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至(四)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音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

你是天真,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中期待的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 林徽因《你是人間四月天 》

TEN

2015年6月20日 14:00

中午的公園沒有多少生氣,只有稀稀疏疏幾個人散落公園各個角落,一進門沒幾步就是一大片深入腳踝的草坪,兩個半大的孩子正在草坪一角逗一隻金毛,其中一個孩子把手裡的橡皮球用勁投擲了出去,另一個孩子看著那金毛撒歡追逐皮球的身影樂得直跳腳;不遠處有一對情侶坐在草坪上耳鬢廝磨,老賈眼神好,認出了男的一身裝扮是二炮的迷彩服,雖然算半個同行,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媽的智障,一看就是不懂規矩的新兵蛋子,光天化日之下出來泡妞,也不知道換身行頭低調一點,別真拿北京的糾察不當幹部啊。

那二炮小哥察覺到有人往這看,抬頭,看著老賈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老賈笑了笑,悄悄亮了亮兜里綠色封皮的士兵證。二炮小哥面色一緩,眼神浮出一絲瞭然,偷偷給老賈豎起一個大拇指,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哥們還是你的段位高,服了。

姑娘在樹蔭下找到一條靠背長椅,老賈一步搶先,眼疾手快的把椅子上的灰擦得乾乾淨淨,心道終於把在部隊那幾年潛心打掃拔草的手藝用對了地方。

忙碌完後,老賈直起腰拍拍手,招呼姑娘:「行了,乾淨了,坐吧。」

姑娘站在一旁看了老賈忙碌半天,輕輕笑了起來。

「你盯著我笑什麼,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老賈疑惑的抹了抹臉,卻一不小心把灰弄到臉上了。姑娘的笑聲驚起了樹叢躲藏的飛鳥

笑完,姑娘突然認真的說:「你好傻啊。」

老賈大怒:「你才傻,我這叫淳樸好吧。」

姑娘笑了笑,卻沒說話。

過了很長時間,當老賈在別的姑娘嘴裡聽到「你好傻啊」這四個字時,遲鈍的他才猛然明白過來,他終於聽懂了,當年那句表面帶著調侃的話語下面的另一層含義:

你好傻啊 = 我喜歡你

姑娘坐了下來,把花放在一邊,「現在才感覺你像網上那個嘴特貧的賈翊禎,剛才那麼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我還以為是認錯人了。」

老賈嘿嘿一笑,跟著坐了下來往姑娘那裡悄悄挪了挪:「第一次見面難免有些拘謹,現在慢慢才進入狀態了。其實我不管我氣質如何變化,我還是那個活潑開朗陽光的笑年。」

「呸,說你胖還喘上了,明明才比我大兩歲,卻長得這麼顯老,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少年。」姑娘輕啐了一口,忍不住撲哧一笑。

老賈漲紅了臉反駁:「什麼叫顯老,明明就是部隊多年摔打磨練百鍊成鋼的成熟好吧?」

姑娘故作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賈:「嗯,看出來了。」

老賈面帶得色,還沒等他多自誇幾句,姑娘一句話狠狠戳中了老賈的玻璃心,「難怪臉黑的像在煤球堆里滾過似的,是因為成熟過頭燒糊了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這時手機響了。

老賈掏出手機,面色一變,看了姑娘一眼,姑娘在一旁想看不好意思看,見老賈看著自己,終於忍不住問道:「誰啊?」

老賈搖了搖手機來電顯示,沖姑娘詭異一笑:「咱媽。」

姑娘聞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被佔了便宜,臉紅撲撲的一拳頭要打過來,老賈笑嘻嘻的把姑娘好一陣安撫,接了電話。

「喂,老媽端午安康啊。」老賈在電話這頭大大咧咧大聲說道。

「你個兔崽子跑到北京吃香喝辣的,哪裡還想著你爸媽,來了這麼長時間電話也不知道打一個。現在說話都帶著一股子京片子味兒。」電話那頭母親不滿的冷哼一聲。

「哪能啊,那段時間忙得很,哎對了,前兩天還剛給您寄了補品,估計就這兩天到吧。」

「算你有良心,不過以後別買了,家裡什麼都有,別亂花錢。明天父親節,記得給你爸打個電話。」母親在電話那頭囑咐道。

「父親節?行,一定一定。」

「噯,我發現你今天說話口氣好奇怪啊。」母親突然說了一句,嚇得老賈心臟陡然漏了半拍,「你旁邊是不是有人?」

握草,女人可怕的直覺。

老賈偷偷看了一眼旁邊正好奇看著自己的姑娘,背脊冷汗直冒,仰天打了個哈哈,「沒有啊,我正值班呢,不跟你聊了啊,被領導看到了就麻煩了。」

還不等母親說什麼,老賈匆匆掛了電話,見姑娘坐在一邊低著頭不說話,心裡有些疑惑,於是隨便扯了話題:「嗯,剛我媽打電話,她說明天是父親節,正好咱倆這兩天有空,去煙酒店看看,給叔叔買點啥帶回去,也算我一點心意,反正你大老遠的跑過來,回去也不能空著手啊。」

「不用了。」姑娘突然淡淡說了一句,低頭玩著手機。

「我沒爸爸。」

姑娘的父親原來是消防軍官,在她記事那年就已經在一次火災中犧牲,成了烈士。

姑娘的母親是個老師,從悲痛的那幾年中脫離出來後,就經人介紹,帶著她和一個離異的老師重組了家庭。

繼父雖然也帶著一個比姑娘大幾歲的女兒,但是對姑娘不差,這麼多年也將姑娘視如己出,卻不知道為什麼,姑娘一直很排斥這對突然闖入她們生活的陌生人,一直對他們不冷不熱的,母親也這麼多年一直在努力想要她接受他們,但是姑娘能做到的程度也僅僅只是偶爾一家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頓飯。

「喏」姑娘在手機相冊里翻了翻照片,遞給還沉浸在姑娘的故事裡沒回過神來的老賈。

老賈看著黑白照片里清瘦的男人,眉目間散發著一股子英氣。即使因為年代久遠照片拍的有些模糊,但是輪廓還真有幾分和姑娘有幾分相像。

「咱爸真帥。」老賈厚著臉皮無恥的讚美道。

「嗯,看來不瞎。借你肩膀靠一下,我有些困了。」姑娘滿意收起了手機,腦袋一歪,肩膀上的重量和突如其來的淡淡香味讓老賈心率瞬間飆到了一百八。

「別動手動腳哦。」姑娘警告道,聲音越來越小,安靜的像只貓。

老賈訕訕地收回了準備偷偷搭在姑娘肩膀的手,老老實實的把手放在膝蓋上,一下都不敢動彈。

看了一眼在肩上漸漸熟睡的姑娘,偷偷地掏出口袋裡的紅米一,老賈上身保持正直,憑著記憶摸索到了攝像鍵。

六月的微風帶著青草的味道吹拂著姑娘的頭髮。幾根青絲悄無聲息的吹到老賈的臉上,痒痒的。

咔嚓一聲。

照片永遠定格了這一溫馨的瞬間。

ELEVEN

2016年7月28日。

老賈是個有很多小習慣的人。

比如清晨醒來一定要喝一杯溫水。

比如晚上睡覺前,一定要看著分針停留在雙數上。

比如想念某人的時候就去火鍋店點上一份特辣鍋底的火鍋,辣到自己涕泗橫流。

比如每到月底手機繳費的時候,都會習慣給兩個號上充錢,為了等一個永遠不會打進來的電話,和那個二逼兮兮的鈴聲。

老賈之前還會隔三差五看一眼QQ里那個永遠不會通過好友驗證的頭像,不過自從前段時間看到頭像的姑娘的中指戴上了戒指,就把這個習慣戒掉了。

老賈直到現在還在用著他那個花了799買來的紅米一。

洗澡的時候他會打開紅米一裡面的音樂軟體,清一色的英文歌,老賈不懂英文,卻也已經熟到了高潮部分可以跟著唱兩句。

音樂高潮部分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

浴室里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老賈已經習慣了,這段時間這個破手機沒事兒就會自己突然死機,心裡嘟囔著果然便宜沒好貨,電池卸了下來再安上重啟開機時。

他愣住了。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堆亂碼。還沒等老賈反應過來,手機屏幕又恢復了正常,不過鎖屏照片不再是那個笑靨如花的姑娘,而且桌面出現了一大堆陌生的軟體。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裡升騰。

手指顫抖著打開手機相冊,空的。

打開音樂軟體,空的。

打開電話薄,空的。

打開聊天記錄,空的。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老賈發瘋似的不停重啟手機,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出來啊,你出來啊......

老賈嘴裡嗚咽地說著毫無邏輯的話,手機屏幕漸漸模糊了起來,他不停用手去抹,卻怎麼也抹不幹凈。

他願意拿一切去換,當這是一場可笑冗長的夢,只希望在自己醒來的時候,他還躺在北京五環的那家簡陋的旅館裡。

他突然莫名覺得胃裡有些噁心,抱著馬桶不停神經性般的乾嘔,卻什麼也都吐不出來。

一隻手不停地在手機鍵盤上按著。

關機,重啟。

循環往複

結束了。

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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