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會、主播與富豪:直播名利場的權力遊戲
沒人關心直播的「凌冬」何時將至,「公會長城」里的人們正殺得熱鬧。
采寫:霍小發
編輯:卧蟲
每個直播間,都是一個慾望博弈時空;每個主播背後,都有一場權力的遊戲。
一方窺視、觀看、表白、喝彩、咒罵,另一方暴露、表演、陪伴、忍耐。平台和主播公會,正是將雙方價值最大化的運作機制。2016年之後更多資本湧向直播生意,網紅主播成了不少人夢寐以求的全職或副業。
YY、映客、陌陌等大平台之外,手機直播軟體遍地開花,公會也隨之勢起。內容製造、囤積人設,不同平台、公會各有招數。MC天佑作為YY上崛起的代表人物,以戰勝者姿態,半隻腳已經跨進娛樂圈了。直播間里更多的主播,仍然小心翼翼維持著和土豪、公會的關係。有時用盡各種手段,還是慌張,有時卻全憑運氣,唯有竊喜。
鏡頭背後的每一個主播,都是公會「精緻的人設」
「直播淑女」的姻緣聯縱
「這年頭這種服務態度是不夠的,要顧客開心、老闆放心,我們要以最親切、誠懇及專業的態度去待人。」崔西一度把香港電影《金雞》的這句台詞作為座右銘。可她還是沒能做到。
崔西是藝術學院科班出身,在杭州一所藝術院校學聲樂,還參加過2015年中國好聲音海選。報名好聲音是她21年人生中,做過最有勇氣的事情,「選不上是肯定的,就是想試試自己敢不敢。」她原本的計劃,是畢業後回老家的小學教聲樂。
如果不是母親突然查出乳腺癌,家裡一下子需要錢,崔西也沒有勇氣走進學校對面的小區——5樓的一間單元房,有一家網路主播公會。
「我看過舍友直播,我不行的,她嘴好甜。」崔西從小就不愛說話,看見親戚、鄰居也不張嘴,經常被父母被呵斥:「喊人呀!見到長輩不要死人一樣曉得嘛!」
唱歌是她唯一自信的事情,天生一副好嗓子,音樂響起,即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也不會害怕。音樂一停,她又本能地想躲回陰影里。
「真的想做女主播嗎?」面試的時候,一個女主播問她。她點點頭,看起來還是不太堅決。「哦,我可以唱歌,」 她打算給自己加點籌碼。一首《落葉歸根》唱完,女主播和另一個男生有點被感動。
「不過當主播不是唱歌好就掙得多,要會跟土豪聊天,而且前面幾個月可能沒有收入,這個你曉得吧?」女主播還是不放心。崔西借著剛壯起一點的膽子終於下了決心。
然而,兩個月後她就徹底明白,這個看起來賺錢容易沒有門檻的職業,要想晉陞,何止需要會聊天。
晚上7點,剛剛起床不久的舍友開始化妝。鼻影、眼影、雙層假睫毛、假髮,對著鏡子調整自己各種角度的表情。閃耀的白光和自帶美顏功能的攝像頭,瞬間讓她在屏幕里又白凈透亮了幾個色號。
崔西一小時前就準備好了,面對小小的攝像頭居然比上舞台還讓她緊張。她顧不上跟進來的人打招呼就開始唱歌,一首接一首。一個小時中,只有幾十個人稀稀落落進來,更沒有打賞和禮物。
她不明白舍友一天對著攝像頭、麥克風五、六個小時,怎麼能有那麼多話跟人說。但瘦臉美顏高清攝像頭已經買了,她必須播下去。
「介紹你進公會當然是拉關係啊,這個你得自己搞定,我沒辦法了。你老是端著,一點都不接地氣。」 舍友一臉嫌棄。人氣積累的初級階段主要靠公會培養,「討好」公會負責人上位需要一定的投入,更主要是「會來事兒」。
有些新主播不惜砸重金向當紅女主播購買「連麥」的資格,增加曝光度。崔西拿不出這個錢,也就沒有人捎她一程。
她加入的是一個小公會,成立只有三個月。挑頭的組織者,也是一位人氣女主播。比崔西大一歲,入行兩年多,非常勤奮,每天播7、8個小時,全年無休。老家是東北的,走狂野路線,能喊麥,崔西連她自稱「老妹兒」的聲音都學不出來。
在公會中的晉級之路,崔西靠自己實在很難。女老闆也並不指望她能帶來收入,自然不捨得給她投入太多,估計她撐不下去就會走人。崔西因此也只能被定製為軟妹子淑女路線,主打網路流行傷感歌曲。公會教她怎麼跟進來的人沒話找話,加強基本培訓。她硬著頭皮播了兩個月,不見起色。
直到崔西的貴人「土豪」突然出現。誰也沒想到,「土豪」進直播間五分鐘之後就刷了66個「1314」(YY上的一種禮物,19.9元一個),1300塊是她主播生涯中的巨款了。
「YY居然還有這麼純的妹子,」 這位狂刷1314的「貴人」現在已經成了崔西老公。其實他完全算不上土豪,在崔西老家做生意:「我打開YY,她一聽口音就是我們那邊人,我當時正在外面出差,簽了一個大單,心裡高興。」
「他跟我約見面,我直接就答應了,」崔西笑了笑。女主播為了收更多禮物吊著「土豪」的事情很常見。但對崔西來說,如果能早點結婚,也許是比做女主播更好的出路。
主播與平台的競爭,都歸於公會間的江湖戰爭
金燦燦的殺伐
YY上的公會崛起之初,並非像娛樂經紀公司這樣成熟的管理體制,充滿了家族、幫派、江湖氣息。資深玩家牽頭,就能聚起一個小公會。如果有一棵已經成名的「搖錢樹」就能吸引更多人氣,如果沒有,就得靠錢刷。為自家公會的主播花錢買道具,砸得錢夠多,推上排行榜才能有更多人看見,把墊進去的本錢掙回來。
有人認真地一擲千金地追逐著這場娛樂遊戲,也有人從別家的廝殺中掙得滿貫的金銀。粉絲是前者,公會是後者。公會之間的競爭,就是爭粉絲,爭土豪。土豪跳線,是「戰爭」的普遍導火索。而那些錢不多的「死忠臣民」卻是真正能在輿論戰上捍衛主播的中堅力量。
屏幕上是一連串1314枚香水,發自小羽直播間的一位新進土豪。「謝謝xx老公,其他歐巴要加油啦,」 做戲做全套才能刺激到其他土豪。「老公」與「歐巴」的區別就是他們刷禮物的動力。
這位新進土豪其實是公會扮演的,她的大部分收入來自幾個固定土豪,最近這幾位熱情有點下降,需要用這招刺激一下。「他們可能也知道,但是男人嘛,都好面子,尤其看我直播的。」小羽說。
小羽知道誰吸引了她的「老主顧」,但她很淡定,已經派「死忠臣民」去那位主播的直播間開罵了。「她的公會也會幫她抗這種事兒,找人看著她場子。那就看誰火力壯唄,這都很正常。」
2012年的娛樂盛典被歪友稱為「YY史上最激烈的砸錢運動」。YY粉絲網爆料,娛樂盛典上砸錢最多的十大玩家:寶哥消費金額520萬元排在首位,天賜消費金額400萬元排在第2位,後面八位玩家的消費金額也都在100萬人民幣左右。
「草莽時代」就是拿錢互砸,不是自己人就罵。公會擁有者、土豪財團、主播、粉絲組成的陣營對刷禮物,一決高低,也不乏土豪跳出陣營自立公會,從漫天禮物中分一杯羹。
2013年皇族公會突然被天賜解散。在這之後的幾年裡,不少公會已經褪去了草莽習氣,認真轉型成為娛樂經紀公司。最典型的是娛加,和IR、China並稱YY三大公會。YY靠公會管理主播,既吸引其他平台的頭部紅人,也跟主播簽約約束他們。轉會、單飛的巨額「贖身費」成本,維持著平台更好的秩序、減少了主播的流動性。
隨著主播越來越多,經紀人根本不夠用。有的經紀人比主播年紀更小,剛滿20歲,每天只會催債一樣下達任務,監督直播,獎金全靠主播的收入。「我經紀人接觸直播時間比我還短,說的都是廢話,我也知道鼓勵人家多刷禮物,那我很累的時候找誰呢,」一位主播說,「但經紀人是公會的人,我又不能沒有公會。」
「我們也招不到合適的網路主播經紀人,」一位公會負責人說,「就是下任務給他們,讓他們去管主播。溝通能力這些,他們就要自己去鍛煉了。把主播惹毛了大家都沒飯吃。」
做公會領主之間的散兵游勇,則更需要智勇兼備
單槍匹馬的猶斗
YY以外的平台,公會存在感並不是很強。組織結構鬆散,也很少從主播收入里抽成。「YY不好播,我還是比較適合其他平台。」李嘟嘟做主播兩年了。收入從最初月入四、五千,漲到四、五萬,現在每個月不低於十萬。
「不是長得帥就能直播,是在鏡頭前有獨特魅力,」李嘟嘟明白自己的優勢,和女主播吸引男土豪是一個道理,他的鮮肉形象吸引的都是女群眾。「男的進來一般就呆一分鐘。靠顏值的男主播,跟男土豪稱兄道弟很奇怪,他們也覺得假。」
李嘟嘟在學校是無心讀書的,為了能給喜歡的女孩花錢大方點,在學校外兼職打工。十幾歲起發過傳單、做過服務生、當過教練,只有一個目的,掙錢。
在一家壽司店打工的時候,一段在快手上隨意錄的幾十秒視頻,讓他突然人氣暴增,突然有了20萬粉絲。日料店帥萌小哥的形象,快速吸粉的同時卻也受限於店裡的場景。
很快他就在朋友勸說下開始用花椒直播。常看別人直播,平時小視頻玩得也很熟,李嘟嘟覺得自己是有主播天賦的,第一天在花椒直播就被平台置頂,掙了80塊。「學生有80塊外快,當時感覺特別好。」
接下來的幾天,收入越來越多,李嘟嘟決定可以將主播作為職業發展了。他在線下性格靦腆,只跟朋友能聊,面對攝像頭反而很輕鬆,「我直播的時候比較逗,喊麥、唱歌、嘮嗑,而且非常能說會道。我不是走嘴甜路線的。」
花椒這種手機直播軟體的收入沒有網站大平台穩定,直播一天只有五塊錢進賬也很常見。「我在別人的直播間遇到了一個土豪,就加了她,她看別人直播的時候,我問她是不是喜歡這個主播,她說沒有,居然就因為這個,她成了我的粉絲。」好運來得莫名其妙,後來李嘟嘟才發現,女粉絲的心思比男粉絲更難懂。
他看著自己直播間的土豪從出手三、四千,直到幾萬,也適應著屏幕下面的讚美和攻擊。
直播間50多個人,但他只能圍著土豪一個人轉。「真的很心累,我覺得這女孩沒有把我當人看。有錢人有時候挺空虛的,正常人的想法她們理解不了。」直播的時候一句話說得不對,女孩聽了不高興,就會套到自己身上,追著他,要他哄。「她們現實生活中缺少什麼東西吧,想在直播間彌補。」
女土豪的脾氣陰晴不定,呵斥、辱罵是常有的事情,更刁蠻的女孩還會跟他吵架,還有人要做他女朋友。有一次他知道爸爸在看他直播,事先提醒各位粉絲,太過分的話今天就別說了。女土豪當即翻臉:「為什麼要給你面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是個性格要強的人,當時特別難受。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受不了了,我就在這個直播軟體上攤牌,吐苦水,真的在直播間哭了。那時候自己年紀小,經歷也少。」李嘟嘟回想起兩年前的事,好像很久遠。「那個女孩覺得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我就播不好。後來她也被別的主播套路走了。」
結束一天的直播,他經常會大哭一場,很壓抑。「做直播只有別人罵你,你不能罵回去,別人胡說也不能爭辯。」
男主播、女主播套路都類似,很多都以交男女朋友的名義撬其他人金主。「在手機直播App做主播一定得把這些人伺候好了,有時候一個人不高興,會帶著另一個也不來了,收入全靠他們。但我不會那樣騙人家。」以前他覺得這樣的事很噁心,現在表示理解。
在花椒人氣不再上漲的時候,他的月收入掉到了一萬。很快,他就換到了騰訊NOW直播,「這是我播的最好的平台,直到現在。我覺得自己最失敗的是居然一個粉絲都沒能帶走。」
現在李嘟嘟是NOW直播平台上的男主播一哥。「這時候我才有滿足感。我不會耍手段,我會讓大家感覺我這個人的真性情,陪伴她們。有些女孩雖然沒錢,但很讓我感動,她一個月才掙3、4千,就給我刷1800的火箭,我眼淚都快下來了。而且這種女孩從來沒有逼我做男朋友,就是覺得我這人挺好的,默默支持我。」
李嘟嘟現在的朋友很多都是網紅,「跟我借錢,找我打廣告的人多了。他們不能理解這個行業,一拒絕他們,他們就會說我飄了。」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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