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少年

天上的星星，跟地上的羊群一樣，都是有人在放牧的。

被馴養的星星發出的光芒，會被收集起來，織成漂亮又溫柔的光錦，做成的衣服可以抵禦一切寒冷。

而那些居住在天上的牧星人，每人都要負責一個星座內的星星，隨著時節變化，趕著星星們從夜空的一端去向另一端，不能亂跑亂來。

這樣地上的人才能看見星星們在夜空中有規律地變換著位置，每個星座都有機會露露臉。

當然也不是每顆星星都很聽話，總有些星星喜歡調皮搗蛋不服管，趁著牧星人鬆懈時偷偷溜出星群外，若是不及時追回來，就會變成一顆流星，劃落夜空，掉到地面，很難再找回來。

比如這位少年放牧的星群當中，就有一顆讓他很頭疼的星星。這是顆剛出生不久的小星星，見什麼都好奇，又貪吃，總想東咬咬西咬咬那些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雖然長得胖乎乎的，卻跑的飛快，每次少年稍不留意，它就自顧自地朝離星群很遠的地方跑去，差點被弄丟好幾次。

而這一次，它是真丟了。

那條划過夜幕的流星小尾巴，就是它逃跑的證據。

少年皺起眉頭盯著那顆小流星最後閃了閃光，融進了地面上那座大城市的燈火通明裡，只得打起精神，將星群趕回圍欄，自己也乘著風，朝地面飛去。

要是今夜這顆星星找不回來，那他明晚就要成為其他夥伴們的笑柄。

***

夜色掩護著少年在城市上空緩緩掠過，普通人是看不到他的，就不算違背了天上居民需要遵循的規矩。儘管這是個很大的城市，但少年在天上放牧的領域要遠比這裡更加廣闊，憑著長期放牧練成的搜尋本領，他很快便發現了那顆小星星的蹤跡。

在一棟頂上標著「XX醫院住院部」幾個大字的大樓里。

大樓其他窗戶里都亮著普通的白熾燈光，只有頂層的一扇窗戶中，透著淡黃色的光芒，一閃一閃的。

那閃爍的頻率，少年十分熟悉。

他懸停在窗外，湊近了看，窗戶里的房間沒有開燈，正中央擺著一張床，在床上發光的正是那顆小星星。

少年一躍而起翻進房間，跑到窗邊，伸手去捉那顆不聽話的小星星。

沒想到這時候有另一隻手突然從床上的被子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並伴隨著一個略帶稚氣而驕傲的聲音：「又被我抓到一個小偷啦！」

少年愣住，一時忘了反應，只看見被子下那拱起的一團掀開被子，露出了真面目。

是個七八歲的可愛小姑娘，圓圓臉，圓眼睛，懷裡抱著那顆圓滾滾、光閃閃的小星星。

「你這個小偷！」小姑娘還拽著少年的手腕，一雙圓眼睛盯著他看，「你幹嘛要來偷我的星星？」

天上來的少年還是第一次跟地面上的人面對面，哪怕對方只是個比自己小的小姑娘，也有點局促，發了會兒呆才回過神來：「可這是我的星星。」

「你有什麼證據？」小姑娘一副不好糊弄的樣子。

「證據就是……」少年想了想，用另一隻手撥開小星星肚皮上的光芒，露出一個小小的印記。「你看，這上面有印著我的名字，我是天上來的牧星人。」

理論上牧星人不該向地面上的居民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則就會惹上一堆麻煩事。

但這個規矩對於有著單純心思的小孩子是可以網開一面的。

所以少年也很謹慎地做了解釋，並比了一個噤聲的首飾：「噓，這個秘密可不能讓其他大人知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既沒有追究少年該怎麼證明自己就是叫那個名字，也沒有懷疑他的身份，而是笑的有幾分狡黠，同時鬆開了抓住少年的手：「所以這真的是你的星星。」

「是啊。」少年鬆了口氣，伸出雙手想要把小姑娘懷裡的那顆胖星星抱走。「請你把它還給我……」

但小姑娘卻機敏地抱著胖星星往後退了退，擋開了少年的手。

「怎麼了？」少年不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確認了是你的星星，那正好。」小姑娘朝床邊地板指了一下，「你家的星星剛剛掉到病房裡，偷吃了我好多糖果，你得賠我。」

少年這才發現地板上擺著一大片剝開的糖紙，許多糖紙上還沾著一點點星光，微微發亮。

這倒像是那顆貪吃的胖星星能幹出來的事情。

少年對著胖星星怒目而視，而它則心虛地將目光移向一邊，假裝在看天花板。

與此同時，小姑娘還在旁邊暗搓搓地煽風點火：「這些糖果都是靠我挨醫生的針頭得來的，花了好長時間才攢了這麼多，我平時都捨不得吃的。」

說到這裡，她還適時地可憐巴巴地抽了抽鼻子，然後滿意地看少年露出良心痛的表情。

「十分抱歉。」少年是個有擔當的好少年，自家星星闖了禍，便不會推脫責任，「那我賠你一些糖果吧？」

「不，我不要糖果。」小姑娘搖頭道，抱著星星從床上跳下來，上下打量少年一番。「你跟這顆星星一樣，也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少年點點頭。

小姑娘咧嘴笑了：「那好，你帶我從窗戶里翻出去玩一晚上，我就把星星還你。」

這個要求讓少年很為難，他沉默著，思索著該怎麼反駁。

但小姑娘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你要是不答應，我現在就按呼叫鈴，讓大人來抓住你和星星。」小姑娘單手摟著小星星，另一隻手往床邊的呼叫鈴上放，擺出威脅的架勢。

少年語塞，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在被一個地面上的小姑娘敲竹杠。

而且這小姑娘還懂一邊嚇唬人一邊求同情：「我都被困在這個病房裡好久了，從來沒機會出去，也沒人陪我玩，快無聊死了，求你帶我出去玩一會兒嘛，就一小會兒好不好？讓我見見外面的世界吧，求你了。」

見少年還在遲疑，小姑娘乾脆舉起那顆胖星星，一本正經地請求道：「這可是流星啊！流星！我現在就要用它許願，讓你帶我出去玩！」

現在少年知道為什麼那顆活潑好動的小星星一直安安靜靜待在小姑娘的懷裡，老實的很。

肯定是早就嘗到了小姑娘的厲害手段，跑不脫了。

少年又考慮了一會兒，走到窗邊，伸手出去測了測風，有些無奈又自嘲地嘆了口氣，轉回身來，朝女孩伸出手，笑了：「來吧。」

***

小姑娘俯瞰著下方的城市，道路與大樓都變得小小的，被朦膿的星光模糊了，有風溫柔的氣流從臉頰旁拂過。

「跟坐飛機的感覺不一樣呢。」小姑娘扭頭看向拉著自己手一起飛的少年，語氣里充滿了驚喜。

「那當然了。」少年吹了個口哨，指揮著風將兩人和胖星星越托越高，直至穿過雲層，來到純凈的星空，將抱著星星的小姑娘放到一朵厚實的雲上。

小姑娘說她不能沾到城市裡的病菌，正好少年也不想被別人發現蹤跡，帶她來既沒有病菌也不會被別人看到的雲朵樂園，最合適不過。

至於寒冷，不怕的。少年脫了自己身上用光錦做的外套，披在小姑娘身上。

可能對她而言有點大，手都套在袖子里，但風都被擋開了，很暖和。

這片雲朵樂園由無數纏綿不盡的雲朵延續而成，朝著夜空的各個方向延伸，是一望無際的潔白平原，廣袤無際，像是厚厚的雪地，但踩上去，又是柔軟的觸感，稍一用力蹬下，甚至會彈跳起來，飛得老遠才落下地。

小姑娘先是興奮地甩著袖子在這裡跑跳打滾兒了一番，很快便累過了頭，停在某處大喘氣，但臉蛋卻因激動漲的紅撲撲的：「這就是雲朵樂園？天啦，好棒！」

「這不算什麼。」回到天上的少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主場優勢，露出了少年人才有的自信與神氣，瀟洒地打了個響指，「還有更棒的給你瞧瞧。」

面前平坦的雲層突然湧起，開始堆積幻化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看，這邊是遊樂場，雲朵架起了高聳曲折的過山車軌道，讓少年帶著小姑娘乘著雲朵過山車，在天幕中衝刺而過，翻過一個巨大的斜坡，再轉一道螺旋的圓環，突然過山車消失了，兩人抱著胖星星跌坐在上下躍動的旋轉木馬里，慢慢悠悠地一起一伏，配著少年輕聲哼唱的歌謠，愉快柔和。

下一秒，組成旋轉木馬的雲朵散開，新的雲層聚攏過來，變成會烏拉叫喚的小火車，冒著白煙，載著他們駛過平原，峽谷，沙丘，再是一片茂密的熱帶雨林，火車周圍，雲朵猴子攀援而過，遠處的草原上，還有長頸鹿在奔跑，獅子群在打盹，鳥群從池塘邊驚乍而起，鋪天蓋地。

小姑娘還沒看夠呢，小火車又變了，變成了騎在身下的海豚。這是一整群海豚，在波浪翻滾的雲海中躍起墜落，追逐嬉戲，自由快活。在雲海的前方有巨輪與帆船同時駛過，再遠處，有一頭巨大鯨魚噴出雲朵散成的水幕，展開雙魚鰭，從雲海中騰空而起，飛向綴滿星辰的天際。

小姑娘已經完全看呆了，忘記了扶住身下騎著的雲朵海豚，連拽著胖流星的手也不知不覺間鬆開了。

但沒事的，有坐在她身後的少年在呢。

他會護著她的。

結束了航海之旅，兩人被雲朵海浪托到長著椰子樹的沙灘上，聽浪花溫柔呢喃，看雲海海面上騰升起巨大的雲朵焰火，有各種各樣奇妙的圖案，配合著星光夜色，織成連綿而綺麗的夢境，絕妙無雙，無邊無際。

現在小姑娘知道這雲朵公園真正的妙處了。

她只是請求少年帶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一小塊碎片也好。

而他，卻真的讓她在這裡，看到了整個世界。

在小姑娘盯著焰火發獃的時候，少年則微笑著伸手在雲沙中轉了轉，舉起一朵潔白輕柔的棉花糖，遞到小姑娘面前：「這是我賠你的糖果。」

小姑娘難得的臉紅了一下，接過棉花糖，小小咬了一口。

啊，是雲朵的味道。

清清涼涼的，化在嘴裡，又有一絲微甘。

她拿棉花糖擋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圓眼睛，看向少年，語氣是罕見的吞吞吐吐：「呃……謝謝你。」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微笑，伸手將披在她身上的光錦外套攏了攏。

而小姑娘則埋下頭，偷偷抿著嘴笑。

但隨即她又跳起來，驚慌地喊道：「糟了，剛剛那個胖星星被我給弄丟了！」

「沒事沒事。」少年歪頭大笑，指著雲海一角，「在那裡呢。」

小姑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見那顆圓滾滾的胖星星正被一群雲朵海豚當皮球頂著玩兒呢，上上下下，旋轉翻滾，翻著白眼，一副要撲街的痛苦模樣。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小姑娘回頭看向少年。

「沒關係的。」少年狡黠地眨眨眼。「讓它總是亂跑，還偷吃你的糖果，長個教訓也好。」

接下來，是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壞笑。

蒼茫的雲海中，兩個小小的身影靠坐在一起，那麼純粹，那麼美好。

***

小姑娘最後是被少年背回病房的。

她玩的太累了，從雲朵樂園離開時就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不過當少年把她放在病床上時，她又清醒過來，抓住少年的手腕，眼神里滿是期期艾艾：「那個……你以後還會再來嗎？」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抱著的那顆胖流星，誠實地回答她：「我這次是因為要找它才來的。」

「哦。」小姑娘期待的表情泄了氣，鬆開拽著少年的手。「好吧。」

「不過……」少年突然摸了摸她的頭，「你乖乖打針吃藥，等以後攢夠了糖果，說不定這顆胖星星就又要來偷吃了。」

笑容從小姑娘臉上慢慢綻開，她重重點了點頭：「嗯！」

不過在少年離開之前，她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需要跟他確認一下。

「要怎樣才能證明，今天晚上這一切，不是我在做夢呢？」

少年想了想，從自己衣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放在小姑娘手心上：「這是雲朵樂園的遊玩紀念品，有它在，你總該相信這不是做夢了。」

小姑娘打開手心，發現那是一根項鏈，用光錦編製的項鏈帶，掛著一顆透明的墜子，墜子裡面藏著一朵小小的雲，一會兒變成煙花，一會兒變成海豚。

而少年則抱著胖星星往窗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叮囑：「當你覺得無聊的時候，就看看它吧。」

有這個精巧的雲朵小世界陪著你，你就再也不會感到無趣。

說罷，少年笑著朝她揮揮手，就像來時一樣，輕盈地躍出窗戶，乘著風朝天空飛去。

而病房裡的小姑娘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撲到窗邊，看著少年與星星的身影都越來越遠，直到化作一縷星光，閃爍片刻，消失不見。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輪朝陽正在緩緩升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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