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誤——小議薛寶釵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案舉,到底意難平。」
——《紅樓夢》第五回《終身誤》
按照一般小說的思路,都會有個美如西子才過易安勇若木蘭智若無鹽的女主角,一個貌過潘安宋玉,才過子建,能文能武,堪比24孝的男主角,以及一個同樣漂亮卻缺乏善心愚笨或者如東施般的女二號,抑或一個陰險毒辣的小白臉男二號。讀者都會愛死男一女一,恨死男二女二,最後作者再來一個花好月圓的美好結局,讀者就覺得世界圓滿了。
可是,《紅樓夢》完全顛覆了這種思路,兩個女一,一個有詠絮之才卻敏感多疑加小性,一個有停機之德卻城府深沉冰冷無情;一個男一,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頗具詩才平易近人卻又有些貴公子的臭脾氣。結局雖沒寫,但從開篇看「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便知也絕不是讀者期盼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
閑話少敘,只來說一說小說中頗具爭議的女一號之一 —— 薛寶釵。喜歡她的人說她會為人處事,極具涵養,會為他人著想,有財有才有美貌;不喜歡她的人說她城府太深,圓滑世故,太虛偽兼之冰冷無情。要討論薛寶釵這個人物,還需從她的年齡說起。寶釵實在第22回過的15歲生日,此後故事的發展也就在這一兩年內,如果她生活在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初中生。15歲的年紀,能有多麼世故圓滑,在薛姨媽面前,她的行為處事則更像是一個孩子。
有人說她無情冰冷,在金釧跳井之後安慰王夫人時說出了那樣無情的話,完全體現了對生命的漠視。可從她生活的環境接受的教育來看,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來那時候丫鬟被物化的很嚴重,連探春在勸趙姨娘的時候,都說,丫頭呢,只不過是個「玩意兒」,高興就和她們玩玩。可見在那個時候小丫頭真的是沒什麼地位的。二來她不像賈寶玉,有祖母疼愛,可以頑劣,可以逃學;她也不像林黛玉,林氏一族早已凋零,沒有振興家族的必要。她上有寡母和作為紈絝子弟的哥哥薛蟠,薛家也正在沒落,從小她父親就培養她,長大後更是要走選秀之路,她早早就受到了外界的感染,成了封建禮教的忠實擁護者。在金釧死的那一回,出現了一個老婆子,她也很滿不在乎的對寶玉說不就死了個丫頭,太太還賞了銀子。對婆子這個形象,見識多,受封建思想影響深,她能笑著說了這句話,那麼出於安慰王夫人立場上的薛寶釵,說出那番話也是無可厚非的。「任是無情也動人」,是封建禮教教她拚命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存天理,滅人慾」。
有人說她陰險狡詐,在滴翠亭那一回中,聽見小紅和墜兒的談話,為了脫身,卻想出「金蟬脫殼」的計策,讓小紅認為是黛玉聽到了她們的話。其實我真的很不看好寶姐姐在這的表現,她有千萬個可以脫身的法子,卻偏偏選擇了誣陷黛玉,真不是君子所為。若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只能說寶姐姐不是聖人,她也有缺點,她也有陰暗的一面。或者直接從她的年齡上來解釋,不過一個孩子,哪有那麼強的應變能力,只能想到什麼是什麼了,如果是這樣,也恰恰反應了她內心深處對黛玉的不滿。黛玉表現不滿都是人前給沒臉,寶釵則是在背地裡偶爾流露。
還有人說她是寶玉和黛玉之間的第三者,費盡心思去破壞他們的感情。這種觀點放在以前我也是再贊同不過的,但聯想封建禮教,就不再認同了。寶姐姐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她內心或許有對寶玉的愛慕之情,這種感情只是在她心裡發了個芽,她沒有意識到,也根本不會去想,當元妃獨獨賞給她的端午節禮物和寶玉一樣時,她會覺得沒意思;當薛蟠說她想嫁寶玉時,她氣得哭了一夜,這嚴重損傷了她的尊嚴。像史太君說的,見一個男人,也不管是親是友的,便想起終身來了,好好一個女兒,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薛寶釵是絕對杜絕自己成為那樣的人的。她站在封建衛道士的角度上,對寶玉黛玉的感情只有持否定態度,只作不見,方能體現一個大家閨秀的品格。
按照劇情的發展,寶釵最後極有可能嫁給了寶玉,對婚姻,她沒有自主權,此一可悲;所嫁並非良人,寶玉在娶了她之後,還說縱然齊眉案舉,到底意難平,他意難平,寶釵更是誤終身,此二可悲。她只是當時女子的一個代表,還有千千萬萬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女性,一樣始終身誤……
我並非那些窮盡一生專門研究紅學的學者,年齡閱歷加專業知識的限制也就直接導致我這篇文章極會存在片面性,最後聲明,此乃一家之言,如有貽笑大方之處,望見諒!
附:參考資料:
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 便煞住腳往裡細聽,只聽說道:「你瞧瞧這手帕子,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芸二爺去。」又有一人說話:「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又聽道:「你拿什麼謝我呢?難道白尋了來不成。」又答道:「我既許了謝你,自然不哄你。」又聽說道:「我尋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麼謝他?" 又回道:「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我拿什麼謝他呢?"又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 "半晌,又聽答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又聽說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呀!咱們只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К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裡,他們只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 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裡,他們豈不臊了.況才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裡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 金蟬脫殼的法子。"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釵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裡了?"墜兒道:"何曾見林姑娘了。"寶釵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裡蹲著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 別是藏在這裡頭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說道:「一定是又鑽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樣.
誰知紅玉聽了寶釵的話,便信以為真,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裡,一定聽了話去了!"墜兒聽說,也半日不言語.紅玉又道:"這可怎麼樣呢?"墜兒道:"便是聽了,管誰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紅玉道:"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聲,怎麼樣呢?" 二人正說著,只見文官,香菱,司棋,待書等上亭子來了.二人只得掩住這話,且和他們頑笑.
——節選自《紅樓夢》第二十七回
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裡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提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問:「你從那裡來?」寶釵道:「從園裡來。」王夫人道:「你從園裡來,可見你寶兄弟?」寶釵道:「才倒看見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裡去。」王夫人點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嘆道:「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王夫人道:「剛才我賞了他娘五十兩銀子,原要還把你妹妹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給他妝裹。誰知鳳丫頭說可巧都沒什麼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兩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個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過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妝裹去,豈不忌諱。因為這麼樣,我現叫裁縫趕兩套給他。要是別的丫頭,賞他幾兩銀子就完了,只是金釧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兒也差不多。」口裡說著,不覺淚下。寶釵忙道:「姨娘這會子又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兒倒做了兩套,拿來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王夫人道:「雖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面說,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兩個人來跟寶姑娘去。
——節選自《紅樓夢》第三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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