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離離,彼稷之苗(一)
我是狐。天界青丘的一隻狐。我生性頑劣,好吃,好打鬥,闖禍頗多。女君疼我,對我所闖的禍,能閉隻眼就閉隻眼,只當我還是個孩童。我也只還是個孩童,青丘狐修鍊千年才能夠化作人形,而我來到這青丘也才只有五百年光景。女君素日愛抱我在懷裡,她說我毛質柔和,皮毛紅得發亮,我那紅色的身體她的懷裡活脫脫像團火球,這是青丘狐們人人都羨慕的。我心悅,跟女君說,那還不一女君喂出來的。我好吃仙果,女君也不惱我,有時讓我直接去仙林吃上整整一日都可以,有時是她抱著我,一口一口的喂我。
那日女君抱著我去太上老君那裡問幾顆丹藥,那大清殿宮殿琉璃玉瓦,仙氣繚繞,煉丹室內更是紫煙升騰,整個宮殿神秘又肅穆。 我見那丹爐里的九味真火橘光熒熒,直撓人心,突然從女君懷裡縱身一躍,原本我只想湊近看一眼,誰知一個哴嗆打翻了那爐子,爐火像舌似的朝我們撲來,幸好女君反應夠快,當即就施法將爐火撲滅。
然而,老君大怒,因為那爐火燒掉了他的眉毛。老君火冒三丈,揚言要給我點顏色看看。我自知闖了大禍,躺在女君的懷裡耷拉著腦袋,試圖用頭蹭蹭她,讓她救我。
女君也無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若太上老君告上天庭,我這小狐狸更是在劫難逃。
"阿狐,我知道你生性頑劣,平日在青丘闖闖禍也就算了,如今到了老君這也敢這般的放肆!為了給你點教訓,本君貶你下凡間,讓你虔心悔改,知錯了再上來!"
就這樣,我被女君當著那太上老君的面貶下凡間,歷劫渡難。
我被貶那時正是人間十二月,大雪封山。風颳得很緊,雪花就像那扯破了的棉絮一樣在空中飄蕩,漫無目的地從天上下落。我被棄之於拂南山的斷橋崖下。我哭聲嗚嗚,那慘叫聲大概方圓百里都能夠聽得到。
不久,見到一書生。一頭烏黑茂密的頭髮,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細長的眼睛,滿是柔情。他怕我冷,緊緊把我揣在懷裡,用他的外衣裹住我,掖了幾下外衣他才肯放心,生怕冷風鑽進來。
從斷橋崖走上來全是雜草和荊棘,原本是沒有路的,走的次數多了隱約地也有了個路的樣子。他向東邊走去。路是往上斜的,並不寬,但很曲折,路的盡頭是一片梅林,火紅的梅花開得正歡。他抱著我走進了梅林,踏著散落在地上的花瓣,用手披開垂下的樹枝。
梅林的盡頭,一座木製小樓映入眼帘。小樓不算大,但也夠精緻,細花雕鏤的格窗我甚是喜愛。小樓的門牆上掛了一副對聯," 一寸丹心圖報國,十分誠意賦歸田 "凸現在那紅漆底子上,兩扇大門開在裡面,門上各站了一位手執大刀的門神。
一入室,他便把我抱入房間,掩好門窗。那房間算是寬敞,傢具無幾,空蕩蕩的好像只有一張床。他麻利地點燃了暖爐,搬了個木椅在一旁抱著我烤火,那爐火熒熒如豆,自然是比不上老君的。看到這爐火又想到了如今自己這悲慘處境,女君呀,阿狐到底何時才能夠回到你的身邊?
兔走烏飛,轉眼就過了數月光景,我從開始的怯生生變的越發地肆無忌憚,因為先生寵我,我的生性頑劣更是原形畢露。先生好讀書,常常在書房看書到深夜,要麼就掌著燈回他房間睡,他房間比書房寬敞,書房還堆滿了書,這樣一來越發顯得局促狹小,要麼就直接撲在桌子上睡到天亮,而我則趴在他身邊靜靜陪著他,不敢弄出大動靜,生怕吵著他,這大概就是我一天中最靜的時候了。先生一人住著山中,再強大的內心也總有孤寂的時候吧,先生愛抱著我講話,他會跟我說他的往事,從他口中我得知,他本是南國重臣,一心要報國,給百姓個國泰民安。奈何佞臣當道,君王昏庸,先生無奈只好稱疾告老,隱居山林。先生好讀詩經和九歌,"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是他常念的,他為我取名為黍離,平日里愛喚我阿離。先生很疼我,他知道我好吃,常常帶我進山采果,即使只有一個果子他都願意整個的遞到我嘴邊。
拂南山很大,這幾個月里我早已將這裡的一草一木記得滾瓜爛熟,東邊長著什麼花,西邊長著什麼草我了如指掌。先生住在拂南山的東邊,東邊生長著的都是梅林,而西邊有的更多的是各種草藥,那個先生救我的斷橋崖就在西邊,不知為何那裡的草藥甚是繁茂。東邊和西邊隔著的只是一條小溪流,想淌過去並不難。我不知道這條溪流的源頭在哪,我只知道沿著溪流向著西邊一直走有一顆參天古樹,綠蔭如蓋,裡面住著的是掌管著拂南山一切生物的土地公。我喚他阿爺。這個阿爺我是見過的,那日蟠桃聖會上他是女君鄰桌,而我是在女君懷裡。女君與他也算是有交集,兩人在觥籌交錯之間相談甚歡。
我的事阿爺是略知一二的,阿爺見到我時笑得合不攏嘴,他摸著他花白的鬍子跟我說,雖然這拂南山草木多,動物也不少,只是日子久了也略顯乏味,如今來了個新面孔,還是個仙物,以後可有得玩了。我沒太在意阿爺說的是什麼,反倒盯著他那花白的鬍鬚直笑,阿爺疑惑,忙低頭看他鬍子上是否沾了什麼東西,我才不會告訴阿爺他的鬍子讓我想起了老君那被燒掉的眉毛。
和阿爺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日暮。山林也漸漸從橘黃褪成了黑暗。我一怔,第一次這麼晚回家先生得有多擔心我。我匆匆告別阿爺便向樹門衝去,如魚一般地穿梭在黑暗的樹林中。
剛剛靠近小樓,就看到先生倚在門牆邊上糊燈籠。先生一邊糊一邊看看遠方,大概是想搜尋我的身影吧。我撒著歡向先生跑去,先生一看到我的身影,眼神里便不自覺地閃過一絲欣喜。不過,看得出他極力掩蓋,還故作生氣狀。我上前蹭了蹭他,趴在他腳下耷拉著腦袋望向他。
"阿離,怎麼那麼晚才回家,你知道先生有多擔心嗎" 先生語氣略顯生硬
"還沒吃飯吧"他邊說邊掏出個饅頭遞給我,順手撫摸著我的皮毛
我就知道先生不忍心責怪我
"阿離啊,下次你可不許回來得像這麼晚了,外面壞人多,很危險的。你看這燈籠,等我做好啦,就掛在屋檐上,看著它你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越發覺得難過,眼角泛光地望著他。先生啊,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春光易逝,轉眼秋去冬來。天氣逐漸轉冷,連日的寒雨讓我無法出門,終日呆在屋子裡,呆久了人都要發霉,要緊的是一向身體硬朗的先生竟染上了風寒。我擔心,待在他床邊嗚嗚的叫,先生不慌不忙的安慰我,"阿離啊,人總是要生病的,這是人人都無法避免的,這只是小病,先生無大礙的"
好在第二日天就開始放晴,濃霧像縷縷的絲帛一樣被輕輕地抽走,雨水也開始蒸騰,霎間,陽光遍地。先生帶著我出門採藥。我就像是被關了好久的鳥,突然飛出了籠子,在樹林里歡快地跑。先生擔心,在我後面一個勁的叫我慢點慢點。我哪還聽得見,只顧東奔西跑。一會追追蝴蝶,一會看看小花。時不時回頭看先生幾眼,示意他不必擔心。
突然,一隻金色的蜻蜓闖入了我的視野,綠寶石似的大眼睛和金色的身子,在陽光下,發著赤金一般的顏色。它們透明的翅膀在快速的振動中,看上去朦朧得像一片影子,一團霧氣。我的心被它撓得直痒痒,著了魔般的追著它跑。
它飛得不高也不低。說高似乎我又能夠觸手可及,說低我想要抓它卻又無終而疾。就這樣我緊追著它一直跑,眼看就要抓到它了,我縱身一躍。它卻一溜煙飛得更加的遠,而我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這不正是斷橋崖嗎!!
我嚇得嗚嗚直叫,趕緊抓住斷橋崖邊緣那些花花草草。先生聞聲趕來,他急得直冒汗珠,試圖要把我拉上來。大概是因為長年累月的風蝕,那崖頭竟已承擔不住我倆的重量,作勢要斷。我更加慌亂了,淚水直接逼出眼眶。先生也慌,他緊緊抓住我的爪子,試圖掩飾住慌亂,叫我別怕,反而欲蓋彌彰。
果不其然,斷橋崖真的斷了。我緊閉雙眼,死就死吧,只嘆是拖累了先生。哪知,在崖斷的那一刻先生用盡他本就因病而不多的力將我高高拋起,而他一人卻往崖下墜去。
我大驚,趕忙從小道往崖底跑。
先生啊,到底還是我的生性頑劣害了你。
我沖了下去,看到先生的身體猩紅著的滿是血,我大哭,這哭聲比我第一次在著斷橋崖下哭得還要慘烈。我用身體使勁蹭他,他的鮮血沾在了我的皮毛上,我的皮毛紅得更加的烈,可是他卻沒能像以前那般的起來摸摸我的皮毛。
阿爺!我想到了阿爺,他定是有辦法的。我轉身沿著溪流朝著古樹那邊跑。
我邊哭邊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終於到了,這幾刻鐘的時間竟如此的漫長。我忙向四周張望,看到了在溪邊垂釣的阿爺。
我向他狂奔,邊跑邊說我的先生,可是卻泣不成聲。阿爺被我突然衝過來嚇了一跳,他叫我先定定,發生了什麼,慢慢告訴他。
我又怎麼定得下來,混著淚水把先生的死講給了他聽。 阿爺聽了倒也不忙,他問, "阿狐,這回你是真心知道錯了嗎?"我重重地朝他點頭。
"阿狐啊,知錯就好了啊,這回你的性情頑劣總算真的願意改了吧" 我又點了點頭,繼續淚眼婆娑地看向他。 "乖,別哭了,既然你都真心知錯了,也是時候返回天界了" 阿爺本以為我會因為可以重返天界而破涕為笑,誰知我哭聲更烈 "如果我回天庭的機會是要由先生的死亡換來,我寧願永遠都不回去" 阿爺氣惱, "阿狐,天界乃極樂世界,你看看這世間到底有多少人和妖怪為了升仙而費盡心機,你的性情頑劣還是不肯改嗎?" "阿狐並非任性,阿狐是真心不忍讓先生承擔我的罪過,求阿爺幫幫我想想辦法,我不求升仙,只求先生活過來,他救我兩命,我也總得還他一命吧" 阿爺嘆了口氣,不與理會,又遁回樹中任由我在他門前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天不知是何時又開始下起雨,冬日裡的雨竟那般的寒冷,一點一滴打我身上竟那般的凍骨。我跪在阿爺門前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哭聲逐漸不絕如縷,我已無力第三日,阿爺實在無奈,看我如此執著。他怨我哭得他這三天沒睡過一次好覺。
我上前抱住他的腳,求他幫幫我,就看在我天天來古樹陪他玩的情分 他大抵也是知道他這一開門意味著什麼,他告訴我,他真的沒有辦法,能夠幫我的只有女君 我絕望得抬頭看天,希望能夠望見我的女君 "阿狐,你是忘了本君了嗎" 女君的熟悉聲音猶如洪鐘,由遠及近向我逼來。 這一字一句,直擊我的內心 "女君贖罪,阿狐不敢。只是先生在凡間待我甚好,他曾救我兩次性命,如今又因我而亡,阿狐誠心愧疚。女君,阿狐生性頑劣,如今阿狐已經知錯,阿狐不求升仙,只求女君救救先生" "阿狐啊,你真讓本君失望!" "對不起,女君。阿狐深知自己的罪狀罄竹難書,阿狐甘願受一切責罰,但求女君能夠救先生一命" 女君向來仁慈,看我心如磐石,她也無力改變,只好無奈地搖頭 "或許這就是你註定的劫數吧,要救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用你的仙骨去換他的壽命,這樣的話你就不再是天界的狐仙,天界的仙果從此也與你無緣,女君不能抱你,仙界的小姐姐們也再也不能陪你玩,而你,只能和凡人一樣有生老病死,孤孤單單地在人間歷劫受難。再問你一次,你是真的願意這樣嗎?" 我含著眼淚,點頭若搗蒜 剔去仙骨的時候很痛,是鑽心般的痛,就像是有人拿著刀沾著鹽水一片一片地割著你的皮膚。 女君告訴我,人間就是煉獄,到時候經歷的疼痛比這還要痛苦百倍。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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