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魏晉風度

上學時，讀《山居筆記·遙遠的絕響》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魏晉時期，文章很美，讀罷驚詫之餘，夜不能寐。那些人和事是那麼不可思議，以致我對那個時期充滿了無限好奇！於是急急買來《世說新語》等相關書籍，廢寢忘食的一氣讀完。讀完之後，就墜入其中，迷戀的不可自拔。

我在這以前喜歡李白，最喜歡《夢遊天姥吟留別》中「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一句，一直用這句詩當作我諸如QQ一類的留言板留言。隨著年齡的增長，相對的也就更了解我的李白，突然發現李白好像不是我的追求，為什麼？說不出來，就是怪怪的，就像上面那首詩一樣，其實李白就沒有登過天姥山，詩寫的是好，但總有一種被忽悠的感覺。還有《蜀道難》一首，那麼氣勢磅礴，但李白壓根就沒有走過蜀道！這種感情被戲耍的酸楚和純粹文學的無聊，使我與李白漸行漸遠。隨後不斷有新的人物，在我心裡頂替李白留下的空白，卻總歸沒有什麼滿意的，直至我接觸到魏晉人物——竹林七賢。

阮籍的嘯聲，嚎啕聲，和那句「時無英雄，是豎子成名」，令我忍不住想伸手撫摸他，安慰他。阮籍的青白眼、聞母喪、與酒婦、同群豬飲，等等，我一時驚為天人。

嵇康，《晉書·嵇康傳》：「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寬簡有大量。」時人稱其瀟洒如松林中的風，清高而舒緩綿長。嵇康臨死之廣陵散絕響，其聲絕，其韻則萬世不絕！山濤評嵇康，為人剛正如孤松獨立，醉態如玉山崩塌。

山濤，鍾愛阮籍、嵇康，其妻韓氏好奇，欲偷窺二人，山濤滿口答應，韓氏在牆上鑿洞，看了一夜，大有欲罷不能之態。令我萬分驚嘆的是韓氏的觀後感！她勉勵山濤說：「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這才是一等一的女FANS！時人謂山濤：「璞玉渾金，人莫知其器。」

劉伶，以善飲豪飲聞名，性情曠達，不喜拘束，常常醉酒一絲不掛。對訪人譏諷，翻醉眼一句：我以天地為房屋，房屋為衣裳，你怎麼跑我褲襠里來了？盡顯酒神醉仙本色。李白自稱酒中仙，和劉伶一比，跟小孩兒遊戲似得。

阮咸，和叔叔阮籍並列「竹林七賢」，後人對阮鹹的喜愛，非因其它，而是他的放逸。魏晉奢靡鬥富，梅雨過，各家晾晒衣物。富人藉此炫富，綾羅綢緞掛滿院落。窮人多不好意思晾曬破舊衣物，阮咸卻以竹竿子挑破布褲子晾曬。人問其故，答：「未能免俗，聊復爾爾。」

向秀，注《莊子》，後郭象在其基礎上，加以發揮，並補註《秋水》、《至樂》，成今日傳本《莊子注》。向秀儉樸，在魏晉的奢靡之風下，很是另類，「金銀餅」、「翡翠宴」的故事即為一證。向秀和稽康來往密切，常在嵇康宅前柳樹下架爐打鐵，嵇康掌鉗，向秀鼓風，二人配合默契，旁若無人，自得其樂。

王戎，七賢中年齡最小一個，但就是這個王戎，他有則故事卻影響我最深！王戎的孩子夭折，山簡來看望他，王戎悲不自勝。魏晉人物都以放達自居，山簡覺得王戎不至於傷心成這樣，就說：「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戎卻說：「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山簡聞言，深為折服，也更加的悲切傷心起來。

這一個「情」字，看似綿柔無力，實則振聾發聵！這個世間如果沒有「情」，多可怕！

「聖人忘情」，不是聖人真忘了，而是聖人的感情，是沒有私慾的感情；是不刻意的，已經放下了自我的感情；是和同天地的大情。所以周敦頤說孔顏之樂，其樂就是這份與天地同出的「情」。《易·繫辭上》：「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這就是聖人之情的「用」。

「最下不及情」，就是說普通人凡愚，根本不懂感情！正因如此，王戎才對山簡說，感情這個東西，正是給你我準備的呀！

脫離俗人，未達聖人，王戎認為還在自我修行的這個狀態上，有那麼一類人，他自己和山簡就在其中。其實縱觀人類史，聖人有幾個？或許真的有聖人嗎？但聖人的精神，聖人的感情，願意終其一生，修養身心去貼近它的，古今中外，代代不乏其人！學《詩》時，記得《毛詩序》說：「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沒有情，還能談詩？

馮友蘭說魏晉人物，提出四點，玄心、妙賞、洞見、深情！用「深情」一詞時，我心裡就一句話，凡真學者，必見真感情；凡真感情者，必迸發激情！記得馮友蘭先生曾講過，魏晉時期的「風流」和西方人崇尚的「浪漫」，意思比較接近。記得前幾年百家講壇聽周汝昌先生講《紅樓夢》，說整部書就講了一個字「情」！但不是兒女之情的「情」！就這一下，我就和《紅樓》又近了一步。

今天傳統文化不能順利的開展，簡單的責備普通人不好學，崇洋媚外，是沒有用的。和普通人直接講聖人之學，本身就是胡鬧，不但胡鬧，還沒人理你。學術站在象牙塔里，高高在上，和普通人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所以就如同沒有感情一樣。民間偽學者，傳授些看似有情卻不及情的東西，成功學加雞湯滿天飛，良莠不齊。而中間這個「正在我輩」的感情，擁有的人，真的太少了，過去有科舉來保證基準面，今天能靠什麼呢！我覺得只能憑藉這份「正在我輩」之情來感化更多人了。那我自己有「情」嗎？我覺得應該有，至少有點兒。幾年前，我朝拜南海觀音時，發過一篇微信，內容是這樣的：

拜觀音於南海，信徒熙熙。然形形色色，不勝其擾！有朝拜者，焚大香，兩米余，大腿粗，需人扛，堆於爐上，明火片刻直衝廟堂。有監寺者，拎水一桶，滅之！我竊笑，謂此口中有佛心中無佛者也！一時又怨，眼之所及皆為一類，心中大為不屑！便賦詩以罵之。詩曰：蓮花座上蓮花峰，蓮花座下影重重，慈航欲渡為俗事，西天咫尺入無門。詩罷甚是痛快。然仰望菩薩莊嚴寶相，忽然心門洞開，深恨我之粗鄙，遂又口佔一偈曰：佛門清凈地，奈何有嘩喧，惡思何處來，我心有塵埃。

這些雖近於佛道，但我還是尊奉儒家！夫子的敦厚樸實、誨人不倦，使我崇敬這位「知不可為而為之者」，可謂中華至聖先師，萬世師表。所以我現在的微信個性簽名寫的是：「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樂亦在其中。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夫子在我心中是仰望的，但有時就像父母一般，總有那種說不出的區隔。而竹林七賢，替代了李白，一直佔據著我的心，對他們的感情比夫子雖然不同，卻就是那麼的直率而沒有距離。夫子更像是神，他們更像是人，人和人似乎更近一些吧！我是一個商人，每天做著我的小生意，多年以來，我混雜在渾雜的商人隊伍里，所幸有著自己內心的一絲清高，一份自律，一道底限，我總是覺得這和我內心的魏晉情結是分不開的。

【完】

原創文圖，蘭台首選段景之作品，歡迎大家轉發分享，

留言交流，未經允許，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