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岱：總得有個傻瓜，去當大俠吧

文/漠雨

1、

以前寫過血刀老祖，實是十足有趣。可精彩歸精彩，還是得分明，他是個無惡不作的惡徒。

也就是說，不要老想著加入血刀門，以為自己就能練上血刀經了、吃上人蔘果了、當上第六代掌門了，走上人生巔峰了。畢竟有一說二，大家哪有狄雲一般的韌勁與憨運氣。

所以，如果真不湊巧，活在了《連城訣》的世界裡，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大俠們為妙。可大俠們攏共就沒幾個：狄雲太衰、丁典太苦，最好的選擇，還是水岱。

2、

這年頭，大俠的名號不值錢。可偏偏，真要當個好大俠卻很難。

首先，得正義感高吧。

水岱登場時，已是「鬚髮銀白」。可老祖來襲，幾個老傢伙沒有穩坐高堂，派些年青人去「歷練」吧。相反，四人快馬勞頓、跨了湖北、四川，追到了大雪山，親自來和老祖血戰。

幾十年來，莫不如此。書里寫水岱、花鐵乾的一些回憶，顯是為武林做過不少事的。從水笙的年紀也可窺見：水岱「相貌儒雅」，綽號「冷月劍」又極風流，居然也中年才結婚，放在今天，這得是一心為事業，全意幹革命的模範。

有這樣一群老傢伙的江湖，才讓人覺得舒心。但僅僅保持了幾十年的正義，還算不得大俠。比如花鐵干，干好事也不過出於一種渾噩的習慣，一到困境就墮入深淵。

可怕的是，水岱卻很清醒。花鐵干嚇破膽時，雙膝遭斬而受楚的是他，心痛於兄弟的死、女兒的可想見的不幸未來的也是他，而看出血刀老祖已是外強中乾的也是他。

以這樣清醒的姿態、激情地投入正義事業中，足以是個好大俠。

3、

好大俠卻往往又不可愛。

我們印象里，大俠們總是憂心忡忡、束手束腳，很難被讀者喜愛。比如著名的大俠郭靖，尊敬是每個人都尊敬了，可真生活在一起，連郭伯母也要頭疼。

但水岱不一樣。

他不是那種不苟言笑、不善表達的大俠。事實上他更常、是作為一個慈愛的長輩出場的。水笙小小年紀，以一種孩子氣要闖蕩江湖，也由得去。跟表哥汪嘯風有情，妥妥的早戀，也好生引導。

鈴劍雙俠，這稱號頂頭的修飾詞，卻是水岱買的鈴。那鈴掛在大宛良馬脖上，是水岱當年花五百銀買的，一人一匹！

妥妥的別人家的爹。

4、

但水岱就是個老好人嗎？也不全是。

他心裡明鏡得很。

書里寫南四奇一路追到四川西境雪山，兩湖、四川的豪客俠士們都來幫手。

這是幫什麼人呢？簡單說，就是些來攀關係的底層人物。沒啥武功，也沒啥高風亮節，有幾個甚至是富家子弟，沒武功、有錢。

一見水岱，這幫人就點頭哈腰，說沒早得到消息，不然早截殺了老祖、救了水笙。他們真能救嗎，真想救嗎？客套話而已。到得雪崩時，一個個退得倒是真快，也沒有半分搶著搜救的意思。金庸甚至閑筆寫了這麼一句：

有些人心中，暗暗還存在一個念頭，只是不便公然說出口來：「南四奇和鈴劍雙俠這些年來得了好大的名頭，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死得好，死得妙！」

無恥、真實，且令人心寒了。偏偏這樣的人，卻又是可以團結、必須團結的力量，是正道中不那麼正義的同僚。水岱作為南派武林的領袖之一，清楚這些嗎？他很清楚。那幫人說客套話時，金庸便寫水岱心裡暗暗吐槽——你們攔得住？面上卻不動神色，也客套回去。

前文已經論述了，水岱一定是個正義感爆棚，又嫉惡如仇的人，才能幾十年不變地行俠仗義。可偏偏，他必須得這樣耐心與通融，才能做好領導工作。

這是我覺得水岱第二可愛的地方。

5、

當然，第一可愛，還是在於他的慈愛。

對狄雲的慈愛。

有人說，《連城訣》是本極黑暗、極絕望的書，真正對狄雲好的人，除了死人丁典，竟然卻是壞人血刀老祖。

可是我既不覺得極絕望，也不覺得血刀老祖對狄雲多好。而這，都是因為水岱的存在。

這得從雪谷一戰說起。我們知道，老祖憑藉主場優勢，以及強大的實戰能力，殺了兩俠、嚇敗了花鐵干。這時候，一切無望，水岱極其冷靜又痛苦地看明了形勢，不願再受辱、也不願再見女兒受辱，便尋求狄雲幫助殺了他。

狄雲猶豫了，他看見了花鐵乾的屈服與水岱的不屈，敬佩他，不願殺他。水岱看到這一切，知道了狄雲心裡有善，也知道如果狄雲真動手了可能會遭致老祖的懲罰。

書里這樣寫：

水岱心中一喜，他雖受重傷，心智不亂，低聲道：「我大聲罵你，你一棍將我打死，那老和尚就不會怪你。」不等狄雲回答，便大聲罵道：「小淫僧，你若不回頭，仍是學這老惡僧的樣，將來定然不得好死。你倘若天良未泯，快快脫離血刀門才是！小惡僧，你這王八蛋，烏龜兒子！你快快痛改前非，今後做個好人！」

狄雲聽出他罵聲中含有勸誡之意，心下暗暗感激，提起一根粗大的樹枝舞了幾下，卻打不下去。

這一段意味很深。首先是為狄雲隱瞞事實真相，不願狄雲受老和尚的罰；其次是錚錚鐵骨，即使要被黑暗吞沒了，也要破口大罵；最後，這罵聲里還有規勸意味，是從黑暗裡伸出來的一隻手，把火炬遞給了狄雲。

一個人，要多麼偉大，才能在最絕望、最悲痛的時刻，勸勉他人還是、要去做個好人？

6、

我不覺得《連城訣》絕望，正是因為水岱。

即使失敗了，這也只是實力上的失敗，並非價值觀上的失敗。正如此前縱橫江湖的幾十載，也不是因為價值觀能發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水岱在黑暗裡行了很多年，與邪惡角力了很多年，最終因為實力不濟被黑暗吞噬了。可這此前，還看出了狄雲身上的一點善，還要施以慈愛，勸勉這個可能成長新魔頭的人。這比定閑師太臨死託付恆山於令狐沖，比單單的摒棄門戶之見，更為卓越。

於是每讀欲淚。

—— end ——

如果喜歡，歡迎關注公眾號「小雨的琴劍築」。琴者，講故事；劍者，話金庸。

http://weixin.qq.com/r/qindxRTEOklFrVCm93y4 (二維碼自動識別)

不過忙於學業不會長更啦。