王召見惠施,聲稱要舉全國之力伐齊。
惠子堅決反對,獻出一計。惠施道:「不可。臣聞之,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計。今王所以告臣者,疏於度而遠於計。王固先屬怨於趙,而後與齊戰。今戰不勝,國無守戰之備,王又欲悉起而攻齊,此非臣之所謂也。王若欲報齊乎,則不如因變服折節而朝齊,楚王必怒矣。王遊人而合其斗,則楚必伐齊。以休楚而伐罷齊,則必為楚禽矣。是王以楚毀齊也。」
這是一條絕妙的計策:
——變服折節就是魏王改變服裝為布衣,向齊王表示臣服,並朝見齊王。楚王見到齊國做大,必然大怒。魏王再派人挑撥齊楚,引發齊楚戰爭。休整多年的楚國必然戰勝剛剛戰罷的齊國。這計策達到了」以楚毀齊「的目的。
此時的齊威王被馬陵之戰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好虛名,重小利。大將田忌被驅逐,田朌、田居等名將得不到重用,改革能臣鄒忌的相位為奸臣田嬰(孟嘗君的父親)取代。田嬰操控了國家財政大權,貪贓枉法,用奸計迷惑齊威王,齊威王卻未察覺。
魏國通過田嬰的關係,請求朝見齊威王;惠施的妙計被張丑識破,張丑勸諫田嬰道:「不可。戰不勝魏,而得朝禮,與魏和而下楚,此可以大勝也。今戰勝魏,覆十萬之軍,而禽太子申;臣萬乘之魏,而卑秦、楚,此其暴於戾定矣。且楚王之為人也,好用兵而甚務名,終為齊患者,必楚也。」
田嬰好大喜功,不聽張丑的忠告,接納了魏王,力促此事。
前336年,魏惠王、韓昭侯會見齊威王於東阿(今山東陽谷東北)南,次年魏、韓二君朝見齊威王於甄(今山東甄城北),魏韓二君戴著布冠,變服折節;前334年,魏惠王變服折節,率韓昭侯等小國諸侯於徐州(今山東滕縣東南)朝見齊威王,尊齊威王為王;而齊威王欣喜若狂,亦承認了魏國的王號。
需知,春秋時期諸侯只有楚國稱王,其他諸侯還象徵性的尊重周天子。徐州相王時,魏國齊國開了先例稱王,和周天子平級。周天子在政治上徹底邊緣化了,春秋時期還僅存的那點權威消化殆盡了。此後各大諸侯紛紛稱王。
(三)徐州之戰
徐州相王激怒了楚威王。
表面上看,是因為前704年楚武王僭越稱王,與周天子平起平坐,此番齊、魏稱王,對於楚國而言,地位相對下降了;
實質上是因為,齊威王主持徐州會盟,齊國已隱隱有霸主傾向,威脅到楚國。
另一面,趙國與燕國亦以徐州相王為丑,生怕齊國做大。
楚國向齊國發起徐州之戰,同時趙國燕國響應;趙肅侯圍攻魏國的黃(河南內黃西),並在漳水滏水之間築起長城,燕國則攻打格道。魯國曾想響應楚國,齊威王派張丐遊說之,最終魯國保持中立。
齊國以田嬰心腹申縛為將,迎戰楚國。申縛是無能之輩,「侮賢者而輕不肖者,賢不肖者俱不為用」(寓居楚國的田忌評價申縛)。楚威王與齊國大戰於泗水,最終楚軍威武之師大敗申縛。
徐州之戰期間,魏國陰晉人縱橫家犀首公孫衍嶄露頭角,給魏王獻了一條妙計」陽與齊而陰結於楚「。齊國勝則取楚國方城之外,楚國勝則乘亂攻齊。
魏王便與齊王結盟,等到齊軍大敗向魏國求救時,魏國不救。
齊威王派陳毛面見楚威王求和,又向趙、燕求和,並在國內向百姓謝罪。
楚威王要求齊國驅逐促成徐州相王的田嬰,田嬰忙派門客張丑求情。
張丑向楚威王說道:「王戰勝於徐州也,盼子不用也。盼子有功於國,百姓為之用。嬰子不善,而用申縛。申縛者,大臣與百姓弗為用,故王勝之也。今嬰子逐,盼子必用,復整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也。」簡言之,留著田嬰這禍害,這樣申縛這些蠢貨才會被重用(張丑高級黑主子也有一手),楚威王大喜,便不再驅逐田嬰了,後來田嬰及其兒子孟嘗君果然禍害了齊國。
(四)犀首破局
惠施徐州相王的妙計,讓齊楚二虎相爭,齊國被削弱了。
在此基礎上,惠子推出了他的縱橫計——齊楚偃兵。魏國的強國地位暫時維持,於是中原魏、齊、楚三強暫時平衡了。
但魏國高興太早了,惠子千算萬算,忘記了西面的虎狼之秦。
有一人破壞了這平衡局面,這是誰呢?
——就是徐州之戰時獻計的犀首。
——犀首公孫衍與張儀鬥法一輩子,為何張儀得到了秦王的信任,而犀首卻屢屢被排擠?這和犀首反覆無常朝秦暮楚的經歷有關。
前333年,犀首人生第一次反水了,離開魏國,投奔秦國;秦王任命之為大良造。魏惠王攝於犀首的實力,將陰晉獻給秦國,想與秦國修好;秦國改名為寧秦。
但秦國的攻勢未減,目標定為河西魏軍。龍賈是魏國老將,曾修中原長城,以抵抗秦軍。前332年,秦國分兩路攻打河西魏軍,南路以樗里疾為主將, 出函谷關攻打魏國的曲沃和焦;北路以犀首為將,攻打魏上郡雕陰(今陝西甘泉南),經兩年激戰,秦軍於雕陰之戰活捉龍賈,斬首八萬(《魏世家》作四萬五)。
雕陰之戰是三晉抗秦首次大失敗,自此秦國進攻、三晉防守的格局不可逆轉;而惠施的妙計扼制了齊國,但不到一年魏國西部卻淪陷了。
魏國徹底從強國的行列掉隊了,成為了魚肉。秦國、楚國國力鼎盛,齊威王雖然在徐州之戰潰敗,但未傷元氣,齊威王開始重用田居、匡章等名將,國勢恢復(前332年,齊魏聯軍曾伐趙國,趙國灌河水方才退了敵軍)。於是戰國歷史進入了秦、齊、楚三強爭霸的時代。
參考文獻:
白圭新與惠子相見也,惠子說之以強,白圭無以應。惠子出。白圭告人曰:「人有新取婦者,婦至,宜安矜煙視媚行。豎子操蕉火而巨,新婦曰:『蕉火大巨。』入於門,門中有斂陷,新婦曰:『塞之,將傷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惠子聞之曰:「不然。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者,大也;悌者,長也。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豈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婦乎?詩豈曰『愷悌新婦』哉?」(《呂氏春秋·不屈》)
白圭謂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雞,多洎之則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則焦而不熟,然而視之蝺焉美無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聞之曰:「不然。使三軍飢而居鼎旁,適為之甑,則莫宜之此鼎矣。」(《呂氏春秋.應言篇》)梁相死,惠子欲之梁,渡河而遽墮水中,船人救之。船人曰:「子欲何之而遽也?」曰:「梁無相,吾欲往相之。」船人曰:「子居船橶之間而困,無我則子死矣,子何能相梁乎?」惠子曰:「子居艘楫之間則吾不如子;至於安國家,全社稷,子之比我,蒙蒙如未視之狗耳。」(劉向《說苑.雜言篇》)惠子為魏惠王為法。為法已成,以示諸民人,民人皆善之。獻之惠王,惠王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輿謣,後亦應之,此其於舉大木者善矣。豈無鄭、衛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國亦木之大者也。(《呂氏春秋·淫辭》)魏惠王謂惠子曰:「上世之有國,必賢者也。今寡人實不若先生,願得傳國。」惠子辭。謝不受之。王又固請曰:「寡人莫有之國於此者也,而傳之賢者,民之貪爭之心止矣。欲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則施不可而聽矣。王固萬乘之主也,以國與人猶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萬乘之國而辭之,此其止貪爭之心愈甚也。」惠王謂惠子曰「古之有國者,必賢者也」,夫受而賢者,舜也,是欲惠子之為舜也;夫辭而賢者,許由也,是惠子欲為許由也;傳而賢者,堯也,是惠王欲為堯也。堯、舜、許由之作,非獨傳舜而由辭也,他行稱此。今無其他,而欲為堯、舜、許由,故惠王布冠而拘於鄄,鄄,邑名也。自拘於鄄,將服於齊也。齊威王幾弗受。惠子易衣變冠,乘輿而走,幾不出乎魏境。言幾不免難於魏境內也。凡自行不可以幸,為必誠。言惠王幸享傳國之名(「名」,原為「子」,據乾隆本改),惠子幸享以不受之名,以為必誠也。(《呂氏春秋·不屈》)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秋水》)匡章謂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奚故?為其害稼也。今公行,多者數百乘,步者數百人;少者數十乘,步者數十人。此無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惠王曰:「惠子施也,難以辭與公相應。雖然,請言其志。」惠子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築乎城上,或負畚而越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為絲,不能治絲;使大匠化而為木,不能治木;使聖人化而為農夫,不能治農夫。施而治農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呂氏春秋·不屈》)齊、魏戰於馬陵,齊大勝魏,殺太子申,覆十萬之軍。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齊,寡人之讎也,怨之至死不忘。國雖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對曰:「不可。臣聞之,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計。今王所以告臣者,疏於度而遠於計。王固先屬怨於趙,而後與齊戰。今戰不勝,國無守戰之備,王又欲悉起而攻齊,此非臣之所謂也。王若欲報齊乎,則不如因變服折節而朝齊,楚王必怒矣。王遊人而合其斗,則楚必伐齊。以休楚而伐罷齊,則必為楚禽矣。是王以楚毀齊也。」魏王曰:「善。」乃使人報於齊,願臣畜而朝。(《戰國策·魏策二》)
匡章謂惠子曰:「公之學去尊,今又王齊王,何其到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與?施取代之。子頭所重也,石所輕也。擊其輕以免其所重,豈不可哉?」匡章曰:「齊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擊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齊王而壽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愛子頭也,何為不為?民寒則慾火,暑則欲冰,燥則欲濕,濕則欲燥。寒暑燥濕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豈一道哉?當其時而已矣。」(《呂氏春秋.愛類篇》)客謂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無譬,則不能言矣。」王曰:「諾。」明日見,謂惠子曰:「願先生言事則直言耳,無譬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而不知彈者,曰:『彈之狀何若?』應曰:『彈之狀如彈。』則諭乎?」王曰:「未諭也。」「於是更應曰:『彈之狀如弓而以竹為弦。』則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說者固以其所知,諭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無譬則不可矣。」王曰:「善。」(劉向《說苑.善說篇》)三三八年,衛鞅(商君)被殺,三十二歲。初至魏,見魏相白圭。應魏王召,論齊、魏戰馬陵事。三三四年,齊、魏相王會於徐州,三十六歲。為魏相,主謀齊、魏相王。用『以石代子頭』為喻,答匡章『去尊』之問。三二二年,孟子見梁惠王,四十八歲。被張儀逐至楚,轉入宋。與莊子相晤論學。(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惠施行年略表》)田忌去齊奔楚,楚王郊迎至舍,問曰:「楚,萬乘之國也,齊亦萬乘之國也,常欲相幷,為之奈何?」對曰:「易知耳,齊使申孺將,則楚發五萬人,使上將軍將之,至禽將軍首而反耳。齊使田居將,則楚發二十萬人,使上將軍將之,分別而相去也。齊使眄子將,楚發四封之內,王自出將而忌從,相國上將軍為左右司馬,如是則王僅得存耳。」於是齊使申孺將,楚發五萬人,使上將軍至,擒將軍首反,於是齊王忿然,乃更使眄子將,楚悉發四封之內,王自出將,田忌從,相國上將軍為左右司馬,益王車屬九乘,僅得免耳。至舍,王北面正領齊袪,問曰:「先生何知之早也?」田忌曰:「申孺為人,侮賢者而輕不肖者,賢不肖者俱不為用,是以亡也;田居為人,尊賢者而賤不肖者,賢者負任,不肖者退,是以分別而相去也;眄子之為人也,尊賢者而愛不肖者,賢不肖俱負任,是以王僅得存耳。」《說苑·尊賢》徐州之役,犀首謂梁王曰:「何不陽與齊而陰結於楚?二國恃王,齊、楚必戰。齊戰勝楚,而與乘之,必取方城之外;楚戰勝齊,而與乘之,是太子之仇報矣。」(《戰國策·魏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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